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田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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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地的油菜花开得正盛,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是黄色荧光笔涂在大地上的一抹。一具尸体平躺在摇曳的油菜下有十天了,尚无人发现。尸体招来苍蝇生了蛆虫,气味被灌木篱墙隔着,没散到人行小道上。
  油菜田各有其名。这片叫中央油菜田,命名很贴切。因为这片油菜田不仅仅处在杰克·穆尼的农场中央,还是他自己天地的中心。穆尼所有的生活都与农场有关。从第一缕陽光到暮色降临,穆尼的任务就是在农场工作。
  中央油菜田雄踞于油菜田间。油菜还未长高的时候,杰克·穆尼立在其中的稻草人自然就很显眼。大家都说这是白费力气。乌鸦并不是油菜生长所面临的棘手问题。鸽子才是大麻烦,而且在油菜播种后不久就开始讨人嫌。稻草人对鸽子究竟有没有威慑力尚无定论。反正到了五六月份油菜长到五英尺高的时候,稻草人便无济于事了。
  “我们几个月前就该把稻草人处理掉了。”穆尼说。
  穆尼的妻子梅在他身边说:“你得给孩子们个答复。”
  从中央油菜田的制高点,你不仅能看到稻草人的鸭舌帽和萝卜头,还能看到它的双肩和一截胸部。穆尼沉默良久说:“出事了。”

  “你指什么?”
  “你用望远镜看看。”
  梅把望远镜凑到眼前,调整了焦距。中央油菜田足足有九英亩。
  “真奇怪。我想知道那是谁干的?”
  有人给稻草人穿上了雨衣。稻草人本应该只穿着穆尼的旧衬衫、一条裤管装满稻草的灯芯绒裤子,戴着穆尼的旧帽子。
  “稻草人像那样打扮有多久了?”
  “我怎么会知道?”穆尼说,“我以为你已经留意到了呢。”
  “我或许会因为被你忽视而责怪你,但还没有如此绝望到把日子都花在‘观察一个拿萝卜当脑袋的稻草人’上。”
  “可能得有几周了。”
  “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某个爱开玩笑的人干的?”
  “也许是。”
  “我要走近瞧瞧。”
  穆尼游进了他那波光闪烁的黄色油菜花海。
  通常情况下,穆尼要等到联合收割机完成收割后才踏入那片油菜田。但他很好奇。是谁的雨衣呢?为什么有人会想把这雨衣穿在稻草人身上?
  穆尼在油菜田中央停下来,他挠了挠头。
  这件雨衣很讲究,有肩章、袖带和腰带。
  穆尼的妻子跟着他。妻子撩起了雨衣下摆。“是博柏利。从内衬就能辨别出来。”
  “我从来都没穿过这样的衣服。”
  “你,穿博柏利?别闹了。这衣服看样子是被遗弃几天了,但状态还不错。”
  “谁会扔掉这么一件好衣服呢?”
  “更重要的是,”穆尼的妻子说,“谁会把它披在我们的旧稻草人身上呢?”
  去年九月,穆尼用木头和细铁丝网做框架,扎了这个稻草人。木桩插进地里,桩上有个横杆,风一吹就能转动,产生动画效果。躯干由细铁丝网弯曲而成,没有固定住。稻草人的衣服里塞满了稻草。穆尼用他能找得到的最大的萝卜做稻草人的头。他本不会为稻草人的容貌感到烦恼,但孩子们坚持要他在萝卜头上割几条缝做眼睛、嘴巴,画个三角形当鼻子。
  毫无疑问:这件雨衣穿得板板正正的,两条袖子套上了,纽扣扣上了,腰带系在前面。
  穆尼转过身来,凝视着盛开的油菜花冠,好像油菜田本身就能解释这个雨衣之谜。油菜田北面是他自己的房子,这些农场建筑的空中轮廓线格外显眼。在东南部的低端是雇主租给长工住的农舍(雇工农舍),即用就地取材的石头建造的三处排房式小屋。尽管农舍被卖给一个开发商并被打通成一个整体,但当地人仍然叫它雇工农舍。如今,某个城里人把这所大房子装修得俗里俗气的,那城里人在周末来检查工作进展。穆尼从这次出售中获利颇丰。他不在乎当地居民抱怨真正的村民按那样的价格在这里住不起。
  这雨衣可能是那个城里人的吗?穆尼想知道。给旧稻草人穿上属于城里人的这件讲究的博柏利,是有人在开玩笑吗?奇怪的玩笑。毕竟,要不是他们夫妇拿出小型双筒望远镜看,谁会知道博柏利穿在稻草人身上?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梅说,“孩子们。”
  “谁的孩子?”
  “我们自己的。等孩子们放学回来我要问一问。”
  ******
  下午的时光慢慢过去,鸟儿集结成群,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长在油菜田边上靠近雇工农舍的油菜受到更多干扰。穆尼的两个女儿,十一岁的莎拉和七岁的艾丽,脚步要比穆尼的小,在带路进行另一次探险。孩子的母亲跟在她们身后。
  “不远。”莎拉回过头说。
  “不远,妈妈。”艾丽说。
  她们说得没错。在离小路不到成人步幅十步的地方,一些植物已被夷为平地。
  “看到了吧?”艾丽说。
  孩子们就是在这儿找到了雨衣。折断的茎和发黑的蕨叶证实了两个女孩跟梅说过的话。现场就好像有匹马误入,躺在作物上打过滚一样。“那件雨衣摊在这里?”
  “是的,妈妈。”
  “就像有人进行过野餐。”艾丽补充道。
  梅有个不一样且不太健康的想法,她没吐露出来。“你们没看到任何人吗?”
  孩子们摇头。
  “你们十分确定吗?”
  “我们当时正在玩球,我一扔,球落到了油菜田里。我们就自己找,找球的时候发现了这件雨衣。这雨衣没人要了,因为我们第二天回来,它还在这里,所以我们就想把它穿在稻草人身上吧,看看爸爸是否会注意到。是爸爸注意到的吗?”
  “谁注意到的没关系。你们发现雨衣的时候就应该告诉我。还发现别的东西了吗?”   “没有,妈妈。如果他们还想要这件雨衣,他们早就回来拿了,不是吗?”
  “你们查看口袋里了吗?”
  “看了,口袋是空的。穿上雨衣的稻草人先生看上去更好看了。”
  “好看多了,”艾丽也这么认为,“稻草人没有更好看吗,妈妈?”
  梅没有因此分心。“你们本不应该这样做。这雨衣是别人的。”
  “但他們不想要了,要不然就回来取了。”莎拉说。
  “说不准。他们仍可能会回来。”
  “他们可能死了。”
  “就算那样,拿别人的雨衣也是不对的。我要把雨衣从稻草人身上脱下来,我们把它交给警察。这属于遗失物。”
  ******
  整整三天后,穆尼陪同一位高个子探长穿过油菜田。“你必须尽快调查,油菜籽很快就需要进行联合收割了。一些豆荚已经成形了。”
  “如果这是犯罪现场,穆尼先生,你什么也不能动。”
  “我们上周一就为雨衣的事报警了,可是没有人来。”
  “一件雨衣没什么好让人激动的。枪是另一码事。”
  为这事儿,警察才终于匆忙赶来。穆尼在自己的油菜田里发现了一支史密斯威森手枪。
  “你什么时候捡到的?”
  “今天早上。”
  “你正在—散步?”
  穆尼不喜欢这种问话方式,好像他一直形迹可疑似的。穆尼做的都合乎规范,他一捡到武器就报警了。“我有权利在自己的田里走吧。”
  “在油菜里穿行?”
  “我答应过孩子们,我会找到她们发现雨衣那天丢失的球。我却在—大概在这里,找到了这支枪。”穆尼停下来,拨开一株植物根部的一些柔软的蓝绿色叶子。
  在探长看来,除了足迹是在这里终止的以外,这株植物和其余的并无二致。探长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张白盘,在现场做了记号。“当心脚下。我们想要检查一下这整个场地。那件博柏利雨衣在哪儿?”
  “在稻草人身上。”
  “我的意思是,你女儿在哪儿发现的雨衣?”
  穆尼手一挥指向南面。“大约三十码远。”
  “带我去看看。”
  这是这一年中迄今为止最热的一个下午。成千上万只蜜蜂在油菜花中觅食。穆尼不介意打扰蜜蜂,但在高度齐胸的油菜田间穿行让探长很不安,他紧挨着农夫穆尼,用胳膊肘抵挡那些再次弹回来的高大植物。
  就在前面不远处,绿头蝇也很忙碌。
  穆尼停下来。
  “瞧,这是啥?” 穆尼俯下身发现了什么东西。
  探长差点摔倒在穆尼的背上。“什么东西?你发现了什么?”
  穆尼举起来。“孩子们的球。你一来球就找到了,她们会很高兴的。”
  “我们继续。”
  “你闻到什么了吗,探长?”
  ******
  几个小时后,警方使这部分中央油菜田彻底改观。包括多名侦探和犯罪现场调查员、一名法医、一个病理学家、多位摄影师在内的警方人员把这其中大部分油菜踩毁。这一切损毁都使穆尼感到沮丧。
  “你觉得这件雨衣可能是小路对面农舍主人的,对吗?”探长问。
  “我不知道。”
  “你早些时候是这样跟我说的。”
  “那是我妻子的主意。她说这件雨衣很时髦。这一带就没人穿时髦的雨衣。除了他。”
  “他是谁?”
  穆尼已忘却了他的名字,不得不想一下。“据我回忆,叫怀特。杰里米·怀特,来自伦敦。他从开发商那里买下被打通成一户的雇工农舍,正在装修,要把农舍打造成一座宫殿,开放式布置,铺大理石地板,装螺旋式楼梯。”
  “他自己装修?”
  “怀特是个城里人,对建筑工程会了解多少?不,他把工作交给了迪韦齐斯市的阿姆斯特朗公司。他每个周末都来这儿检查工作。”
  “他有家人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穆尼的目光扫过油菜田,移向雇工农舍的新石板屋顶,“我见过一位女士跟他在一起。”
  “一位女士?长什么模样?”
  穆尼叹了口气,使劲儿想了一下。“黑头发。”
  “年龄呢?”
  “比怀特年轻。”
  “农舍买卖是以个人的名义进行的?”
  “没错。”
  “穆尼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让你再看一眼这具尸体,看看是否你能认出谁来。”
  通过刚刚那一瞥,穆尼不太愿意再看一眼。“如果我不介意的话?我有得选择吗?”
  部分油菜像屏风一样留在尸体周围。警方为避免破坏证据,只用了一条访问路径。穆尼用手指捏住鼻子,走近尸体,凝视着尸体臃肿的五官。在炎热的天气里待了十天的尸体变得面目全非。“很难,”穆尼说,“头发看起来八九不离十。”
  “是杰里米·怀特的?”
  “那微红的颜色是染的,对吗?我一直都觉得这个城里人染了头发。他想让人们觉得他年轻,但效果不佳。”
  “衣服呢?”
  穆尼看了看被撒上淡黄色油菜花花粉的细条纹西装。夹克上有多处弹孔。“是他的穿衣风格,毫无疑问。”
  探长点了点头。“从钱包里的东西来看,我们非常确定这就是杰里米·怀特。你记得上次他在这儿时听到过枪声吗?”
  “枪声一直都有,特别是在周末。猎兔子的,打鸽子的。我们不会留心那个。”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两个周末前。那个周日下午,我在小径上与他擦肩而过。”
  “有人和他在一起吗?”
  “我说到的那个黑发年轻女子跟他在一起。”
  探长翻看从尸体身上发现的钱包,从中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穿着蓝色上衣、举着一杯饮料的黑发女子。“是她吗?”   穆尼仔细鉴定了一会儿照片。他像被骗了似的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探长。“不是我见过的那位女士。”
  这里停顿了一段时间,昆虫的嗡嗡声似乎越来越大,温度也攀升了。
  ******
  “你确定吗?”
  “肯定。”
  “再看一眼。”
  “跟这个城里人在一起的女士肯定更年轻一些。”
  探长扬起眉毛。“年轻多少?”
  “我猜,至少年轻十岁。”
  “他们是乘车来的吗?”
  “那城里人来的时候,农舍前总停着一辆跑车,其中一辆恰好是宝马敞篷车。”
  “只有这一辆车?那位女士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吗?”
  “如果她自己开车的话,那就是我未曾见过。我什么时候能拿回油菜田?”
  “等我告诉你的时候。还有更深入的调查要做。”
  “也就是说,会损毁得更多。”
  ******
  当天傍晚,穆尼在灌木篱墙边的小道上遇见了伯尼·普里德尔和他养的狗。穆尼决定卖掉雇工农舍以前,伯尼住在其中一间。伯尼五十多岁了,身材矮小,脸庞瘦削,总是随口说些尖酸刻薄的话。
  “看样子你整片的油菜田要颗粒难收了。”伯尼说,听上去这是几个月来最让他高兴的事。
  “我就知道你会出現,”穆尼说,“幸灾乐祸是吗?”
  “我每天傍晚都在绕油菜田的小路上散步。这是狗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是说你的油菜收成会遭受损失。”
  “难道我不知道吗!即使他们没有把所有的油菜都践踏了,也不会让我收割。”
  “人们都说被枪杀的是那个城里人。”
  “我是这么理解的。”
  “也总算打发走了。”
  “你说话要谨慎,伯尼·普里德尔。警方正在找谋杀的凶手。”
  “我?我才不会为了某个无足轻重的雅皮士惹麻烦上身。我倒不介意因你而服刑,穆尼。我能随时掐死你,因为是你让我无家可归。”
  “你抱怨什么?你不是因此得到了一间政府出租公寓吗?还有热水和室内厕所。你的狗呢?”
  普里德尔低头看了看。他的狗,杰克·拉塞尔已经离开,不知去向。他吹了声口哨。
  那具尸体旁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没事,”穆尼朝警察喊道,“他在唤狗,就是这样。”
  探长走过来和普里德尔交谈。“你到底是谁?”
  伯尼把自己常在傍晚绕油菜田散步的习惯解释了一番。
  “你见过雇工农舍的主人怀特先生吗?”
  “偶尔,”伯尼说,“你想知道什么?”
  “见过有人跟他在一起吗?”
  “上一次—上上个周日—有位年轻女士,留着长长的黑发,穿着短裙。是个美人。那个人跟怀特在一起。怀特搂着她,带她看建筑工程进展。我举起帽子向他们致意,没说话。随后,我在油菜田的远侧看到他俩进了油菜田。”
  “进了油菜田?哪儿?”
  “在那边。怀特在胳膊上搭了件雨衣。我再看的时候,他俩就不在我的视线里了,”普里德尔咧嘴一笑,“我自己推测他们是去干那事,我就继续往前走。我绕油菜田正好走了一圈的时候,看到另一辆车停在小径上。”
  探长提起兴趣。“你看到另一辆车?”
  “一辆不错的红色小型吉普切诺基。你想要车牌号码吗?”
  “你还记得吗?”
  “那是个女人的名字,苏,后边跟着一个数字。我不能告诉你是哪个,除非正好就只有那一个号码。”
  “是个位数?”探长听上去很高兴,“苏,跟着一个个位数,这很有帮助,先生。我们可以查一下。你看见司机了吗?”
  “没有,这个我帮不上了。”
  “听到枪声了吗?”
  “我们常在这些地方听到枪声。听我说,我最好得找狗了。”
  “我们还需要跟您多了解一些情况,先生贵姓?”
  “普里德尔。伯纳德·普里德尔(伯纳德就是伯尼,伯尼是昵称。—译注)。别客气。我这些日子都住在村子里的小型政府出租公寓。左起第二间。”
  伯尼边大步走开边吹口哨唤狗,探长看着他们远去,对一名队员说:“很有价值的目击者。我要你从他那儿拿一份声明。”
  伯尼是个求关注的讨厌鬼,穆尼特别想把这一信息传给警方,但还是决定让警方自己了解情况。
  ******
  当天傍晚,尸体就被从中央油菜田移走了。一些穿黑西装的人把尸体放进带拉链的袋子,按惯例用担架抬进小型面包车,然后把车开走。
  “我现在能要回油菜田了吗?”穆尼问探长。
  “急什么?”
  “你们毁了我一大块的油菜。如果我不适时收割,剩下的油菜籽就熟透了。豆荚碎了就来不及了。”
  “你用什么收割?收割机吗?”
  “必须先把油菜分厢。这都需要时间。”
  “我明早会通知你。割了油菜,我们的工作就简单多了。我们想进行更大范围的搜索。”
  “搜什么?”
  “证据。我们现在知道伯纳德·普里德尔看到的那个女子—吉普车司机—就是我给你看的照片中的女子,即死者的妻子苏珊·怀特太太。我们假定那个更年轻的女子是怀特的情妇,怀特太太起了疑心并跟踪到这里。怀特太太不知道她先生买下了雇工农舍。那将是怀特和情妇的爱巢,只供两人度周末用。但怀特等不到完工的那天,他妻子就在油菜田把这两人当场抓住。”
  “在雨衣上?”
  “这是假设。我们的法医可能会证实这一假设。”
  “太令人震惊了。”
  “让双方都感到震惊,毫无疑问。”
  穆尼笑了笑。“你们的假设可能是对的。所以那就是怀特被杀的原因。他的情妇呢?”   “她一定是跑了。有人把怀特的车开走了,我们估计是她。”
  “那你们逮捕怀特的妻子了吗?”
  “还没有。我们去她家了,但扑了个空。”
  穆尼又咧嘴一笑。“她猜到你们会来。”
  “我们肯定会逮捕她的。”
  一只画眉鸟从灌木篱墙中的树上发出清脆的叫声,油菜田那边的鸟儿应声唱和。微风使空气凉爽下来。
  ******
  在警方的坚持下,穆尼先于最佳收割时机一周收割了油菜。面对警方添的乱子,穆尼放出油菜需要马上收割的假消息,而现在他却因油菜收割得过早而蒙受了损失。更糟的是,警方对油菜茬进行了拉网式搜查,也没发现额外的证据。
  “这就结束了吧?”最后一次搜检油菜田的时候,穆尼问探长。小径看上去黢黑无人。稻草人只身站着。警方让穆尼留着稻草人做记号用。
  “我的工作结束了,但还会有人来拜访你。律师会希望在案件开庭前来勘查现场。”
  “在什么时候?”
  “我说不准。可能要几个月。甚至一年。”
  “届时没什么可看的了。”
  “律师会勘查发现枪支的位置,以及尸体和雨衣的位置。都绘制出来。”
  “那你是建议我来年春天不要进行条播?”
  “是命令,不是建议。不管怎么说,这块田不行。”
  “这是我的生计。我会得到补偿吗?”
  “我不知道。如果你不介意我用双关语的话,那不是我的一亩三分地。”
  “那你们最后找到怀特的妻子了吗?”
  “苏珊·怀特—找到了。这么說吧,她正在协助我们调查。”
  “那个情妇呢?你们逮捕她了吗?”
  “还没有。我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也许怀特太太把她一并给杀了。”
  “所以我们让你收割油菜,以防有第二具尸体。但我们非常确定的是那情妇开走了宝马车。车还没有找到。”
  ******
  冬天里,下了几阵小雪,刮了几场大风。稻草人依然挺立着。雇工农舍的建筑工程停了,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我现在本应该条播了。”穆尼凝视着油菜田说。
  “你觉得他们会回来吗?”穆尼的妻子说。
  “探长说要等很长时间。”
  “我想怀特的妻子这几个月都在狱中等待开庭审理。我忍不住为她感到难过。”
  “如果你枪杀了自己的丈夫,你就必须承担后果。”穆尼说。
  “她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对妻子不忠的男人得不到我丝毫的同情。”
  “朝他们开枪有点极端了。”
  “我倒觉得干脆,也算仁慈。”
  穆尼看了妻子一眼。穆尼夫妇的婚姻在孩子们出生之前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危机,但穆尼从未对妻子不忠过。
  ******
  律师是四月来的。一周来了两批。他们拍照、测量,油菜田的情形看起来迥然不同于去年,但他们对此并不理会。第二拨人—检方团队—勘查结束后,穆尼问现在是否可以播种新一季油菜。春种油菜虽没有冬种油菜的产量高,但总比什么都没种好。
  “我不建议,”律师告诉穆尼,“我们很可能带陪审团来看犯罪现场。”
  “我们都知道是她杀的人,这未免太大惊小怪了吧。”
  “这是正义,穆尼先生。她必须得到公正的审判。”
  而你们必须得攒够要报销的费用,穆尼心想。律师们驾驶着保时捷和梅赛德斯赶到酒馆,午餐在那儿吃了菲力牛排。法律真是个赚钱的好勾当。
  ******
  但事实证明,陪审团并没被带到现场。审判是在谋杀事件发生一年后进行的。穆尼获允播种另一季油菜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稻草人拆下来毁掉。穆尼不迷信,但他把这个该死的稻草人与他连走背运联系在一起。他被告知稻草人的照片登在了报纸上。真愚蠢。什么该死的东西都能拍下来塞满一页。有人告诉穆尼,大家把他的中央油菜田叫作“杀人田”。诸如此类的消息都是傻瓜写给傻瓜读的。必须日出而作的人没工夫读报纸。到了晚上,这类消息便都成了明日黄花。
  虽然中央油菜田里发生了恶事,但穆尼决意要把它与别的土地等量齐观。穆尼本人并不担心土壤耕作的事。他把整个可怕事件都抛在脑后。
  直至九月的一个傍晚。
  穆尼条播了新一季的油菜籽,用碾轧机平土到很晚,想要在天黑之前把工作做完。一轮满月升起,穆尼仍在工作。在近乎漆黑中,他一边驾驶拖拉机沿着小道边最后一块窄田平土,一边想着晚饭的事。这时树篱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动,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如果人影没动的话,穆尼就径直把车开走。那脸转过来,被穆尼的车前灯照得很醒目。是个女子。面容是穆尼曾见过的。
  穆尼刹住车,从车上下来。
  女子已经走了。穆尼追着喊:“嘿!”
  女子转过身,穆尼知道自己没弄错。她就是警方给穆尼看的照片上的女子:死者的妻子、凶手苏珊·怀特。
  “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穆尼问道。
  “走这条人行小道。这是允许的,不是吗?”她冷静得不像个逃犯。
  穆尼心跳加速。他透过昏暗的光线端详,以确定自己没有搞错。“你是谁?”
  “我叫苏珊·怀特。你没事吧?”
  穆尼感觉不太好。他刚刚受到严重的惊吓,耳朵嗡嗡作响,视力变得模糊。穆尼把手伸向树篱想支撑自己,却抓空摔倒了。
  ******
  医护人员打着手电筒在穆尼摔倒的地方护理他。“你需要做检查,”其中一位医护人员说,“但我认为这不是心脏病发作。更像是休克反应。你血压下降,就昏倒了。你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穆尼摇头。“但看到那个女人真是太让我震惊了。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放松点,穆尼先生。”
  “她越狱了,可能会很危险。”
  “听我说,穆尼先生。多亏了怀特太太,我们才能及时赶到这儿。她用自己的手机叫的救护车。”
  “也许吧,但她仍是凶手。”
  “快别这么说。你是说那个在你田里被枪杀的人吧,你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事儿在报纸上炒得沸沸扬扬的。你没读过吗?”
  “是怀特的情妇杀死了怀特。她被判了终身监禁。”
  “怀特的情妇?但是怀特的妻子当场抓住了他们啊。”
  “没错,那情妇由此确定怀特有妻子。她早已起了疑心,把枪放在包里就是想从怀特那里得到真相,她在审判中差不多是这样宣称的。怀特太太出现后,那情妇一怒之下开枪打死了怀特。”
  穆尼的声音颤抖着。“这么说怀特太太是清白的?”
  “完全清白。我们一直在跟她聊。她现在是房主,今天下乡来看那些农舍。她但凡有点清醒的认识,就会把农舍卖掉。我的意思是,谁会想要一个面朝杀人田的家呢?”
  大家把穆尼扶到灌木篱墙门口,送上救护车。在中央油菜田的地表下,湿润的土壤紧紧包裹着油菜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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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安东尼奥·格雷科用锤子杀妻未遂,之后自杀身亡。妻子入院抢救,伤势危殆,医生无法做出预后判断。消息传来时,我很惊讶安东尼奥等了这么久才想杀死玛丽亚。  我的祖父母住在罗马,安东尼奥还是小伙子时就被雇用为司机和管家,后来娶了在家中当厨师的玛丽亚。多年来,这对夫妇始终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帮忙准备圣诞晚宴和其他庆祝活动。但是,祖母最先认识的是安东尼奥。  “我警告过他,他在犯一个错误,”每当谈到他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