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讀到《三国演义》里秋风五丈原一段，总为孔明最后的遗言而唏嘘。“费文伟可继之”，普通的一句话，放在生命的尽头，则别有意义。死亡可以让一切坚固的畛域——家、国；公、私；义、情——烟消云散。面对死亡，孔明其实可以不必再是大汉丞相，可以随性地想想黄氏，想想瞻儿，然而直至此刻，他心之所系，仍是蜀汉的未来、光复的大业。公而忘私的事迹说来并不罕见，单提这句话，在于它让人看到死亡刹那的屈服——那一刻，信念战胜了虚无。
　　然而孔明还有一件“因私害公”的事，与一封信有关。信收录在《诸葛亮集》里，起个题目叫“与陆逊书”。虽是两国丞相的通信，却是地地道道的家书。原来孙权十分喜爱诸葛瑾（诸葛亮的兄长）之子诸葛恪，便提拔他作节度官，总督粮草。诸葛亮知道以他这个侄子的性格是不做不来这种繁琐细致的活儿的，于是连忙修书给诸葛恪的上级领导陆逊：“家兄年老，而恪性疏，今使典主粮谷，粮谷军之要最，仆虽在远，窃用不安。”其实很有点儿时下给领导送礼，托领导照顾的意思了。接到信的陆逊并未勃然大怒——“好个诸葛亮，管起我们东吴的人事安排了！”这件事的结果见于《江表传》：“逊以白权，即转恪领兵。”让人感动的同样不单是一向以国事为重的诸葛亮流露出的对侄儿的关爱，而是所有参与者的态度——陆逊的成人之美、孙权的从善如流。一封家书，让所有人的心变得柔软。人性中总有某些共通的情感，超越荆州的纷争，超越猇亭的仇怨，那一刻，某些僵固的东西，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