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西湖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f5426593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杨志奇实在是太困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杨志奇正端坐在办公室靠右上角的狭小隔间的那张摇摇欲坠的黑色转椅上,佝偻着背细细看屏幕上刚刚收到的通知。
   杨志奇看了一遍,又小声念了一遍,却好像患上了阅读障碍一样,分明每个字都认识,可连成一块儿就不理解意思了。“要求……下午三点……”,这句话没念完,杨志奇打了个哈欠,又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情况并没有改善,屏幕上的字像隔着一层薄薄的毛玻璃。杨志奇按了按太阳穴,起身去冲了一杯咖啡,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主任打电话来让杨志奇去他办公室一趟。杨志奇拿好纸笔,推门进他办公室,主任却正在打电话,口气上唯唯诺诺,但语速太快,说话也很含糊,杨志奇只听得见“好!”和“是!”。这个电话似乎无休无止,杨志奇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想要进去又觉得不合适,倚墙站了一会儿,刚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他就招呼杨志奇进去。
   “小杨,你今天首先……”
   杨志奇就听到首先,后面的话没有听太清楚,好在虽然脑子不争气,手却很听话,等杨志奇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本子上已经记满了“一二三四”。
   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志奇坐在属于自己的小隔间里,喝下一口咖啡,从昨天下班开始捋起,试图按图索骥,找到问题的根源:
   昨天晚上,杨志奇下班以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在回到家后,杨志奇先是在手机上刷了会儿视频,然后点了一份外卖,是外卖平台上推荐的一份猪脚饭,口味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吃完饭和陈亦文视频了一会儿,然后做了大概三十分钟的HIIT,又做了二十分钟柔软操,到了微微出汗的程度,洗了个澡——热水冲五分钟、冷水冲五分钟;洗澡结束后,睡前喝了一杯牛奶,牛奶微微用微波炉热了一分钟,撒上了一些白糖;上床的时候把窗子关好、窗帘也拉好了,来确保自己能够睡满整整八小时。
   没有什么问题。昨天晚上和过去的每一个晚上一樣,没有特别的地方,杨志奇甚至不记得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梦。
   那么问题或许出在今天早上。
   杨志奇对着电脑,对着笔记本上给出的提示,仰仗工作以来培养的惯性记忆,迅速利用复制粘贴,准备草拟一份会议汇报材料,在他刚刚记好的笔记本上,这一项被小小地打上了一个五角星。为了整理思路,一边准备。杨志奇一边从今天早上顺起:
   今天早上,杨志奇照例比闹钟设置的时间早醒十分钟。他侧卧在床上,利用这十分钟快速浏览昨晚没来得及看的朋友圈、微博,挑选性地回复一些评论、点赞一些朋友圈。陈亦文应该睡得比他晚一些,因为在杨志奇入睡后半小时,她还给他转了一篇文章。闹钟响起后,他发了一句早安,起床赶去公司吃早饭。到公司的时间和往常也是一样,是八点十五,在食堂里要了一份青菜包子和一份阳春面之后,安静找到一个角落吃完。之后,他搭上电梯,抵达办公室——也就是在这半小时前——还神采奕奕地和同事聊起昨晚看到的新闻。
   然而就在这半小时后,杨志奇困得一蹶不振。因为困,这些琐事杨志奇想了好久。但好在现在已九点三十七了,再过两个小时或许就可以下班,他就可以趁午休的时候,给自己补觉。想到这里,杨志奇就懒得去细究困的原因,身体也越发困得理直气壮起来。
   这时候杨志奇才发现,困是一种含糊的、如同迷雾一样的感觉。它不像烫或者冷,痛或者痒一样明确且具体,大脑给出这些信号的时候,身体就可以立马有所作为;困像是一池暖洋洋的热水,倒也不是热得多凶狠,可等你发觉的时候,它已经在你脑子里攻了城、略了地、得了势、称了王。你的残余清醒的意识倒像是残兵游勇,不成气候。杨志奇慢慢倚靠在沙发上,把笔记本上记录的工作做好,然后安心等待下班,之后杨志奇就可以……
   杨志奇刚想到这里,就看见主任给他发了一条50秒的长语音,把它转换成文字,语音立马变得形象具体,带着标点对他发号施令:
   “小杨你怎么回事?说好九点半开会的呢?你的材料呢?!说好的马上汇报呢?你马上,啊,到会议室好吧?他们已经带人过来了,麻利点,手脚快点!”
   杨志奇一下惊起,快速打印好两份自己也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事项的材料,跑向会议室。会议室里的大长桌已经坐满了两排人,杨志奇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椅子坐下,正在发言的那个人背光,今天上午又是阴天,杨志奇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声音是从极其远的地方传来。杨志奇听见他说:
   “下一步我们将要……促进……”
   这场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讲话,不带有任何抑扬顿挫和感情色彩,杨志奇只听见一个又一个的关键词,仿佛这段文字脱光了衣服,褪去了皮肤、肌肉和血管,只剩下光溜溜、白花花的骨架在杨志奇面前一板一眼地做广播体操。
   杨志奇对广播体操实在没有兴趣,何况还有不断翻涌滚动的睡意在对他的意识反复发起进攻。
   杨志奇偷偷把手盖住嘴巴,掩饰了一个哈欠。
   “再忍一忍,马上就十一点半,就要下班了,一下班我要多快有多快,我就去食堂随便吃一点,吃完就直奔办公室旁边的杂物间里早早准备好的躺椅上,最多都不要半个小时,这样就能够睡足整整一个半小时,精神充沛,足够支撑到我下午下班。”
   杨志奇暗自盘算着讲话的顺序,才发现自己是第七顺位也就是最后一个发言的,正在讲话的那位同事是第四顺位,但是现在已经十一点二十了。杨志奇模糊记得他说我讲两个方向、三个要点和五个计划。他现在应该是在说要点。随着临近下班的时间,杨志奇内心开始焦虑,他已经不自觉地、轻微地在椅子上磨磨蹭蹭,开始不停地看表。
   焦虑是无济于事的,杨志奇其实很早就知道这一点,已经十一点三十了,随着到达十一点三十,他心中的堡垒或堤坝或某种坚硬的东西像一块玻璃一样被摔得粉碎。这让他毫无办法,摊手对睡意缴械投降。杨志奇眼睛渐渐模糊,看着材料上的字扭曲、变形、舞动,它们越过了原本的逻辑和数据,像是早就私通的若干对情侣,牵着手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杨志奇原以为他会这样在会议室睡过去,还好在他摇摇欲坠的前一刻,田总说还有两位就先不汇报了,改日再说,提前宣布了散会。杨志奇跟着人潮走出会议室,到食堂的时候,门口排起的长龙绕了好几圈。食堂的师傅今天格外地热情:
   “要不要试试看最新出的套餐C?”
   “不用了。”
   “那轻食套餐呢?最近很流行,多刷两块钱还可以有一杯胡萝卜汁。”打饭师傅看着他萎靡不振的样子,适时地向杨志奇推销。
   “真的不用了,谢谢。”
   说真的,他不关心到底是套餐A还是套餐B又或者是套餐C,也不关心多刷两块钱能不能加上一杯他妈的胡萝卜汁,可杨志奇还是努力保持礼貌和谨慎,客气地道了谢。
   杨志奇拿好了餐盘,坐到柱子旁边的桌子那儿,尽量把自己缩得小小的,祈祷不引人注意地吃完这顿饭,然后抓紧去办公室好好睡上一觉。也因此,尽管那个师傅推荐的都是一通胡话,套餐C根本不好吃,鸡肉没煮开,甚至好像没放盐,麻婆豆腐只是用了些袋装的辣椒酱糊弄了事,米饭还有些夹生,但他完全不在乎了,也因此,杨志奇吃饭吃得相当快,顾不上吃饭有多雅观,他一边盘算着所剩无几的午睡时间,一边像是完成任务似的快速把米饭往嘴里扒。
   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个餐盘突然从天而降,摆在了杨志奇面前。
   “找你好久了,缩在这干吗?”杨志奇抬起头,是赵晨灿烂的笑脸。
  2
   虽然赵晨吹牛说这咖啡豆是他爸之前去巴西调研时带回来的,杨志奇喝着还是一股子酸味,好在咖啡因还是起到了些作用,像是找了个人用一根细细的丝线吊着杨志奇的意识。杨志奇面对赵晨端坐在公司四楼凭空造起的露天广场上,隔着一个茶几,好让自己努力扮演成一个倾听者。
   “所以你说,我平时对她也不错,她这么作是为什么啊?我爸也是,光顾着自己,昨天又去外地出差了,得一星期,我想和他说买车的事儿都碰不上。事事没一个顺心的,改天哥几个去喝一杯。”
   说到这里,赵晨以一个抱怨结束了他对于现状的长篇大论。杨志奇前面没太仔细听,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杨志奇对他还有他那个跑了七年爱情长跑的女朋友的琐事一点兴趣没有,但是形势所逼,杨志奇必须装作兴趣盎然的样子。这不光因为赵晨是自己的大学室友,也因为赵晨是这个城市为数不多他可以仰仗的人。赵晨他爸和他自己都把杨志奇当作一个可靠的好朋友,因为杨志奇办事规律又靠谱,无不良嗜好又都在一个单位。在另一方面,赵晨也确实帮杨志奇解决了不少问题,作为报酬,杨志奇偶尔充当一个情绪垃圾桶似乎是无可厚非。
   这是往常的情况,可杨志奇今天实在是太困了,提醒快上班的闹钟准时打响,杨志奇尽管用手努力掩饰,却依旧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好在赵晨正说到兴头上,忽略了杨志奇的漫不经心,实际上杨志奇的反应也并不重要,赵晨只是需要一个可靠又保密的树洞罢了。倾诉完,赵晨继续做他的花花公子,杨志奇继续去做他的公司职员,扮演好各自的角色,不要逾矩,这是杨志奇的优点,也是杨志奇和赵晨友谊关系里很少被提及的隐秘默契。
   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在沉睡,杨志奇隔壁的人还慢慢地打着鼾。杨志奇听着有规律的鼾声,对着刚刚被唤醒亮起的电脑屏幕,心里滑过一丝微妙的想法:“电脑都能睡眠,我却不能睡觉。”慢慢地,走廊上渐渐有人拖着脚步来回走动,鞋底与瓷砖发出刺耳的刮蹭声,让杨志奇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主任突然夺门而入,叮嘱他把上午那个会的纪要整理一份,打印好给他。
   “我给你——半个小时,我给你半个小时好吧?半个小时后,我要见到今天上午的会议纪要,我要去和赵总汇报。”主任似乎发觉了杨志奇的萎靡不振,用力拍了拍杨志奇的肩膀说,“年轻人,精神点,别总无精打采的好吧?”杨志奇点了点头,按照在会上无意识记下的会议记录,依格式做着纪要。中午那杯咖啡形成的紧绷的丝线开始慢慢松弛、瓦解,连本带利地变成疲倦,在他意识深处蜷起身子,等待下一轮的进攻。这种蓄势待发里混杂着无名的恼怒。
  
   杨志奇是一个没什么爱好的人,对于吃饭不讲究,虽然会做几道菜,但周末如果陈亦文不过来,杨志奇都是点楼下的沙县小吃;对衣服也不讲究,经常去优衣库一次性买上十几件。赵晨经常和杨志奇说,男人吃喝嫖赌多少都沾一些,杨志奇是个例外。杨志奇有一个稳定的女朋友,不抽烟不喝酒,更没什么余钱去赌博,对于生活,杨志奇没有太多的欲望和要求,口头禅都是“也行”,唯一有的爱好就是睡觉了。
   杨志奇可太喜欢睡觉了。在那些尚不需要奋斗的大学时光里,一个充沛的午觉就可以打发一下午的时光。所以,杨志奇对睡觉的环境要求也特别高,吃穿不挑的他特意去买了纯棉的床上四件套。尽管是租来的房子,杨志奇也自掏腰包,给卧室换上厚重的窗帘,他甚至花钱买了价值不菲的降噪耳机,好让自己在睡前能够枕着充沛的、手机里下载好的白噪音早早入眠。为了远离城市嘈杂的夜生活,他愿意花上一两个月,在小区里细细挑选出租屋,不仅是位置,更重要的是邻居。他现在住的那个房子,楼上是一对不常在家的小夫妻,隔壁是一对老人;都是安静的人。
  
   在昏昏欲睡的办公室里,杨志奇忽然莫名想到了陈亦文。关于杨志奇睡觉的种种怪癖和严苛要求,陈亦文有所抱怨,这也是为什么杨志奇和她至今没有同居的原因。不过磨合了一段时间后,她就理解并支持了杨志奇这个唯一的爱好,就与她选择杨志奇作为她男朋友、与她选择养一只折耳猫或三四尾金鱼的原因一样,省事且安静,不会惹是生非。
   杨志奇刚想到这里,陈亦文的信息就来了。
   “下了班你来接我吧。”
   “好。”
   “我買了些菜,晚上一起做饭吃。”
   “好。”
   “我还准备了一个惊喜,你猜猜是什么?”    “猜不出来。”
   “没意思,你怎么那么没劲?”
   “你是不是不高兴?不高兴我不去了。”
   “没有,在忙。”
   杨志奇在聊天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就是“好”,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也没有什么值得说不好的理由。杨志奇本来想说:“我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我想回家去早点睡觉。”但觉得这个理由既不充分,也不必要,可能会招致她的诘问和质疑,或许还有争吵。
   杨志奇知道赵总应该不在办公室,主任想找人汇报也无从说起,但半小时后,杨志奇还是把装订好的一式三份会议纪要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他或许看到了,或许没有看到,杨志奇拖着步子,带着快递,走到他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没有人在,只有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躺在桌子上,在杨志奇的瞳孔里,调皮地闪烁着恶意的光。
   还是太困了,杨志奇坐在椅子上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像是赶工赶忙地完成这个月的指标任务。但是手机还是在接连不断地响动,陈亦文断断续续地发来信息。
   “我不太想吃你家下面那家店的菜了。”
   “去你家旁边那家刚开的超市。”
   “还是不去了,昨天听说菜不新鲜。”
   “一会儿你早点走,省得晚高峰路上堵车。”
   “你选好晚上看什么电影没?我上次想看的那部网上没找到资源。”
   “我截图刚发你了,你正好帮忙看看。”
   ……
   杨志奇的手机接二连三地跳出信息,虽然只是震动,可不断涌现的字句像是会自己转化成语音,在他耳边不断重复播放。他看了下时间,还有快两个小时才下班。趁着无事的档口,他快步走向洗手间,用冷水冲了冲脸,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泡肿起,眼睛里渗满了红色,像是公司楼下十字路口亮起的红灯。
   坐到座位上,杨志奇发现主任又发来一封邮件,杨志奇看了好几遍,却发现自己不太理解上面的意思。好在,在这之前,手已经擅自地动了起来。它好像变成不是杨志奇的一样,已经熟门熟路地打开桌面上的文档,熟门熟路地开始填写杨志奇已经看不懂的报表,一切和平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敲击键盘的力量在一点点地增加,到后来,他好像是要把他妈的键盘敲进他妈的桌子一样用力了。杨志奇把邮件弄好,发送给主任。大概是过了十分钟,办公桌上的电话轰隆作响,像是有人拿针头往杨志奇耳膜里不停地刺。
   “现在,来我办公室。”
   电话那头主任的语气严峻。杨志奇料想是刚刚的报表出了问题。走进主任办公室,他看着杨志奇一副困倦的样子,声音比往常还要尖一些。杨志奇低着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快意,杨志奇甚至透过他薄薄的Polo衫面,看到他的乳头兴奋地勃起着。杨志奇感到很滑稽,没有忍住地笑了起来,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打得急匆匆的,甚至有些夸张。
   回到办公室的隔间,天气转晴,阳光透过厚密灰色的云层,穿过窗户细细地洒下一层,像是没有化开的水渍。杨志奇看到天空的一角有些放晴了,心里没来由地快活着,尽管整层楼都应该听到了主任的咆哮,尽管明天很可怕,尽管杨志奇的报表确实做得一团糟,但他已经不在乎了,而且终于要下班了。
  3
   陈亦文见到杨志奇后开心多了,她手里抓着中午和闺蜜逛街时买的奶茶。到家之后,趁她在厨房忙活,杨志奇喝了一口,发现珍珠已经被泡得散开来,在嘴里黏糊糊地散成一团。杨志奇把它随手放在客厅的沙发上。陈亦文在厨房煮着面,她只擅长煮面,还是那种袋装的方便面。关于煮方便面,她自有一套流程,先是将方便面拆开,然后将菜包和面饼放进冷水中,让它们快速地洗一个冷水澡,再把油包放进冰箱的冷冻室内。如果条件允许,她还會抓过一把香菜和蒜苗,细细地斜切成一把。待到水烧得微微开了,她再拿出冷冻好的油包,这个时候的油包背清晰地分成清浊两部分——红油在上,红料在下,她会用筷子轻轻夹住中间分层的地方,将料放入,油弃之不用。她不爱吃蛋,用她的话来说,非进口的蛋都不卫生,而且不新鲜。
   陈亦文把面从厨房端出来,杨志奇伸出鼻子嗅了嗅,发现和自己想得分毫不差——没有一丝油花的面汤、热气腾腾的香菜,以及意料之外的一个荷包蛋。杨志奇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混沌的意识因为香气而稍微有了一点清明。杨志奇抓起筷子刚刚准备吃,她却把杨志奇手挪开说,等等,先拍照。
   等她耐心拍完照、修完图、研究好如何用杨志奇的手机闪光灯打光、思索好短短两句的朋友圈文案之后,像是对死囚宣布大赦的女皇一样,和杨志奇说,吃吧。如果换作平时,杨志奇会顺遂她的心意,在一旁努力拍手,然后造作地亲她一下,可今天杨志奇只想一言不发地吃完这碗面。
   可惜经过她这番折腾,面汤已经变冷,面条变坨,已经不好吃了。杨志奇三下五除二吃完面,却发现她在意兴阑珊地翻看刚发的那条朋友圈的回复,碗里的面还剩下大半。杨志奇猜她的胃早就被她中午托人买的玉堂街的糖炒栗子和好利来奶茶店里排队买来的粉红色马卡龙塞满,所以吃不下这么寡淡的面条。杨志奇忽然很羡慕她,羡慕她永远能够兴致勃勃地展示生活,她活得像是一块被精心切割、用于展示的昂贵水晶,而杨志奇像是一块死气沉沉的快要融化的钢化玻璃。
   “怎么了?今天一整天你好像都感觉不高兴?”她注意到了杨志奇的不对劲。
   “没什么,太累了。”杨志奇瘪瘪嘴。
   她好像没听见杨志奇的话,却又来了精神,像是终于要进入正题那样,一把放下手机,牵着杨志奇的手,走向沙发。她示意杨志奇坐下,然后走进杨志奇卧室。杨志奇知道她在找卧室床头柜底下那个圆溜溜的小玩意儿,杨志奇知道她马上会回来,带着魅惑的身体和所谓的惊喜——她早早准备在包里的那套情趣内衣。一切都符合杨志奇刚刚想到的那样。每周一次(除了来例假的一周),她总会像日理万机的企业家一样,找准一天时间,屈尊来到杨志奇这个出租屋,按照她的意愿,百忙之中出来安抚杨志奇的情绪和身体,仿佛和她每周要去的特惠打折的美容院、按周上新的时装店、花样百出的奶茶铺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今天轮到杨志奇特价售出了。    她很快就回来了,身体慢慢凑近杨志奇,杨志奇感到薄纱轻缕里烫起来的身体,杨志奇感到她从包里掏出了已经准备好的内衣,她当杨志奇的面一层层地把自己剥开,又当着杨志奇的面一层层地把自己包裹住。
   男人努力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说,宝贝,真棒。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男人忽然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打得很漫长,让男人变成了一个鼻子逐渐变长的匹诺曹。她一眼注意到了男人的哈欠,走过来,有些恼怒地拉过杨志奇,让杨志奇平躺着,然后自作主张地动起来,长长的死寂几乎要让杨志奇昏厥过去。
   大概是过了几秒钟或者漫长的几分钟,陈亦文忽然停了下来。
   “你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就是太累了。”
   “你有什么好累的?”
   “没有,就是昨天晚上估计没有睡好。”
  “昨晚你不是一早就和我说晚安去睡觉了吗?”
   “是这样,我也没想清楚什么原因,今天就是特别困,宝贝,要不今天就先算了,我们去洗个澡早点睡觉吧。”
   “你放屁。你累什么?你那个屁工作不就是在办公室做做报表。”
   男人不知道怎么回答,男人甚至不想说话解释,语言上的疲乏反应到了身体上——刚刚勉强还行的杨志奇突然就不行了。
   杨志奇嗫嚅了几句,始终没有把话说出口,只好裸着半个身子,滑稽地站在一旁,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
   这副样子更加激怒了陈亦文,她左手提着情趣内衣,右手拿着避孕套,却像是手握权力和胜利的复仇女神。
   转眼复仇女神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男人身边了。衣服虽然穿得整齐,但她头发散乱,画好的眼影刚刚也有点蹭花了,巨大的羞辱让她口不择言,脱口而出的话像是刀子一样飞速地抛在杨志奇身上,朝着要害频繁地钻心剔骨。
   “废物男人,你就是个废物。你哪一点比得上人家赵晨?人家专门请公休假陪女朋友,想吃什么第二天就肯定带过去。你呢?每天打电话给你永远是个死气沉沉的鸟样,像是人家八辈子欠了你家债一样。你能有点好吗?催你去赶紧看房子,别住这个破出租屋也不行,几次我们聚会,人家喊你是给你脸你都不去。你一天到晚就是要睡觉,要睡觉要睡觉,死了有的是时间睡觉!”
   杨志奇闭上眼睛,今天一天来,杨志奇第一次有时间能够像这样长久地闭上眼睛,他已经支撑不住了,后面就是万丈悬崖,而面前是拿着刀的陈亦文。绝望像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将他毫无尊严地淋湿,但是杨志奇却忽然没有那么困了,他睁开眼睛,无理由却无比正确的怒火把他烧得冰冷,他现在万念俱灰,只是想去好好睡个觉,如果他想睡觉的话,陈亦文必须得走,如果陈亦文要走,那就只能——
   杨志奇脑子里快速地思考着,原来破碎的逻辑迅速地连成一条,像是松散却根根牢固的锁链,直指问题的答案,简洁明了,却一看就是正确答案。杨志奇很想笑,自己居然没有早些发现这个答案。
   这么简单,原来只要这么简单。原来只要这样就可以睡觉了。
   男人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餐桌前,拿起刚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面碗,高高举起,用力摔碎;拿起桌上和女人一起去陶艺店做的丑陋花盆,一把推到地上;男人还夺过女人刚买的,晒朋友圈的稀有色号的口红,仔细地把一整管口红推出来,在脚下悉心地用力碾压;男人把还剩下大半杯的女人买给他的奶茶,一点点地倾倒在茶几上……
   毁灭似乎能带来兴奋感,逐寸点燃睡意的稻草。杨志奇把房间里能够看到的属于她的东西都弄坏了,像是手握燃烧瓶四处纵火的罪犯,带来了巨大的快感,虽然房间里寂静无声,但在杨志奇看来就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一樣,杨志奇端坐在火场中央,今天第一次明确又清醒地快慰着。
   陈亦文盯着杨志奇做完这一切,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她两手抓过头发,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匆匆带上她的包、踩上她的高跟鞋,打开门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她用力地关上门,房门发出巨响,带来的巨大震动通过墙壁、瓷砖、沙发、靠垫传向杨志奇的背脊。杨志奇的身体发出微微的晃动,慢慢地打着摆子,像是在为接下来终于迎来的宁静发出欢呼。
  4
   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调料包和化妆品的混合气息,这气味潮湿浓厚地围绕着杨志奇的脑袋,慢慢顺着头发往下,往他鼻子里面钻,让他的脑袋沉甸甸的。刚刚突然出现的短暂快感很快就消失了,不仅消失了,还连本带利地让他困倦起来。杨志奇的脑袋开始疼,像快要裂开一样,可从另一方面来讲,它已经不太像是杨志奇的脑袋了,而像是临时安上去的一个用于思考和执行行动的装置。如今,它已经快没电了,像是没有电却还要咋呼作响的劣质玩具,声音沙哑又不具体地勉强按照固定程序执行接下来的任务。
   好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终于可以睡觉了。杨志奇想到这里,又略微振奋了些。他慢慢脱下衣服,把它们暂时放在衣篓里。窗子外面呼啸而过的火车不断按动着喇叭,透亮的光斑在杨志奇赤裸的身上快速涌动着。可能是过了五分钟,可能是过了更久,杨志奇打开水龙头,热水倾泻在他身上,流过脑袋、脖子、胸脯、小腹,顺流向下,让他的身子或者是身子更深处的东西烫得起卷。他蹲下来,从莲蓬头涌出的水珠滴滴落在脑袋和背上。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灵敏,甚至能够分辨每一滴水珠的区别。他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积攒了一些力量,然后站起身,快速且果决地给自己打上肥皂和洗发水,把水开到最大,妄想着能够冲洗掉今天一天的倒霉事。
   没有撒上一把糖的热牛奶,没有HIIT和二十分钟的柔软操,没有睡前冥想的空闲也没有准备好的白噪音,但是杨志奇终于躺在床上了,赤身裸体,冒着热气。他把窗帘拉好,一把扯过被子,把它更多地抱向胸口,开始进行入睡的思想工作。
   杨志奇按照平时常做的那样,想象着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大海,海水慢慢打在海滩上,一浪一浪。杨志奇迎着远处落日的余晖走进海水里,海水还残留着些太阳的温热,杨志奇驱使着自己变成一团水,慢慢融入进去。    正当杨志奇快要融入进去、变成水分子的时候,海水突然剧烈地沸腾起来。他重新回到了床上,耳膜里是刺耳的刮擦声——好像是楼上在装修。他从床上坐起,骂了一声“操”,然后匆匆穿好衣服。杨志奇现在一点都不困了,相反,他浑身的血液汩汩流动,占据了整个大脑、身体和四肢,杨志奇去厨房,挑选了一把菜刀,反握在手上,径直向楼上走去。
   门打开,是小夫妻里的妻子出来的,表情歉疚:
   “对不起啊,杨先生,我们家水管有些问题,水电工刚刚才来,不会打扰——”
   杨志奇没有听她说完,就说:“对的,影响到了,你们明天再弄。”
   门口的女人表情平静,措辞准确,只是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走的时候,杨志奇有意让她瞥到了自己手上的菜刀,然后下楼,回到卧室,把菜刀放在床头柜上,心里困倦却高兴,有些懊悔没有早些发现这个浅显易见的道理。
   “原来早点这样就可以睡觉了。”
   这时候,他心里的快活已经涌动起来,简直要飘飘然了。他哼哼唧唧,自己给自己唱一首现编的摇篮曲。一边哼着,一边幻想着天空辽阔,上面没有一点云彩,他感觉像个气球一样,慢慢地变轻、变大,然后无遮拦地飘向天空。正当杨志奇快要飘向半空的时候,忽然又坠落向地面,快速猛烈,带来的疼痛像是身下被绑了块铁秤砣。
   “汪!汪!汪!”
   印象里,昨天这只狗也是在这个点开始叫的。
   关于这只狗更多的细节出现在男人的脑子里。
   “这是一只黑色的狗。”
   “这小区应该没有狗的,前几天它突然出现了。”
   “它没有主人,它是只野狗。”
   “它看见人就叫,看不见人也叫。”
   “它就是乱叫,就这么叫,拼命叫。”
   “谁也管不住它,现在大家看见它就绕着走。”
   “它甚至不知道知恩图报,我前几天想给它喂剩饭,被它凶狠地赶走了。”
   “这畜生不怕人,它觉得人都怕它。”
   “它总是晚上才叫,白天不吭声。”
   “就是它我才会这么困!”
   杨志奇全部想通了,为什么今天会这么困,为什么他今天在公司错误不断,为什么在和赵晨聊天的时候那么失态,为什么主任会对勤恳工作的他责难不断,为什么陈亦文会和他发生灾难式的争吵,为什么他现在还是睡不着觉;全部因为这只狗不知好歹地叫。它越叫越开心,短促单调的声音里分明有洋洋自得的意思,甚至形成了一种规律,男人甚至可以想到它那张得意的、嘲讽的、戏谑的狗脸。
   “汪汪汪——”杨志奇起身,找出自己的那件最贵的衬衫,还是女友去年纪念日的时候给他买的。现在,用熨斗仔细地熨烫好,要不留下一条细纹。
   “汪汪汪——”他开始擦拭自己的鞋子,这是一双好看的皮鞋,是赵总出国调研的时候给他带的,让自己在他儿子结婚的时候当伴郎穿。现在,他要把它擦拭,要让它在黑暗中也能透出光来。
   “汪汪汪——”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铁器,它沉静地兴奋着,黑暗中嗡嗡地发出声响,他尝试着挥了挥,很好,有轻有重。
  
   杨志奇走到楼道门口,一眼就看见了它。它也死死盯着杨志奇,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色的光。它腿往后蹲,他们互相打量着,和电影上放的古代剑客对决时那样。它咆哮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暴戾,每一声都用小锤子在敲打着男人的心脏。
   杨志奇用力举起手里的刀子,劈刀向下,它想逃跑,一把被男人抓住后腿。它翻起身子,扭头一口就咬住了杨志奇的小臂,却不是很痛。这是多么蠢啊。杨志奇轻声笑起来,这样杨志奇就可以心无旁骛地朝着它的头劈过去。刀劈在骨头上,被无力地弹开,男人照着节奏往下用力,高高举起,在靠近的时候猛然用力。
   一下!两下!三下!
   等到手里的活计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只是条件反射地微微抽动时,杨志奇换了换手上的动作,用刀刃挑开皮毛下的骨节缝隙,开始慢条斯理地锯。他留了一些力,只断开四肢强硬勾连的筋肉,留下些许无力的藕断丝连的皮毛。整个过程他快乐地哼哼着,复仇的快意让他无比清醒。过了会儿,他站起身,顾不上手上血肉模糊的齿印,拖着这摊东西,慢慢往回走。
  
   杨志奇手里好像有黏糊糊的东西,过了会儿就变成了烂泥样的半固体,在手上淤结成一团。杨志奇进房间,搓了搓手,和以前在老家搓手上的污泥一样熟练,恰到好处的疲倦像他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它好像在拍著杨志奇的肩膀和他说:干得不错,朋友!
   十分钟后,他躺在床上,远远盯着那团刚刚从外面拖回来的东西,嗅着空气里微微残留的铁锈味,开心地笑了起来。外面的声音终于越来越小,一片漆黑中,杨志奇戴上降噪耳机,设置好的白噪音虚拟出下雨的午后的场景,慢慢将他包围,充斥他的耳朵和脑子,像是蓬松的洁白棉花,像是心里弥漫的幸福感。
   “晚安啦。”
   尽管无人回应,杨志奇在看不见尽头的安稳黑暗中,轻声地道了别。
  (责任编辑:李璐)
其他文献
钓海  无意塑造自己钓海的英雄形象  海的动荡,海的呻吟,跟我的垂钓无关  起得比鸡要早,我要垂钓日出  睡得比狗还晚,我要垂钓皓月  面容黧黑,除了抛竿、起竿  证明自己还是活物外  其实,跟一块礁石已是无异  务必穿上鲜艳外套,以防巨轮碰瓷  一个合格的钓者,必须伤痕累累  你的对手是谁啊?  是大海,是狡猾的鱼群  是恶劣的天气  有时,天空很低,很低  直抵你的鼻梁  一场暴雨,向你劈头而
期刊
鹭生今天想送花。  那一枝深紫色喷香的花,在等他。  他手里攥着三块钱,到龙头路菜市场,穿过卤料摊,避开那一排发着微光的卤鸭。三块钱一个的鸭胗,要忍住,也不能买。大颗芒果、西番莲、释迦和莲雾挤在一起碎碎念,熟了、酸了、才没有嘞我超甜的。表皮压出汁液,引来翠绿头苍蝇嗡嗡叫,水果是嘈杂的。蜜色夕阳涂在它们身上,色泽勾人。再多走两步就到了。  “阿生,放学了吼?”有不少认识他的摊主问。他们总是眼观八方,
期刊
1978年出生的作家蔡骏,自22岁开始发表小说,连续近十年保持着中国悬疑小说的最高畅销记录,已出版三十余部作品,累计發行1400万册,中国的“东野圭吾”是人们对他的赞誉和寄望。2020年12月1日,作家出版社推出蔡骏首部半自传体长篇小说新作《春夜》。有评论者说这个长篇是蔡骏从类型小说走向雅文学的标识——用这样的概念、框架来圈定乃至定义这个小说,似乎并不准确。当你读了这个小说,就会很清楚这部30万字
期刊
朱山坡的《蛋镇电影院》是一本以电影院为背景的主题小说集。在我看来,写一本主题小说集比写一部长篇小说难度更大。   看到“电影院”,我的心情有点复杂。上世纪80年代的电影院和电影,对我们这代人影响非常大,有个情结。我写过一篇散文和一个短篇小说,都叫《露天电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电影院,也都有自己的电影。小时候老家还没有通电,每次看电影都跟过节似的。电影放映员权力特别大,大队里最好的东西都给
期刊
天亮得越来越早,日头发出热光,照耀好人也照歹人。懒汉们还没醒,庄稼都偷偷熟了。风熏出窸窸窣窣的干响,田里的麦子是涨潮的海,被晨曦包裹得金光熠熠,就算是个瞎子也能被刺得复明。  罗恩典眯眼骑着小电车,风裹着土,把一股股焦腥味塞进鼻孔。他僵硬地弓着背,用力拧住车把,徒劳地假设这样能让车子快一点,跑快一点,再远一点。今天是礼拜天,他要去讲道,他绝不去参加自己儿子的婚礼。  今天,就今天,他儿子就要跟那个
期刊
第一次听说“吴刘维”的名字,是在谢宗玉办公室。那是五年,还是六年前,我去省城办事,路过作协,顺便去看老谢,当时好像没在聊文学,老谢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吴刘维么?像是自言自语。我的回答很潦草,三个字:没听过。老谢说,吴刘维的小说值得关注。我多说了两个字:孤陋寡闻了。老谢说,你可以看看。我说,看看也行,不看也无所谓吧。我的口吻带着不知道从哪来的傲气和一种无知无畏的莽撞。老谢说,吴刘维是个例外。  
期刊
今年四月,我和所有学生一样,因疫情被困家中,由此获得了充足的个人时间。为了缓解疫情带来的恐惧和不安,我强迫自己进入到阅读和写作中去。《推销小说的人》便写于疫情期间。从表面上看,这篇小说和疫情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实际上,《推销小说的人》是疫情结出的果,我在小说里放置了我对文学,对未来,对文学与未来的关系,最基本的困惑与担忧。  有天晚上,我接到了我朋友的电话。电话里的她声音沮丧,说她想换份工作,回老家
期刊
秦羽墨来长沙,我们请他吃饭,必定要点上一道菜。蘑菇。蘑菇炒肉、蘑菇鸡丁、蘑菇汤什么的,反正主料是蘑菇。我们知道他好吃蘑菇,同他好看美女一样,属于他生活中的两大爱好。当然,吃蘑菇可以大大方方,看美女他得小心翼翼,毕竟是有家室之人。他儿子今年四岁。还在儿子很小的时候,具体是在一岁多长出牙齿能吃零食的时候,他下班回家,或是节假日,经常带着儿子出门,屁颠屁颠地来到离家不远的一所学校,门前是一溜的小吃摊,他
期刊
多年以后,我还记得华鹏在讲座上诵读我某一篇小说的情景,神情凝重,隐现某种惊喜。而我按捺内心的狂喜,伪装着平静。不时有人投来羡妒的目光:这两个人属于私交甚密的朋友!   我俩适才认识呢。   首次参加《福建文学》的笔会,晚饭后在房间“聚众聊天”,责编陈健老师就我投来一个小说展开话题,电话邀华鹏也来。因要陪小孩做作业,他说,笔会进行第一天,反正有时间。次日陈老师无暇参加,叫我自己去与华鹏聊聊。我意
期刊
吉鲁野萨搬到这个叫“毛竹林”的地方已经三年了,偌大的地方只有他和他的女人一起居住。   毛竹林是险地,别人不愿意将余生安置在这样的地方。   他在原来的村子无法继续住下去。那也是雁地拉威居住的地方。自从雁地拉威喝药死了以后,他就感觉那儿的人看他的眼神里有了一些异样。人们心思多变,一会儿随风一会儿随雨,他被雁地拉威打伤躺在医院的时候他们都觉得雁地拉威欠他的,他躺在医院是应该的,躺多久都没有关系的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