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新鲜的罗曼蒂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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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今天不新鲜的蔬菜有什么呀?”
  “这话怎么可以在店门口问……”蔬菜店的毛头小伙子叹了口气,微露讶异之色,从绿色围裙的口袋里掏出糖果递给我五岁的儿子。
  “谢谢!”拓哉欢天喜地地接过来。
  毛头小伙子勾了勾嘴角,给了我一个绝对算不上灿烂的微笑。
  这是一家三口经营的蔬菜店,我只知他们的姓氏,却不知名字,于是就用大婶、大叔、毛头小伙子称呼他们。最近大叔病倒了,这个看似毫无工作干劲的毛头小伙子便经常站柜台了。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也就20多岁,于是“毛头小伙子”这个词就从我大脑里蹦了出来。不过,这个在大叔病倒之前,一直从事自由职业、没有出息的孩子(这是大婶的表述)是个单纯的小伙子,好像生活在世俗之外。我大学毕业就结婚生子,然后又经历离婚,无论是心理状态,还是外表,我这个单亲妈妈都显得有点老气横秋。
  “不新鲜的嘛,有蔫了的茄子,哦,还有剩下的西红柿。”
  “这两个我都要,再要些胡蘿卜和洋葱。”
  “胡萝卜和洋葱是300日元……一共是400。”
  超低价。我从钱包里拿出四枚百元硬币付了款。毛头小伙子将蔬菜装入塑料袋,咕哝道:“每天给恋人做饭,你还挺能干啊!”语气半是惊讶半是感叹。
  “这是我的长项。”我回应道,牵起拓哉的小手离开蔬菜店。
  这是我的强项,无须否认。我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一直过得比较狼狈。妈妈是在有了别的男人后离家出走的。“你长得不好看,那是上天给的,谁让你是我的女儿呢。”我在爸爸的这种唠叨中长大。我的脸和爸爸的酷似:细眼睛,四方脸,大鼻头,薄嘴唇。再加上我个子不高,又不苗条,还平胸,自然难以凭借外貌获得美好前程。
  顺便说一下,爸爸的话还有下文:“小馨啊,既然你不能靠脸过上好日子,那你就要习得一手好厨艺,这样才能拴住男人的心。男人可以不在乎美丑,却无法忍受难以下咽的饭菜。”
  所以我早早放弃了做个美人的幻想,从小学开始就努力学习厨艺。上高一那年,我给一个心仪的男生送去便当,这位足球队的主力健将当时刚晨练完,正饥肠辘辘,立即被我做的美食征服了。于是我们开始交往,而我则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后来我又用同样的方法相继认识了两个男人。第三个男人不仅让我失去了女儿身,还让我怀了孕,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嫁给了他。但老公很快有了外遇,家也不回了。这场婚姻最终以离婚收场。
  唯一让我感到慰藉的是,儿子的长相更多地继承了前夫的DNA,想必长大后会成为一个帅气的男人。常有人说,你们母子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倒毫不生气。
  “茄子、西红柿、洋葱,这是要做意面?”
  “对呀。”
  “胡萝卜,是要做浓汤?”
  “没错,你全猜对了。”
  我边切洋葱边回答拓哉的问话。拓哉虽然只有五岁,但了解的知识几乎都是烹饪方面的,这完全是受我的影响。
  我眼下正在交往的男人叫吉井。他家的厨房宽敞大气,光炉灶灶眼就有三个,料理台也很大,可他还是单身,简直就是一个败家男。半年前我通过婚恋交友网站认识了他,并开始与他交往。是单亲家庭拮据的生活促使我决定再婚的。在婚恋交友网站的注册信息中,我还附上这样一段文字:我长相不佳,但绝对是个烹饪高手,如果您不信,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我就这样俘获了吉井。
  吉井生就一副大众相,在银行工作。不知道是因为我长相平平,还是因为他属于人们所谓的杜绝情爱、杜绝婚姻的“绝食系”男性,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与我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别说接吻了,连手都没牵过。
  但我还是天天去他家,因为这样可以每周从他那儿领到1万日元的伙食费。我几乎每晚都给他做饭,这半年间所做的菜样从没重复过。比起日料,他更喜欢西餐。他口味清淡,怕辣,爱吃西红柿。我对吉井的性格和性嗜好一概不知,但对他的胃口一清二楚。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夸我做的饭菜香,总是把我端上桌的一碗一碟吃得底朝天。这让我很是欣慰。
  “我来帮帮你吧。”
  “榨汁机里放好了胡萝卜和牛奶,你去‘咔嗒’一下吧。”
  拓哉正处于对视线内所有按钮感兴趣的年龄,高兴地接受了我派给他的任务。
  我往平底锅里倒上橄榄油,撒上大蒜粉,炒出香味后,加入洋葱,然后依次放入茄子、培根,煸炒变软后,将汁液饱满的西红柿放进去,用木铲碾碎,添上水和清汤汤料,倒入番茄酱,再用黑胡椒调味,这样汤就做好了。接下来,只等吉井回来我就开始煮意面。
  伙食费如果有剩余我就揣入腰包,虽然在那家蔬菜店采购的都是便宜的蔬菜,但我有信心将它们烹饪出绝世美味。我对任何食材都充满自信,从小学开始我就靠这个活着。
  我让拓哉先喝点汤,看了下时间,已经7点了。白天,我把儿子放在保育园,自己外出打点零工,傍晚接回孩子,就在男友家做饭等他下班。和以前的窘境相比,我觉得现在过得还不错。这样下去,再次走进婚姻殿堂也应该不是奢望。
  然而,我的美好愿望很快被现实击得粉碎。
  看到吉井慌里慌张回到家,我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只见他脚步“咚咚”地走进屋,径直来到我跟前,双膝跪下。
  “对不起,小馨,快把你的东西全部拿走。”
  我惊讶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旁边的拓哉也觉得大祸临头了。
  “喂,你这是怎么了?‘全部’,是什么意思?”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问个明白。
  “消除你在我屋里的全部痕迹,然后离开。”
  虽然我有过各种惨痛经历,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莫名其妙的要求。消除痕迹,为什么?难道我犯罪了?“吉井,你冷静点,把头抬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的前女友过不了一小时就会来我家。”
  “什么?!”
  “我很喜欢她,但她换了部门后就把我给甩了。现在她突然主动联系我,说要重修旧好。她也喜欢做饭,所以我才选了这套房子。总而言之,她要来给我做饭。可是,她知道我从不做饭,现在家里这个样子,让我很为难,真的很为难。厨房里到处是你每天来这儿的证据,所以,你必须把所有的痕迹消除掉。”吉井语气急促地解释了原因,从拎的购物袋里掏出一卷塑料袋,“我会再给你3万日元,算是这个月的。请马上把你使用的东西全部装进塑料袋扔掉,然后我们就……”   “不可以!”我这才缓过神来,不等吉井说完就叫了一声,“这些东西扔掉太可惜了,我全都拿走。我们这就动手收拾。”
  说完,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拓哉也站了起来。我和儿子分工,将吉井家的食材集中到一起,把刚做好的浓汤盛到便当盒里,将自己亲手配齐的调味器具、调料统统放到塑料袋里,一共装了四袋,摆放到玄关处。最后,我握着拓哉的手回过头,看着僵立在那里的吉井。
  “哦,那3万……”吉井把手伸入西装口袋。
  我摇摇头,问他:“我做的饭菜好吃吗?”
  局促不安的吉井不住地点头。
  “那就好,我同意分手。拓哉,快说拜拜。”
  拓哉背的超人帆布背包里塞满了洋葱,他趔趄着鞠了个躬。我深吸一口气,带着儿子离开了吉井家。
  拎着这么多东西,我们很快就累得不行了。但为了省钱,我还是舍不得叫出租车。半路上,拓哉带着哭腔说:“妈妈,我实在走不动了。”于是,我决定在路旁的小公园里休息一下。我在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让拓哉骑在膝盖上。已是晚上8点多,公园早就没有人了。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想哭,一下子抱紧了拓哉。
  “这不是拓哉吗?”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扬起脸,拓哉也回过头。站在我们面前的人身穿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原来是蔬菜店的那个毛头小伙子。
  “这些是什么啊?莫非你们连夜逃出来了?”看着我们放在脚边的塑料袋,他好奇地皱起眉头问道。
  “我被男友甩了,他要求我消除一切与他交往的痕迹,所以我就把食材和瓶瓶罐罐都帶了出来。”我解释道。
  “你又不是倾城倾国的美女,怎么会有如此戏剧性的人生啊!”毛头小伙子感叹道,不带任何同情,说罢,还像小狗一样嗅了嗅鼻子,从塑料袋里翻出装有意面酱汁和浓汤的便当盒,“这些东西你怎么处理?”
  “只好带回去吃了,都是我亲手做的美味。”
  “那我们就拿回家吃吧。我这儿还有个不新鲜的菠萝,可以做餐后甜点。”
  “菠萝!”拓哉兴奋地喊道,从我的膝盖上一跃而下。
  我心里明明在想这个不新鲜的菠萝冷冻一下会更加好吃,可是嘴上却说道:“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了!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毛头小伙子抿了抿嘴,“这可不仅仅是好意,我是……我是在向你表白呀。你这个女人真是太棒了。”
  “你能再说一遍吗?别嘲笑我,你又没吃过我做的饭菜。”
  “你从未交往过没尝过你手艺的男人?”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他让拓哉骑在肩上,笑了笑,拎起拓哉的帆布背包和一堆塑料袋就走。
  “等一下!”我急忙起身。
  毛头小伙子扭头微微一笑,说道:“能将不新鲜的蔬菜做成美味的女人,最好给蔬菜店的老板做老婆。”
  我不知道别人听了这话会怎么想,反正我听后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最动听的甜言蜜语了。
  (孟晖:渤海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12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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