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的苗圃里,海棠水土不服

来源 :博览群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pingpingganga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苏东坡在黄州时,曾口占一首绝句赠给官妓李宜:
  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宜。
  却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
  (《苏诗合注》卷五十《赠黄州官妓》)
  诗是好诗,自然舒展,流云旖旎,令人赏叹,没有什么问题。但冯应榴在这里引用苏东坡的前辈诗人王禹偁的话,问题就来了。王禹偁说:“少陵在蜀,并无一诗话着海棠,以其生母名也。”意思是,杜甫诗里没有提到海棠,是因为他生母的名字叫海棠,他故意避开不提。此说大有为泼洗澡水,不惜把盆里的孩子也泼掉的味道。
  王禹偁说老杜“无一诗话着海棠”,没有吟咏过海棠,作为一种现象,这说法是对的。但接着他把这个现象的原因归结为海棠和老杜的母亲同名,说老杜是为避讳。这就缺少说服力了。洪业在《杜甫 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中考证出,杜甫出生不久,生母就死了。他对母亲的印象一片空白,因名字而避讳也太不可思议。再者,杜甫也不是那么拘泥细节、规行矩步,他对心仪的孔子尚且直称孔丘,作为诗人的杜甫,不可能为了给母亲避讳而废了吟咏——如果是那样,老杜就不再是诗人了。
  再者,不但老杜不吟海棠诗,李白、元稹、白居易,初唐四杰,陈子昂、张九龄,山水詩人王孟韦柳,边塞诗人高适、岑参,韩愈、柳宗元,孟郊、贾岛,小李杜李商隐、杜牧,等等,都没有在诗中提到海棠。难道这些诗人的母亲都叫海棠?
  所以,我们可以说,杜诗不咏海棠,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一个时代问题。在唐代的大部分时间里,海棠还没有充分进入诗歌领域,不是大多数诗人的关注对象。
  当然,唐诗中零星地也有咏海棠的诗歌。我们大致考察一下。李绅《新楼诗二十首·海棠》:
  海边佳树生奇彩,知是仙山取得栽。
  琼蕊籍中闻阆苑,紫芝图上见蓬莱。
  浅深芳萼通宵换,委积红英报晓开。
  寄语春园百花道,莫争颜色泛金杯。
  (《全唐诗》卷481)
  这是唐代较早的一首专咏海棠的诗。他认为海棠是从海外传来的仙树。这也是许多唐人的误解,这从海棠的命名上就看得出来。李德裕曾说:“花名中带海者,悉从海外来。”(陈思《海棠谱》,《香艳丛书》第十集)实际上,海棠并非来自异域,四川本地就很多,野生,不受重视。
  郑谷《蜀中三首》之二:
  扬雄宅在唯乔木,
  杜甫台荒绝旧邻。
  却共海棠花有约,
  数年留滞不归人。
  (《全唐诗》卷676)
  崔涂《海棠图》:
  海棠花底三年客,
  不见海棠花盛开。
  却向江南看图画,
  始惭虚到蜀城来。
  (《全唐诗》卷679)
  都说到四川海棠之盛。郑谷还有一首《蜀中赏海棠》:
  浓淡芳春满蜀乡,半随风雨断莺肠。
  浣花溪上堪惆怅,子美无心为发扬。
  (《全唐诗》卷675)
  这里已经说到杜甫不咏海棠诗,是因为浣花溪上的春风春雨太凄凉。虽然有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味道,但它最早注意到杜诗不咏海棠。
  此外,中晚唐诗人王建、何希尧、顾非熊、薛能、罗隐、李频、吴融、薛涛、齐己、高骈等都有咏海棠诗,或在诗里点到海棠。唐代诗人中,韩偓咏海棠较多,有四首诗。其中《懒起》最有意思:
  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
  (《全唐诗》卷683)
  这意境令我们想起李清照脍炙人口的小词《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也就是说,李清照只是在宋词里把韩偓唐诗里的闺意诗移植过来罢了。
  由此,我们可以说,海棠是一种更适合在宋词里生长繁荣的植物,在唐诗的苗圃里,海棠有点水土不服,所以,海棠虽好不吟诗。
  (作者系文学博士,著有《唐宋诗中的孔子》。)
其他文献
纵观二百多年的美国大选,两位最后的竞选人大概没有像贝拉克·奥巴马和约翰·麦凯恩差别这么大的。最大的不同是一位是黑皮肤的非洲裔美国人,另一位是盎格鲁一萨克逊种族的白人。同时,奥巴马的家庭复杂,父亲在非洲有元配夫人和后来的白人妻子,母亲有与印尼丈夫的结婚和离异,有七八个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麦凯恩成长于传统的美国家庭,一父一母,一姐一弟,同宗同源。一家是普通老百姓,一家是两代海军上将;还有一个
晚清的中国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整个社会处于剧烈的变革之中。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甲午战争等接二连三的战事,中国均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这些战争的结果,就是中国国门对西方列强被迫打开,割地、赔款、开放通商口岸。特别是辛亥革命前夕的1900年代,现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中国最黑暗的时光。100多年过去了,当时的中国社会、百姓生活到底是怎样的状况呢?持不同立场的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回答。《遇见中国:卜力
1980年谌容的中篇《人到中年》(《收获》1980年第1期)问世,立刻引起了社会的强烈反响,被评论界、研究界看成是“新时期”文学“复兴”的标志性作品之一,并在全国首届中篇小说评奖中一举夺魁。  应该说,产生如此巨大影响原因,在于小说文本和电影文本,所揭示的社会问题是人们感同身受的,社会价值观念变化的集体无意识,以及逐渐在分离的个体主义价值取向,也正好迎合了人们的价值选择与心理驱动。日本民主文学同盟
如果从1990年考上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算起,我对“现代文学”已经“研究”了28年、“教”了22年。这20多年虽然算不上久远,但对于一个刚过“天命之年”的人来说也已经是占去了大半。况且,在能够预见的未来或者说余生中,我恐怕也不会再做别的,而只能继续以此作为自己赖以生存的职业和用于娱乐人生的兴趣。这样一想,这“现代文学”俨然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成了我人生中无法摆脱也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  面对
拙作《弦断有谁听——二十世纪上半叶的学人、学术与学校》付梓后,不少师友读后纷纷发来观感,其中頗为一致的看法:该书有弦外之音。  毫无疑问,《弦断有谁听》本来就是为报纸专栏供稿,篇篇累积所成。诉诸报纸的文章,自然要讲求话题性与可读性,要扣得紧时局,吸得来眼球,引得起讨论,留得下回味,故虽然写的是民国历史,但不免在部分文章里会言及当下的问题。何况很多议题一向古今皆然,引发前后对比思考,亦是十分合理入情
2018年的1月12日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但因为一个不幸的消息而令我觉得那一天变得特别阴冷暗淡。一觉醒来打开手机跳入眼帘一条消息令我大为惊疑,是南京董宁文兄发出的:著名学者,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王学泰先生今晨去世,享年76岁。我最后一次见到王学泰先生是在他朝阳农光里的家中,时间为2016年的9月29日。因为他膝盖附近生了个瘤,开了一次刀,行走还没有全部恢复,我正好去北京参加一个关于纪念曹雪芹
改革开放40年,我们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史诗的时代。史诗的时代呼唤时代的史诗。丘树宏的诗集《中国梦·大交响》,就是目前国内唯一一部以诗歌的形式,全方位表现中国改革开放40年历史的史诗性作品。  丘树宏是获得过《诗刊》诗歌金奖等诸多诗歌奖的著名诗人。此前,他曾寫过《共和国之恋》《孙中山》《海上丝路》《珠江》《南越王赵佗》《冼夫人》等许多宏大题材的长诗。如今,为纪念改革开放4
谈陈守实教授  20世纪50年代初期,复旦大学流传着复旦教授有“八怪”的说法。十年前,我有一次在上海前复旦大学负责人王零先生家中聊天时,王老还对我说:“你知道吗?陈守实先生也是八怪之一。”我虽然是1955年才进复旦读书的,跟陈守实先生当研究生,又是1960年秋,但在入学以后,经过各种渠道,便听到守实先生的一些怪事。例如:1950年“土改”时,组织老教授参加安徽的“土改”工作队,陈先生在出发前夕,人
何为文脉?简言之,文明演化之历史血脉是也。它代表文明演进的方向。  古往今来,每一种新的文化现象的产生,往往是先由其“先知先觉”的代表人物所首创,然后为大家所学习并继承发扬开来。“天不生仲尼,万古如常夜”。为了表示对这些伟大人物的敬仰和纪念,感激他们为人类文明作出的贡献,后人把这些人物称之为“圣人”。如中国的孔子,西方的苏格拉底。这些文化巨匠们所创造的文明成果,在社会上开始逐渐被流传,奉为后人的楷
回忆是时间的礼物,书籍是思想的礼物,经典实在是一种恩赐。在浩如烟海的经典中徜徉,如饥似渴地吸取着人类文化的精髓,实在是幸福的事。而这样的幸福,我在小作者的身上看到了。  初看这篇文章,并没有十分惊艳,文字很朴实,读着读着,却渐渐被小作者的思考吸引了。  作为一篇读后感,文章写得颇有章法 ,第一段由方鸿渐的故事领起,这样讲故事的方式符合我们的阅读习惯,让人觉得容易接受,二三两段则联系小说主题来谈,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