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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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部的天空是很高远的,尤其在秋天。
  明净湛蓝的天上盘桓着飞鸟,孤高之处,有一只鹰。它的身影孤绝、肃杀,目光机警,良久地俯视着浩浩汤汤的党河和石窟。一队骆驼带着叮叮咚咚的声响在地平线上逶迤而来,铜铃是祖传的,上面的雕花,来自盛唐。

杏子里藏着过往


  提起河西走廊,对许多人来说,它是地理和精神意义上的远方。人们收拾行囊,来此看扁都口金黄的油菜花,看山丹军马场的万马奔腾,看武威天梯山石窟,看新城魏晋壁画墓。但还有一块地方,发源于祁连山的党河流经此地,为它带来一片浓密的绿洲,使其成为大汉时通往西方的边城重地。
  这里是敦煌。
  传说李广当年西征时,将士们焦渴难耐,两位“杏仙”前来救助,化作黄杏为将士们解渴。黄杏随李广大军传入敦煌,便被命名为“李广杏”。李广杏是敦煌特产,它实际上是新疆小白杏跟本地杏嫁接之后的产物,亦是当年河西走廊凿通以后风物流转的产物,但人们依然固执地将李广的名字赋予它。
  李广杏外皮极薄,难以长途保鲜运送。千百年来,它偏居一隅,每年半个多月的成熟期里,敦煌人沉浸在李广杏带来的糖与蜜的洗礼中。透过阳光,可以看见完全成熟的李广杏薄皮里面因糖化而带来的透明质感,一入口,像蜂蜜一样流淌的杏汁儿直冲喉咙。
  李广将李广杏“留”在了敦煌,而带着更多风物特产,沿着河西走廊前往中原。
  胡瓜、胡桃、胡麻、胡萝卜、石榴……最先开始流通的一定是食物。过往的商旅在漫长的旅途中会携带适宜长途跋涉时食用的食物,因此,小巧的种子、风干的馕饼、高热量的油脂,成为一路上的生存储备。
  瓷器被精心包裹起来,丝绸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不外露一丝一毫,只因这路上有剪径的强人。驼队虽然阵容庞大,也有负责护送之人,但在亡命的强盗面前依然处于弱势,因此切不可露富。
  不过,他们还是遗留下了一些什物:靖远出土的东罗马鎏金盘,汉式规制的粟特人古墓,以及此间汉墓出土文物中,还有一双来自中原的木制筷子。

乐尊和尚选中了敦煌


  设立河西四郡400年后的某一天傍晚,云游中的乐尊和尚突然看到在一片山崖上,红霞似火,恍然之间,他似乎看到佛光。
  在石崖上千年不息的敲击声中,这里成为敦煌。
  通向西域的丝绸之路有北、中、南3条线路,这3条线路都是以敦煌为起点,最后到达中亚、欧洲。这是个极其关键之地。
  从敦煌前往西域,必须要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人们在敦煌歇脚,前路渺茫,前程未卜,烧一炷香,求一个平安。倘若钱多一点儿,那么就在离开敦煌前捐一个窟吧。窟里的菩萨矗立在山崖边,遥望着大漠。旅人在这般温和恬静的注视中坦然地赶赴一段未知的前路。
  敦煌本地的名门望族也会造一个家族窟,家眷们换上最昂贵的华服,扫峨眉、点朱唇、贴花黄—丝绸、刺绣、圆脸,这是盛唐的风貌。
  千年来石窟不断增加。时光流转,佛像从犍陀罗时期的高鼻深目慢慢转变为之后的柔和丰腴,佛国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宏大、欢乐。
  人们小心翼翼,顿足仰望,用最温柔缱绻的目光看向佛像,还有人在它身边守护了一辈子。“爱上了,就不想走了”,这是“敦煌的女儿”樊锦诗说过的话。从北大毕业后,她来到敦煌,再没有离开。
  早些年,本地人还不知道莫高窟的好,只是听人说,敦煌研究院里都是国内一流大学的高才生。他们觉得可惜了:本地人想去酒泉,想去兰州,想去北京,而这些城里人为什么都要相继到这个土圈圈里来?
  100年前,首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常书鸿何尝不是如此。
  20世纪初,正在法国学习油画的青年画家常书鸿前途一片光明。无意之间,他在一个旧书摊上第一次看到《伯希和敦煌石窟图录》。他被画册的内容惊呆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向他打开,那是从北魏到唐朝的佛教艺术图画。那之后,常书鸿不远万里,从繁华的都市来到黄沙漫漫的敦煌,在此扎了根,竟然守了一辈子。
  扎着小辫儿、跟随父亲常书鸿长大的常沙娜显示出了罕见的艺术天分。1946年春天,“常书鸿父女书画展”在兰州举办,这场托生于敦煌元素的画展在当时造成了巨大轰动。通过父女二人的笔触,大漠深处的艺术宝库变得近在咫尺。
  当时常沙娜年仅15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常沙娜幼年在敦煌目睹、临摹到的一切开始落地开花—人民大会堂许多外立柱、内外门楣和屋顶的装饰都用到了敦煌图案。敦煌,以这样的形式,从遥远的西北走来,站在了大家面前。

飞天之城,无须营销


  敦煌市中心有个大转盘,转盘中间矗立着一座反弹琵琶的飞天塑像;马路的地砖上有飞天的画像;汉唐风格建筑的敦煌中学里,学生正在跳“飞天舞”,这是他们的课间操;路灯上,婀娜的飞天拥着灯,暮色四合,灯盏亮了起来。
  这是一座飞天之城。
  敦煌人自小在这里长大,他们不觉得这座城市有什么特别的。面对他人艳羡的目光,他们总会露出一种“不自知”的神态。尤其到了外地,因为自我介绍“来自敦煌”,会陡然接收几道热切的目光,他们会问:“敦煌有什么好玩的?”“敦煌有什么好吃的?”“敦煌本地人可以随便逛莫高窟吗?”
  异乡人像潮水一样涌向敦煌,他们认定这是此生必去的地方,无论是出于宣传、营销的影响还是心底的真爱。但人们又深知,敦煌,无须宣传、营销。

在历史的风烟中,《又见敦煌》


  流沙扑簌簌从天而降,掩埋了张骞,掩埋了王维,掩埋了飞天……风呼呼地刮过,大漠的流沙之中露出半张信纸,上面露出一些字迹。
  旅人川流不息,人声嘈嘈切切,恍若置身于巨大的闹市之中,但光线昏暗,看不清旁人的面孔。被裹挟着,顺着人流的方向,来到一扇门前。门极窄,跨越过去,艳丽缱绻,这是一位名叫米薇的粟特女子的房间。她在被经商的丈夫遗弃后,她和女儿滞留在敦煌。
  她在写一封信:“眼下这种凄惨的生活让我觉得我已经死了,我一次又一次地给你写信,但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哪怕一封来信,我对你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我所有的不幸就是:为了你,我在敦煌等了三年。”
  1600年过去了,她那封永远没有送出去的信半掩在流沙之中。考察人员发现了它,信里的哀伤,像沙海那么深……
  公元848年,敦煌当地望族张议潮带着沙洲民众起义,收复了沙洲,并派10组人马赶往长安大明宫报信。
  九死一生!两年之后,10组人马,只剩下一个使者站在大明宫的门前。这铁血的勇士说,他要送一个口信给当今圣上:“丝路通了!”
  人们心潮澎湃,泪流满面,为这漫漫黄沙、马革裹尸的过往。
  这里是《又见敦煌》。
  戏散场了,剧场是水蓝色的,像一汪水,也像一滴泪,落在苍茫的戈壁间。
  人流像潮水一样散去,他们流到育才巷,流到月牙泉,流到沙洲夜市。炉火燃起来,肉串已经就位,大漠里的红柳枝条粗壮,串在上面的红色的是瘦肉,白色的是肥油,红白相间。只有这样的肉,才经得起烈火的炙烤和小火的温存。
  架在炉子上的烤肉被火苗舔得吱吱作响,偶尔滴下来的油猛然间腾起一团火,这是西北才有的豪爽和气度。孜然粉来自新疆,辣子是肥厚的陇椒和四川二荆条的混合。
  本地人只喝本地酒。千年前的“旅游博主”、浪漫主义诗人李白早就夸赞過的好酒的产地就在不远处—“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于是,清冽冰凉的酒顺着喉咙滚下去,陡然变成一团烈火,必须得大口吃肉,“以烫攻烫”,炽烈才能慢慢被驯服,变得温吞妥帖。
  酒正酣,人们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夜幕下的灯光照在他们脸上,满面红光。
  有人不喝酒,不打紧,手里被塞了一杯冰镇过的杏皮水,杯子外壁上有密密的水珠。
  杏皮水冰凉沁心,长饮一口,2000年前的风尘呼啸而来,那枚李广带来的杏儿被浓缩在时光里,酸甜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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