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街上没有人。
　　老人正笔直地坐在自家前院的长椅上，那屹立不动的身姿在跨越赤道的阳光照射下竟有些可怕的扭曲，正如那长久不断的吹向休斯顿的海风，正如那低低的徘徊在海水边际的海鸟和夜晚低垂的星空。那样的姿态总是屹立不倒的，不倒的记着五十二年前的军容。
　　冬日的阳光本就温暖，明晃晃的洗涤着这片蓝到发白的天空，仿佛它的存在就是要吞噬掉那黑夜里跳动闪烁的霓虹。
　　阳光还是太刺眼了，老人努力将眼睛睁开，去向马路对面执勤的警官揮手问好，却也不过是眯成了一条缝。那年轻人怕也是被手舞足蹈的将领吓到，在呆呆的瞠目中久久不能回神。那是最真实的神情，真实到竟和记忆中的碎片如此相似，它在大脑的检索中闪现，将过去和现实重叠。
　　就是那样茫然到不知所措的眼神，和那炽烈到难耐的阳光，老人有些恍神，仿佛这里不是疗养的村镇，而是那些没有回忆的过往，那些没有历经的往事。
　　晴好的天气，街上没有人，司令部里却一片混乱，前线失利的战报不断传来，长官的办公室里吵得沸反盈天。老人那时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少年——办公室里传递文件的他看不懂眼前的局势，更不清楚为何要发动战争，也许吧，真的是像宣传册上的为了自由和理想。
　　他曾亲手将调兵的命令传递到全国的各个角落，也曾亲自将无数同龄的士兵送往战场，他为他们关上一辆又一辆绿皮卡车的后门。一个刚成年的士兵好奇的问他战争的原因，他诡谲的笑着回答：“为了自由和理想！”士兵没有听懂，但还是笑着消失在了他的前方，他想起最后茫然的眼神，头也不回的就放开了手。
　　他们已经准备要上路，可是他们不知道，这座名为“和平”的列车从来都没有他们的空位，自己也更不是独立的守护神。这注定是场失望的旅途，但是谁也没有赐予他们归路。利益的屠刀砍去无数年轻的生命，吐出一个接着一个的幽灵，喷涌的血液却从不在历史的门扉上留下尘埃，异乡的战场里灵魂遍地，不在的人们究竟在何方？是此时的异乡，还是此刻的远方？
　　回忆又是一片空白，年轻士兵的声音却仍不断地闪现，老人的骨头被这冷彻惊得嘎吱作响。
　　毕竟，这都过去了，没有人会知道。对，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在乎空白的历史是如何被暴力填满，更没有会在乎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过往。
　　时间总是这样，只要你足够耐心，它总会帮你清除掉最不堪的记忆，让所有的苦难和泪水都了无痕迹，就像老人脚下踩着的这片大地，它在几十亿年甚至更久远的时间里等待着人类的发现，它曾一度和平友善，也曾被暴力侵略；它迎合着蓝色海水的拍打，享受着太阳的炙烤和生命的不息；它曾让无数亡灵为之血染大地，同样也见证了和平的生命在黑暗中勃发，白色的羽翼在风中飘逸。
　　老人和时间就这样永远凝滞在这片大地。很多天之后的一个午后，老人的尸体被巡逻的警察发现，尸体依旧是不变的直立姿态，面容却是充满着惶恐的不安，和在他记忆中被抹去的神情一样。军队将老人的尸体收回埋葬，在同样晴朗天气的葬礼上，无数白色的和平鸽环绕在墓茔的上方，它们的声音在幽冥中闪烁，那沉闷单一的声调，充满讥讽。
　　仿佛那迟来的答案就在风中飘荡。
　　正是午后，墓地里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