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走过半世纪的香港音乐剧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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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高世章担任音乐总监、方俊杰担任导演的《我们的音乐剧——香港原创音乐剧音乐会》,原是2019年为香港文化中心30周年庆制作的节目,因为各种原因,特别是2020年疫情影响,延到2020年10月9日至11日才得以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剧院举行。在这三天内的五场演出,更成为10月香港大大小小的各台舞台演出中,最能为大家带来众多美好回忆的独特制作。笔者10月10日所观赏的下午场,设有演后艺人谈,还带出了好些香港音乐剧发展的问题。


  音乐剧致敬式设计
  这场设计独特的音乐会,一口气地在不到两小时的时间里,由四男四女8位富有音乐剧演出经验的歌手演员——林泽群、王耀祖、郑君炽、刘荣丰、罗敏庄、张国颖、邵美君和陆嘉琪,带领观众回望了过去近半个世纪以来香港的原创音乐剧,这亦可以说是向过去众多投身香港音乐剧产业创制演出人士致敬的设计;而对几乎是见证了这段不寻常岁月中香港音乐剧发展、与笔者同龄的观众来说,更是一次充满美好回忆的音乐剧之旅。
  音乐会英文以“The Originals”为名,突出香港“原创”的音乐剧作品,这可能和香港的音乐剧发展过程有很大关系。香港的音乐剧制作可大致分为两个类型,第一类是香港艺团组织,以本地人才演出的音乐剧制作;第二类是将西方制作公司现成的音乐剧,由整个班子“原汁原味”地搬上香港舞台。
  第一类的音乐剧又可分为三种。其一是“原剧引进制作”,申请授权,采用原文(英语)来演出西方(多是经典式)的音乐剧作品;其二是“翻译改编制作”,争取授权翻译为中文,重新填词改以粤语演唱,有时甚至将原剧加以“移植”,背景改到香港或其他地方;其三是“本土原创制作”,这类原创性音乐剧,内容多样,其中不少有较强的本土色彩。这次《我们的音乐剧》演出要致敬的便是这类作品。
  香港音乐剧近百年历史
  如果去寻根溯源,英国殖民统治时期的香港,音乐剧这一舞台品种在1930年代之前,应已引进香港舞台,也就是说最少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在香港回归、踏入新世纪后仍活跃于香港音乐剧舞台的The Hong Kong Singers(可译为香港音乐剧团,该团似乎一直没有正式的中文名字),其历史便可追溯到1931年。此外,于1960年代至1980年代间颇为活跃的佳里逊防卫军剧团,成立时间亦可追溯至1948年(随着英国结束殖民统治佳里逊防卫军撤出香港,剧团亦在香港消失了)。这两个全部由居住于香港的外国人组成的艺术团体,相信在成立后都制作过音乐剧,主要是属于第一类第一种的“原剧引进制作”。
  1970年代开始,第一类第三种“本土原创制作”的原创音乐剧才出现,1980年代后,第一类的三种音乐剧制作形态,和第二类“原汁原味”的外国音乐剧制作,都开始在香港舞台上出现。职业化的香港话剧团,和流行乐坛的著名歌手罗文、黄霑、顾嘉辉等人,亦抱着理想和热诚,加入追逐这个音乐剧的梦想,探讨制作香港音乐剧的可能。
  Hong Kong Singers及佳里逊防卫军剧团都是业余性质的组织,以英语演出,面对的观众亦是外国人,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一直有所局限。前者的组织架构是一个合唱团,除了举行音乐会,舞台制作主要是以英语来演出,由于人力物力资源所限,都是采用较小型的制作来演出西方音乐剧,但在香港演出过的音乐剧到新千禧年时亦已过百场,包括《红男绿女》《安妮》《国王与我》等;同时,Hong Kong Singers的演出活动频率,往往会由于人事上的变动而有很大的起落。
  佳里逊防卫军剧团则是一个业余剧团组织,音乐剧制作只是演出活动中的一部分,同样是较小规模的外国音乐剧,但亦演过一些原创音乐剧。如1978年的《弃草逢春》(City of Broken Promises),是香港艺术节的首部原创音乐剧节目,以奥斯汀·科茨(Austin Coates)所著同名小说改编,由朱迪·埃尔曼(Judi Elman)作曲,故事以200年前的澳门作背景,在香港艺术中心寿臣剧院演出了6场。翌年则演出百老汇音乐剧《国王与我》,到1982年在香港大会堂剧院演出4场《剧院魅影》,同样是一个音乐剧制作,为了追求“夜半歌声”的效果,当日还特意将开演时间安排在晚上10时45分,相信这应是香港艺术节历年来开演时间最晚的一部舞台剧了。
  可以说,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香港艺术节对制作小型音乐剧很有兴趣,除了和佳里逊防卫军剧团合作过多年外,1981年又曾邀请另一主要由居港外籍人士组成的香港戏剧学会,为当年的香港艺术节制作了一部小型音乐剧《书信情缘》,在艺术中心演奏厅演出了4场。1984年的香港艺术节更邀请伦敦火焰音乐剧团前来,演了四部非百老汇式的现代风格音乐剧,由马克斯韦尔·戴维斯(Peter Maxwell Davies)创作的《疯皇帝的独白》《圣田的杂耍者》《唐尼芳小姐的狂想》和《维塞利的肖像》,音乐与表现的手法及风格都极為现代前卫,在当年明显地仍未能被香港的观众接受。
  这种属于第二类的外来制作音乐剧,在1980年代市政局亦开始主办。1983年便邀来外国制作公司演出了《约瑟与神奇彩衣》,3年后在伊利沙伯体育馆不仅重演该剧,还演出了《绿野仙踪》,1987年又演出了《平步青云》(A Chorus Line),都有不俗的反应。在当年论声势不小的,当是在“红馆”(红磡香港体育馆)推出韦伯(Lloyd Webber)的《万世巨星》(Jesus Christ Super Star),这是舶来大型音乐剧登陆香港舞台的先声,奈何当年天时(文化商品消费未成气候)、地利(“红馆”空间太大)、人和(观众量不足)均未是时候,结果铩羽而回,亦未能带出大型音乐剧的潮流。
  同样,香港首部颇具规模的本土原创音乐剧制作《白娘娘》在1972年出现,就更未是时候,比《万世巨星》还早了十多年。   四男四女如百变人
  这次制作《我们的音乐剧——香港原创音乐剧音乐会》,便仿如是一部“音乐剧”,那便是将1972年面世的《白娘娘》到演出前(2020年6月)刚诞生的《一水南天》,共计约20部的香港原创音乐剧中的30多首歌曲,以内容或音乐风格分成17组,以不同的歌手组合形式来演出,仿佛一部音乐剧中的17段不同的戏剧设计。就演出来说,演出过程中还配合上相关的历史照片,甚至在过场时插入一些简短的历史录像片段,都加强了历史感及共情感。确是好听好看,可见制作者花了不少心思。


  其实,之前高世章担任香港小交响乐团的驻团艺术家时,已曾由叶咏诗指挥乐团连同音乐剧歌手演出过他的音乐剧作品,这次除了仍由叶咏诗带同“小交”在大剧院的舞台上担任整场演出的伴奏(叶咏诗指挥中途还要“变身”为有“对白”的演员),加之很强的灯光设计配合,8位歌手仍然并非只是“栋笃唱”(“栋笃”在粤语中指“一个人直直站着不动”),更特别邀请到方俊杰担任导演,将整个演出设计成一个带有“戏剧性”表演的音乐剧般的制作。
  如此一气呵成的设计,各个演出者,包括一直在舞台上的叶咏诗、“小交”的乐师,特别是8位歌手,都需要高能量才能应付。整个演出中所选的30多首歌曲,既有独唱、重唱等不同组合,亦有合唱,也就是说,8位歌手,都如“百变人”般,要“随时随地”变身成不同的人物角色,唱出不同的人物个性感情,那确是极大的挑战;幸好各人都有丰富的舞台经验,足以应付此一非比寻常的“音乐会设计”。
  凸显“双潘”历史意义
  这场向香港音乐剧致敬式的音乐会设计,更刻意凸显潘迪华(1931~)和潘光沛(1958~2018)两人对香港音乐剧发展所做的贡献和所发挥的历史意义。音乐会开场的第一组歌曲,便是由四位女歌手演员演出《白娘娘》的名曲《爱你变成害你》,然后是第二组,以潘光沛两出已成香港音乐剧经典制作的剧目《黄金屋》(1987年)和《风中细路》(1994年)中的两首名曲组成;四位男歌手演员先唱《黄金屋》中的《四仔主义》,再加入四位女歌手,八人共同演唱《风中细路》中的《记得》。
  《白娘娘》由潘迪华于1972年耗资百万港元制作,堪称是香港首部本土创作的华语音乐剧。潘迪华是1964年签约英国百代(EMI)唱片公司的第一位香港歌手,1960年代时不仅当红香港流行乐坛,同时亦活跃于不少海外城市。《白娘娘》是她投资制作,身兼监制及演员,以国语演出的中国古装音乐剧,题材取自传统的《白蛇传》故事,找来黄霑及庄奴作词,顾嘉辉作曲、编曲,并由其时已从事歌剧制作的卢景文执导。


  《白娘娘》当年在九龙乐宫戏院上演了60场,1974年还在利舞台重演,两次共演出了73场。2014年11月潘迪华已80多岁,再将《白娘娘》以全新音乐会版搬上沙田大会堂,演出了两场。《白娘娘》当年的演出主办者亏损不少,潘迪华后来回想,认为是把票价定得太高所致(当年门票最高30元,最低也要6元,而当时一般打工仔月入约60元,电影的特等座票价也只是3.5元)。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当年的市场显然仍未成熟,虽有名歌星压场,票房亦不理想。不过,该音乐剧的主题歌曲,由顾嘉辉和黄霑合作的《爱你变成害你》,却打进了流行音乐市场,还能够流传下来,亦成为这场香港原创音乐剧音乐会的开场曲。
  1980年代,中英剧团、海豹剧团、城市当代舞蹈团、艺术中心、香港演艺学院、甚至香港电台等,都曾制作过音乐剧。但真正“香港化”的原创音乐剧,在题材、音乐、语言上都有本土色彩的制作,则数1986年12月演出了9场、几乎由潘光沛自己一手制作(任音乐总监、作曲、作词、编剧、现场演奏钢琴手)的《黄金屋》。这部虽然是还带有实验性、作坊式的小规模制作,但却是1980年代最具有香港本土特色的原创音乐剧。


  潘光沛在《黄金屋》面世七八年后,再推出第二部粤语音乐剧《风中细路》,于1994年3月共演出9场,是当年香港艺术节的剧目。从制作和舞台效果的角度看,这是一个充满可观性、娱乐性,且能做到雅俗共赏的有趣音乐剧,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一个有趣且成功的制作。潘光沛于2018年圣诞前夕不幸离世,这次演出所唱《黄金屋》和《风中细路》中的两首歌曲,致敬之意便更大了。
  高强度高能量演出
  音乐会最后一组(第17组)的九首歌曲“串烧”则选自八部音乐剧(顺序是2008年《雪后》和《顶头锤》、1997年《雪狼湖》、1993年《遇上1941的女孩》(选了两首)、2006年《白蛇新传》、2009年《一屋宝贝》、2017年《我和青天有个秘密》,和2005年《2月14》),由8位歌手以不同组合变化演出。当日所见,能让满场观众(其实在疫情限座令下满场也只坐了一半观众)观赏过程全无冷场,便见出当日舞台上演出的高强度,亦大大地满溢到大劇院的整个空间中。
  音乐会结束后,仍有大量观众留下来参与演后谈,与高世章、方俊杰对话,内容除了关注这套节目的设计,亦让高世章透露了面对大量作品选曲抉择上的困难(他选不出合适的歌曲时,才考虑在自己的音乐剧中找);还有寻找乐谱、处理版权问题的过程,但不问亦可知的是,他还要面对其中不少歌曲要重新编曲,重新编写乐队配器的大量工作问题。虽然在编曲上他找来黄旨颖分担,配器方面还找来卢宜均、罗健邦及Elliot Leung助力,但主要的任务仍在高世章自己身上。
  话说回来,这次音乐会形式的演出虽然是由香港小交响乐团伴奏,但香港的原创音乐剧,香港的色彩一定少不了。为此,在西方交响乐团的配器中,有几段歌曲还加入了中国的传统乐器如笛子、洞箫和琵琶,用以增添变化;不过,笔者当日所坐位置,这些中国乐器好些时候便只“见”演奏,不闻声响。看来现场演出经过收音、扩音的过程,仍难免在音效上未尽完美。   面对未来世界舞台
  演后谈的对话中还涉及香港音乐剧的现状及发展。场地不足,没有专门演出音乐剧的剧院等等问题……这些都可以说是举办大型论坛仍不一定能找出答案的问题。确实,香港音乐剧的发展,仍有极大空间。粤语并非一个局限,而是一个“特色”。曾几何时,粤语歌曲不仅风靡全国,还遍及海外,成为香港独特的流行文化。香港音乐剧的发展空间亦绝非仅限于香港以及整个大湾区,想吸引更多人才投入音乐剧这一文创产业,要开拓更大市场才是根本方法所在。但话说回来,回顾过去半个世纪,香港的音乐剧在创作、演出、制作上,都已有很多人才出现,但最后欠缺的仍是推动音乐剧成为“产业”,能开拓市场营运的“产业人才”。
  不过,《我们的音乐剧——香港原创音乐剧音乐会》于疫情下诞生,在作为世界音乐剧两大中心的伦敦西区及纽约百老汇都声沉影寂的独特历史时刻出现,香港音乐剧未来应如何走下去,首先还是要不得不面对未来世界的舞台生态变化的大问题。就如这次演出只设电子节目册一样,这无疑是与时俱进的,既可减少疫情下病毒传染的可能性,又带有环保意识。但电子节目册却不宜在暗灯演出时阅览,对我等习惯在节目册中写下观感笔记的人来说,极为不便。但另一方面,这份电子节目册合共26页,图文并茂,不仅17组数十首歌曲的名字、劇目、创作者、演唱者详列于“演唱曲目”中,还收集了众多音乐剧的节目册封面、单张、海报,更附录了一份长达5页的“香港原创音乐剧”目录,详细记录了各剧的年份、作曲、填词、编剧、导演、制作等资料,合共多达120多部,这亦可算是一份“丰收”的名单呢!
  实际期待继续制作
  同时“心水清”(粤语中指明白事理,看事情很透彻)的人士还会发现,名单中并未有《我和春天有个约会》。其实那是当年流行一时,以话剧加歌唱的戏剧表演形式而非音乐剧制作,由此亦见出高世章严谨的心思。为此,最后感到可惜的是,如果亦有实体节目册,便更为完美了。
  香港未来的音乐剧如何发展,亦如音乐剧产业在全球市场上未来的命运一样难以估料,可能更实际的期待是“我们的音乐剧”这一演出形式,大可以“系列性”方式继续制作第二辑、第三辑……材料多的是呢。
  其实,高世章本人的音乐剧作品,便可以做一次个人专集制作。高世章曾于美国西北大学修读音乐,并在纽约大学专攻音乐剧作曲,自取得音乐剧创作硕士回香港发展以来,便先后以粤语音乐剧《四川好人》《顶头锤》《一屋宝贝》《大殉情》及《奋青乐与路》等制作,先后八度赢得香港舞台剧奖的“最佳音乐创作”及“最佳原创曲词”,单是这几部音乐剧便可组织一套具有吸引力和充满色彩变化的音乐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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