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科迦村,
不是我们匆忙之中见到的样子。
第一次见科迦村,
是下午,
远远地站在西边山坡上,
科迦村就在正前方。
科迦寺像位领航者,
面朝孔雀河,
坐落在最前面,
领着整个村庄看对面的雪山,
听河水声声。
民居建筑群像护航者,
三面相抱,虽散落,
但自成节奏。
2019年,
我们站在科迦村里的
任何地方,
都可以看见村民
正在修建新楼房,
正在搬运水泥砖石。
似乎——一切在改变。
科迦村的气质、
精神依旧在村民身上如河流,
川流不息。
1
普兰县管辖一镇两乡,位于西藏阿里最西南,与印度、尼泊尔接壤。其中普兰镇下辖多油村、仁贡村、细德村、赤德村、科迦村和吉让社区。
科迦村往西,与普兰县城相距15公里。往东,经科迦村斜尔瓦组,直通尼泊尔。
“科迦”,为藏语音译,其实早年使用的“廓迦”两字更加准确。早年的科迦村,是一片湿地,藏语为“杰玛塘”。关于“科迦”名字由来,有很多美好的传说。
公元996年,普兰王阔日和长子拉德,铸造了一尊罕见的银质文殊菩萨像,用一辆木轮马车运往仁贡,经过杰玛塘,马车轮子被石头卡住,轮子空转,不能前行,佛像此时开口说话:“吾依附于此地,扎根于此地。”
“廓”,藏语里有“转”和“车轮”的含义。“迦”,有安身、立足和扎根的意思。“廓迦”在藏语中有“定居”的含义,以上种种,故得“廓迦”之名。
普兰镇民间学者依西的说法是,“廓迦”的寓意是把全村人的精神寄托在这,世世代代安居在此,安定在此。
根据我与当地老人们的聊天,我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猜测——几乎所有老人都说,科迦村、科迦寺最早的建筑形式是:以科迦寺为中心,村民建筑紧密相连,环科迦寺一周。此形,很像车轮,固以此形定名为“廓迦”。
名字的由來都是一些美好的愿望,但有一点为所有人所认同:科迦是先有寺,然后才有的村。
一进科迦村,我就拨通了村委主任加措啦的电话,说了两句问好的话之后,电话里换成了一位女性的声音,后来才知道加措主任的汉语不是特别好。
我们约好在科迦寺门口见。
我有点小担心,他们把我安排在村招待所里住。
加措啦个儿不高,瘦,黑得发亮,牵着一位小男孩,从村子里走出来。
我把想住在村民家里的愿望又强调了一次。加措主任说,按照之前的交流,已经给我找好了一户人家,住巴桑主任家里,巴桑曾经是普兰县人大副主任,刚退休在家。
巴桑主任的房子是新修的,晚上,我和巴桑主任一家坐在客厅里,电视机开着,我们在聊天。
第二天,从巴桑主任家里出来,往山上走。村子东边,大片庄稼地,青稞正青,与杂草长在一起,白塔在青稞地中间,白色显得更白,青色显得更青。偶尔穿插进来的几块油菜地,开着好看的花,油菜秆比内地的要矮,但花朵色彩更艳丽,花更香。一条长长的水渠,把水引到地里。
后山很高,最靠近山顶的,是有些老得不能再老的房子,房子占地面积都比较大,老房子,窗户特别小。院门上挂着锁,地上堆着玛尼石。每次,我都会走到靠近山的悬崖处,爬不上去了,才停下来。这里有一座新塔,旁边是老塔的地基,上面堆满了老百姓放的玛尼石。
村子后面这座山,村民叫它忍额山,站在红色的房子旁边、陡峭的悬石下,体会大风吹过身体的那种动摇感。
顺山往西南方向,到最高处,村子全貌豁然显现。最远处、最高处的雪山,反射着阳光的刺目。大朵的云,飘游在群山之巅。河对面是吉让沟,沟里有条河,正对科迦寺。
以前,当暴雨混合着雪水,从山沟里直线冲进马甲藏布,水急,裹挟着河里的水,继续冲向对岸的科迦寺,河流改向,冲进寺院和村子里。现在建了两层水坝,还有一条路,不仅阻挡了对面水沟里大水的冲击,也把河水推向了对岸。
马甲藏布为藏语音译,意为孔雀河,是普兰境内最大的一条外流水系,发源于喜马拉雅山,流经仁贡、普兰县城、科迦,至斜尔瓦,东南方向流入尼泊尔境内,称为呼那卡那里河,汇入恒河,最后注入印度洋,在中国境内110千米。
孔雀河主要支流有多油河、赤德曲、科迦纳瓦隆巴曲、细德龙木河等,这些支流都发源于喜马拉雅山北麓的冰川,大部分是季节性河流,冬天枯水季节,河床千枯。孔雀河仁贡以上,科迦以下,河谷宽仅几百米。
一个星期之后,再次上山,与我们同行的,除了寺管会的几位同志,还有山后老房子现在的主人。曾经有某位僧人住这里,一个人一户,早上去科迦寺,晚上回来,一个人念经。僧人住上面,安静。冬天在此闭关修行。
我请村民一一打开这些房门,进到里面,老的壁画,朴素而美到艳丽。 我们去的第一户是科迦村一组村民昌吉卓玛家。屋子里比较暗。科迦寺现在是萨迦派,壁画上面画的主供佛是贡嘎萨姆。
第二家看的,是三组卓玛家的壁画。在藏历的一些吉祥的日子里,如每个月的八号、十号、十五号、三十号,卓玛都会上来点酥油灯。现在僧人都住寺院里,没人住家里了。
第三家去的是扎西平措的家,他也是三组的村民。老房子里有些被腐蚀了的老经书。在另一间修行的小房子里,我们看到墙壁上,贴满了各个年代的茶叶标牌,还有一些藏文字条和来往的信札。
2
科迦村,处孔雀河下游,边境一线行政村,省道207线从科迦村旁经过,离普兰县城18公里,科迦村總面积340平方公里,科迦寺海拔3600多米。
科迦村由五个小组构成。其中一组、二组、三组,聚集在寺院三个方向,外人是没办法区分哪些房子是几组,哪些人是几组的。科迦村东西两个方向是斜尔瓦和岗孜两个组。
2000年,科迦村有136户人家,674人,其中310位男性,364位女性。2019年,科迦村有148户人家,698人,其中男性316人,女性382人,全村人均寿命72岁。
科迦村现在有十多个姓氏,主要是四个大姓:夏尔噶、曲布、秋瓦、米夜。其实应有更多姓氏,只是有一些后来断了,没传下来。
科迦村,户与户之间,很多人都是亲戚,对于外人,经常要梳理很久,才能把村里的人物关系弄明白。
科迦村草原面积23万亩,耕地面积1200多亩,牛、羊、马、驴,科迦村曾经都有。现在只有奶牛了,还有很少的几匹马。去年,科迦村牲畜存栏数为540(头、只、匹)。
科迦村境内有岗泽、策勒、郭勒等小村落和放牧点。
科迦村被巴旺山、达郎山、噶东山等山包围、护守。
村民主要种植青稞、冬小麦、油菜、土豆、藏萝卜和白菜。
科迦寺有一家藏香厂,科迦村有一个施工队、一个妇女合作社。2018年底,科迦村经济总收入4000多万元,人均收入8246元。
科迦村以前有学校,后来都搬到县匕去了,现在只有—个幼儿园。
巴桑主任的孩子,在普兰读的小学,在太原读的中学,在陕西读的高中,后来从昆明陆军学院毕业。巴桑主任的女儿在陕西、山西、天津读了九年书,大学在北京师范大学,现在在拉萨当老师。
科迦寺的广场,是科迦村的中心,茶室、寺管会、派出所、商店、小酒馆等,都在这里汇集。
进科迦村,必须从寺院西边的一条村庄路进入,然后,从寺院东边的村路出到主路上。其中,寺院广场又是一个大的停车点,南边是寺院大门,另外三面是村民的生活居住点。
村子路边,缓下坡,快到广场,路的旁边,几位长寿老人,女性,坐在一长排花坛上晒太阳,最老的83岁,最小的75岁。
驻村的年轻女干部拉姆,从单位要来了几十顶关于普兰旅游的帽子,发给老人,老人们戴着还挺好看的。
科迦村的冬天很冷,山上全部是雪,尤其是2019年,雪下得次数多,隔两三天就下一次大雪。平常雪下得少,今年河水肯定要涨的,雪太多了。下面的铁桥都已经冲坏了,正在维修,8月底9月初,河水会更多,以前没有被冲坏的桥。
科迦夏天不热。
科迦村委会书记现在是欧珠,去华西村考察了。嘉措是科迦村村委会主任,有什么事情我都是先找他。我们去科迦的斜尔瓦组,需要过一个边境检查点,我们就给嘉措主任打电话,告诉检查站的人,我们只是去斜尔瓦采访,不过边境。
3
在村子里走,到处可以看到尼泊尔工人,他们经常过来打工,给科迦村民盖房子,打工的人,60岁、70岁、十几岁的人都有。从尼泊尔到科迦村打工,先到县里办暂住证,工资和主人商量,一般100元一天,有些包吃包住,也有些不包的。
50年前,很多的尼泊尔人、印度人,来科迦这边做生意,把酥油和米等东西拿过来卖,买走科迦村的盐巴。普兰人去尼泊尔做生意的也多,交易的还是盐巴。把盐巴绑在牛背上,驮过去,卖给尼泊尔人。
50年前,尼泊尔人、印度人,没人来给普兰人打工,普兰人过边境,租借尼泊尔人的田来种。
50年前,也没有来这边做生意的内地人。
50年前,印度香客来这边朝拜的人,每年大概四五百人。
一直以来,科迦村,或者说普兰镇,很少有偷盗这种事情。
4
科迦寺建好以后,当地村民,从散落的山腰上搬下来,围寺院而居。
科迦村村民边巴次仁从小和爷爷住在一起,爸爸住在村子最后面、山下那些有壁画的土房子里。房子现在还在。
边巴次仁与爷爷住的房子,与其余三十多户村民一样,都建在距科迦寺两米远的地方。以科迦寺为圆心,村舍高低错落,有序成圆,如花瓣,绽放在寺院外面。
这样就自然地形成了科迦村最早的两条主要道路。最里面的一条路,与现在的转经路基本上是同一条路。同时,村民房子外面,也自然形成了一条路。
僧人们各住各家,一个人住在最靠近山顶的房子里,每户独立。边巴次仁记得在他十岁左右,每到开饭、念经的时候,寺院里的小喇嘛,就拿出白色的海螺,海螺吹出来的声音,很远的人也能听到,现在的边巴次仁都能记起那种声音,每一个人吹出来的海螺声都是不一样的。 每当海螺吹响,十多位僧人就从山上下来。只有住持住在庙里,其他僧人都回山顶的房子里睡觉、念经,安静地修行。
山顶的巨石沟里,除僧人外,也有四五户村民住在上面。
山上的僧人是什么时候搬下来的?边巴次仁说,“我也记不清了,应该是僧人慢慢地都去世了,就没人住了吧!”
边巴次仁瘦高个儿,坐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说,现在每到一些好日子,我们还是會上去,给他们点酥油灯。
60多年以前,村里每家几乎都是三层楼的房子,和现在的结构有点不一样。夏天,人们一般都住三楼,上面有四、五间房,凉快,每天有风吹进屋子里,屋子里还种了花,一小盆一小盆。二楼是冬天住的,六间房子;最下面的一层给牛住,不像现在这么平。
村子里已经没那样的老房子了。老房子每层都是密封的,没阳台,没天井,小小的窗户,不及两张A4纸大,每间房子一个窗户,只有三楼有天井,没现在的这么敞亮。每家都有佛堂,和现在一样。
科迦是边境村,国家有政策,谁家建新房,每户每人政府可补助5万元,如果一家有4口人,国家就补助20万元建房子,有钱的自己再出点,没钱的向银行贷点款,盖个100多平方米的三层、两层房子。
巴桑主任说,后来他负责搬迁、拆迁工作,让村民稍微松散地居住在寺院周围。2015年,村民建了很多新房子,很多建筑于科迦寺北边的山麓之下,都依山势而建,坐北朝南。
科迦村的房子结构极具特色,设计丰富。一楼放杂物,有些村民家的一楼完全不通光,白天都要摸黑上到二楼。
一条窄而陡的木楼梯通二楼,到上面豁然敞亮,中间一个封闭式的天井,阳光照耀,也是客厅。几乎所有人家里,都养了花,各种花都有,一个个小盆,花开正艳。还有一间正房是客厅,另外是卧室,科迦村每一户都有佛堂,新的唐卡,老的佛像,讲究有序。
5
每个月,有四个最吉祥的日子,为祈求家里平安、村庄平和、世间太平,科迦村每一户都轮流请全村可以念经的男人去念经,去家里喝茶、喝酒、吃饭。
今天是藏历十五号,轮到去强巴丹增家里念经。
我去的时候,念经已经开始了两三个小时。
男人们在念经,家里的女人,还有村子里的女人都会来帮忙,做各种吃的,主人准备了酥油茶、甜茶、青稞酒,竟然还有大量红牛和啤酒!
念经声,充满了庄严感和仪式感,有起头的,有引读的,有应和的。好几位念经人,有特别熟悉的边巴次仁、洛珠,也有我不太熟悉的,他们都在用眼神告诉我,喝点、吃点东西。声音在屋子里飘荡,节奏起伏。
长方形的屋子,最上面有一个小的隔断,正上方是佛龛,供奉各种佛像,两边各坐了两位念经的老人,他们一边念经,一边敲鼓。屋子下面两边,长条藏式桌椅两旁,十多位男人分边而坐,都在念经。科迦村的佛堂基本都是这种结构形式。
念了半个小时,开饭时间到,女人们端上来各种饼,上面是青色的菜,磨成了粉末,这是我在科迦村吃到的最好的食物。
大家吃完,又念了一段经文。结束了。大家出门,往科迦寺方向走,在开始绕科迦寺之前,大家在马路边靠近湿地的地方零星地站着,然后,转寺院一周,轻松、悠闲地转,有说有笑。
很多科迦村里的男人,长长的辫子上缠着一根红红的带子,手拿念珠,穿着科迦村的长袍,完全不理会马路上不断穿行的汽车,任由它们从身边经过。
6明久口述科迦村岗孜组村民
依西说,岗孜宗,可能是普兰的另一个点,此地曾经称过宗,曾经是旧政府一个行政机构,还有一个寺庙遗址,如深究.岗孜一定有更深的历史。
明久家是组里挨着公路最近的一户人家。两层的楼房,每层150平方米。
我以前在农牧局开车,现在家里一辆大车,孩子在开,运沙子、石子。如果事情多,一年可以挣六、七万元。奶牛四头,羊没有。村里也有人家里养六七只羊的。我们家的酥油留给自己吃,没有卖的。种的青稞很多被旱獭吃了,旱獭中午在青稞地下睡觉,晚上出来吃青稞。我们种了青稞十二亩,亩产三百、五百公斤没有问题。一年一季。平常不卖,去年给扎达农牧局卖了两千斤,一斤两元八角。去年,家里还卖了两百多斤清油。
老房子是2008年建的,一层400平方米,也是两层。现在等新房建好,我会把老房子拆掉。
建新房子要花六十多万元,国家补贴了三十多万元,钱不够,我就在银行借了十五万元。下面房子八间,上面也是八间。新房子5月开始建的,现在一个老板同时在建五栋房子,我们9月才能搬进去。
现在没有尼泊尔人卖木头了,现在卖木头的,是新疆人。
岗孜组,年纪最大的有93岁的老人,但耳朵听不到声音了,眼睛看不见东西了。我们这里得关节病的人比较多。
巴桑昌吉 科迦村斜尔瓦组村民
出了科迦村,经过村里的检查站,经过嘉措主任的说明,我们往边境走,检查站是不能过去的,孔雀河那边就是尼泊尔。
我们沿右边的山路,盘旋而上,上面的村子就是科迦村斜尔瓦组。
斜尔瓦有18户人家,95口人。
一条公路,把村子分为两部分,山上全部是雪松,路的下面是梯田;山底下就是孔雀河,河那边,就是尼泊尔。
我们从东边下到村子的下面,再从下往上走,回到进村的路上,第一家村民正在建新房子。阿佳和另外两位做工模样的尼泊尔人,坐在院子里的大门口。
阿佳是位快乐的人,她开玩笑地说,我叫巴桑昌吉,我的新房子造得很大,钱多多的。
阿佳汉语说得比较好。她说:“现在我们不过去了,我们很多年没有过去了。尼泊尔人经常过来的。我们不过去的。我们家七个人,两个在家,小孩都去读书了。我以前的老房子拆了,新房子你也看见了,基本建好了。
“院子里的女性是我老公的一位亲戚,另外一直没有说话的男青年,是尼泊尔人,来打工的,一天我们给他一百块钱的工资。
“尼泊尔青年是走路过来的。冬天如果下雪,路劈叉了,就过不来了。他们那边有很多人上这里来,有的就在这里打工,有的去普兰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