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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正月十三至十六，作为高碑店市音乐类非遗研究与影像录制系列工作之一，由河北大学艺术学院齐易教授牵头，中国艺术研究、河北师范大学、河北大学师生组成考察团队，对高碑店义店村①“冰雹会”祭礼仪式及用乐情况进行了考察。义店村，清代隶属保定府新城县，位于高碑店市东南约四十公里处。该村祭祀信仰丰富，有冰雹神在内的“二十四路神”“地藏王菩萨”等神祇，且村中还存留三官庙、药王庙、城隍庙等遗址。为此，每年正月十五，由义店村该村冰雹会负责组织，拾幡音乐会②、路灯会等协助参与的盛大“冰雹会”祭祀活动。在祭祀活动中，不仅有大义店村拾幡音乐会、黄街村吵子会等器乐社团组织参与，还有戏曲、歌舞等多种音声技艺形式，它们共同构成丰富的音声场域空间。
一、从官祀到民祀：义店村祭祀信仰空间构成
“五礼之序，以吉礼为首，主邦国神祗祭祀之事”。③古代中国，官方统治集团非常重视吉礼（祭祀）制度的建构，将其视为“国之大事”。统治者认为行祭祀之礼，有“上佑我国家，下福我臣民”之功效，因此在中央宫廷以及全国的府、州、县地方各级官府广修各色神庙，并对祭期、祭文、仪式、用乐等进行详细规定，构建起严格的官方祀典体系。明清时期，官方祀典分为大祀、中祀、小祀（群祀）三个等级。
一般而言，中央宫廷以大祀、中祀为主，地方官府以部分中祀、小祀为主。历史上，义店村所在新城县域内有众多官祀神庙存在，主要以小祀级别为主，其中既有国家一般规定性神祇，又有地方区域特色神祇。这些官祀神庙往往是地方官府主导下的官/民共同参与祭祀活动。例如，“先农坛，在城东北，清雍正五年奉旨设坛。岁仲春亥日，地方官率所属耆老农夫致祭，祭毕行耕耤礼”。④这种官/民共祭的方式，有利于民间社会对官方祭祀礼仪产生文化认同感。
当建制度解体后，在文化认同和信仰诉求的双重影响下，民众将官祀神庙中与自身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神灵接衍，继续供养祭祀，以祈福禳灾。于是，我们便看到了义店村正月十五庙会神棚内所供奉的“二十四路神”信仰体系以及天齐庙、三官庙、药王庙、菩萨庙、城隍庙、土地庙、五道庙七座神庙遗址。下表为二十四路神位排列顺序：
从二十四路神及七座神庙神祇，可以看到义店村接衍了许多官祀神庙神祇。笔者将义店村神灵体系划分为：官祀神（中祀、小祀：雷公电母、龙王、关帝、城隍等）和地方神（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神、冰雹使者、青山水草等）两个类型。这些神祇职能类型多样，且与民众日常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包括降雨水、冰雹、农作物、医药健康、生死等。这是民间社会选择接衍众多官祀神祇的重要因素之一。
另外，地方區域性信仰的形成与当地自然环境、人文习俗有很大关系。据有关资料显示，高碑店一带是冰雹灾害多发地，自1965—1993年，平均每年至少出现一次冰雹，最多出现五次，⑤对农作物、房屋及人畜性命等带来破坏。因此，历史上义店村冰雹神信众专门成服务性组织“冰雹会”，负责冰雹使者神日常供养，以及正月十五和立夏两次大型庙会祭祀活动。不过，后来或由于生产力提高、气候变化以及佛教信仰介入等原因，冰雹会祭祀主神逐渐改为供奉佛教“地藏王菩萨”。同时，冰雹会还成为全村信仰“二十四路神”祭祀活动的服务主体。此外，还有拾幡音乐会、路灯会等不同功能类型会社服务于当地神祇祭祀事务。
综上而论，笔者认为当下义店村存在两种祭祀信仰类型：其一，会社信仰类型。义店村冰雹会所信奉的本会神灵——地藏王菩萨，属于佛道体系，主要由在会信众定期供养祭拜。会社信仰类型，神性单一，主要由相关会社组织围绕一个神祇进行供养；其二，村落（社区）信仰类型。义店村大多数村民所信仰的二十四路神，大部分属于官祀（小祀）神庙体系和地方信仰体系，主要在庙会时期由全村民众进行供养祭祀。村落（社区）信仰类型，神性复杂，一般为多神信仰。无论是会社信仰类型，还是村落信仰类型，其神灵属性来源，既有原官祀神祇，又有地方民间神灵，共同构成义店村丰富多元的祭祀信仰空间。
二、官方吉礼小祀仪式用乐影响下的
“冰雹会”祭祀仪式及用乐
随着封建制度解体，在信仰诉求与对官方礼乐观念的认同下，民间社会逐渐将官祀神庙接衍祭祀，同时也将依附于信仰的仪式与用乐一并承继下来。义店村正月“冰雹会”祭祀活动，深受官方礼乐制度之影响，其主体仪式部分同样由请神、敬神、送神三个部分组成，每个仪式环节皆有拾幡音乐会之鼓吹乐相须为用。义店村祭祀神祇仪式可分为两个类型：其一，为冰雹会“会神”——地藏王菩萨祭祀类型，由大义店村冰雹会主要负责，小义店村、黄街村冰雹会辅助，面向冰雹会信众，仪式规模较小；其二，为义店村“村神”——“二十四路神”祭祀信仰类型，⑥由大义店村冰雹会主要负责，面向义店村内外村民，仪式规模较大。
（一）请（迎）神仪式及用乐
正月十三、十四，义店村举行两个请神仪式：其一，正月十三上午，冰雹会举行迎请本会“会神”地藏王菩萨仪式；其二，正月十四晚，冰雹会会众村外举行迎请义店村“村神”二十四路神仪式。在举行请神仪式前，都需先在主礼生主持下用神疏木刻板印制神疏。神疏，由神号签、内囊疏文、直符使者和疏封四个部分组成。其中，内囊疏文（又称表文）是凡人祈福于神祇的文函，起到人神沟通之桥梁作用，与官方祭礼中祝文功能相似。
1.冰雹会会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三11∶00—11∶25 地点：冰雹会香头 张贯珍家
义店村冰雹会迎请本会信仰神祇——地藏王菩萨。此环节，当地信众又称之为“悬神”。悬神仪式在香头张贯珍家客堂中进行，会众将地藏王菩萨神像悬挂于客堂北面墙壁上，并在两侧贴一副对联，横批曰“敬神如在”。拾幡音乐会在堂屋正门外，面对神像搭桌奏乐。乐手们以小管、唢呐轮换为主奏乐器，随意演奏乐曲，主要为俗乐性质曲目，如【琵琶令】【对太宝】【京鼓】【小开门】等。此时，拾幡音乐会侧重“音乐班社”属性，起到娱神娱人之作用。 香头、先生印制完神疏后，请神仪式正式开始。首先，由香头上头香，会众在后跪地持香。此时，门外拾幡音乐会开始吹奏【琵琶令】。然后，在礼生的协助下，香头焚烧神疏。此时，挂在墙上神像一点点展开，象征神灵逐步到来。当神像完全展开后，表示神灵已请到，请神仪式结束。整个仪式过程中，有一会众手持大锣，用木槌摩擦锣面，持续发出低沉“哗哗”音响，使人感到仪式庄严肃穆之氛围。在请神仪式环节，拾幡音乐会侧重“音乐会社”属性，营造庄严神圣感。
2.义店村村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四18∶00—21∶00 地点：大义店村西北郊外
由大义店村冰雹会主要负责，迎请以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为首的“二十路神”。头天上午（正月十三），先在村中搭建神棚，棚内有木桌搭建而成的神位坛和供桌，棚外贴有对联一副，上书：“神乐人乐神人共乐元宵节，灯辉月辉灯月交辉太平春”，横批“元宵佳节”。
正月十四晚上，正式开始请神仪式。届时，大义店村冰雹会分为两支迎接队伍：一支由香头、先生、挑宫灯手、扛会旗手、持清茶者、轿夫、杂役（负责供品、香火和鞭炮）等人组成（简称“1队”），到村西北外旷野处举行请神仪式；一支由大义店拾幡音乐会组成（简称“2队”），迎接小义店音乐会、黄街吵子会前来接神。
首先，晚六点，请神仪式开始后，2队先到到村北迎接小义店音乐会、黄街吵子会，汇合后共同在村西头街道等待神驾到来。1队到达迎神地点后，香头率众向西北方摆供、焚香、叩头，先生默念咒语，诸神下界，将“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牌位迎于神轿。然后，行叩首礼，燃放鞭炮，起轿返村。其次，近八点，1队请神归来进村后，大锣开道，香头等会众以三步一焚香，五步一叩首的方式将神驾迎往神棚。小义店音乐会、黄街吵子会、大义店拾幡音乐会边奏边舞铙，依次紧随其后。大义店拾幡音乐会随机演奏拾幡曲目：【黄河上】【慢流海】【滚绣球】等。最后，八点半左右，迎神队伍到达神棚前，将轿上“天地三界十方真宰”牌位摆放至神坛中央。此时，冰雹会会计、主要负责人许玉山等人将写好的其他二十三路神的神位、神疏迎入神棚，并按神职能力大小依次向左右两边排列放置。在迎神环节中，拾幡音乐会采取“行乐”形式，侧重“音乐班社”属性，主要起到仪仗导迎之作用。
图1 义店村二十四路神牌位和神疏（常江涛摄）
（二）敬神仪式及用乐
请神是为了敬神，奉献供品、焚香等，善男信女跪拜，向神灵表达敬意。同时，通过焚化神疏和叩拜祈祷，将自己祈福请求传达于神祇，从而达到群体和个体祈福禳灾之目的。
1.冰雹会会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三日11∶25—11∶45 地點：冰雹会香头张贯珍家
请神仪式结束后，随即开始敬神三献礼仪式，即号佛。冰雹会香头向地藏王菩萨三献清茶。每一献一次，香头跪地高呼“南无”，信众边应喝“阿弥陀佛”边叩首，如此反复三次。此时，拾幡音乐会采取坐乐形式，吹奏【号佛曲】（见谱例1）配合仪式进行，侧重“音乐会社”属性。最后，以燃放鞭炮为结点，宣告敬神礼毕。
谱例1 【号佛曲】
2.义店村村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五9∶00—12∶00 地点：大义店村神棚、七座神庙遗址
正月十五是庙会正日子。自当天凌晨至晚上，都会有义店村冰雹会会众、村民，以及附近村神庙信众和村民等陆续赴义店村神棚处，向二十四路神献供敬香、祭拜祈福。此外，在十五上午，大义店冰雹会、小义店冰雹会、黄街冰雹会各自由会首、会众等人组成的拜神队伍（由六人组成：一人拿香盘，两人拿会旗，一人拿茶壶，一人吹唢呐/管子）向神棚二十四路神、义店村七座神庙遗址以及义店其他两村冰雹会地藏王菩萨上香祭拜。
上午九点，大义店冰雹会敬神队伍先去小义店、黄街村冰雹会上香祭拜地藏王菩萨。十点左右，大义店冰雹会敬神队伍七座神庙遗址⑦进行祭拜。十一点，大义店冰雹会会众还会陪外来的林褚村信众赴神棚祭拜，其拾幡音乐会路上吹奏【琵琶令】，敬神三献礼时吹奏【号佛曲】。十一点半，赴神棚祭拜二十四路神。祭拜仪式程序为：会首跪地、焚香、烧神疏、三献茶、叩头、唢呐⑧吹奏【号佛曲】。本阶段拾幡音乐会侧重“音乐会社”，配合仪式环节进行。另外，晚上八点左右，大义店拾幡音乐会在神棚前吹奏约两个小时，乐曲以杂牌子曲为主：【五声佛】【琵琶令】【探亲家】等，侧重“音乐班社”性质，用于娱神供养。
（三）送神仪式及用乐
送神仪式，是正月庙会仪式的最后一个核心环节，意味着整个祭祀活动即将完毕。由于将带着祭拜者祈福心愿的各路神灵送走，因而受到冰雹会会众和村民的重视，仪式活动格外热闹隆重。
1.冰雹会会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六11∶30—12∶00 地点：冰雹会香头家
冰雹会举行的送神仪式，与请神仪式程序基本一致。不同之处，主要在于将地藏王菩萨神像从墙上摘下，并用红布卷好锁在香头家木柜里，意味将神灵送走。拾幡音乐会奏乐基本同迎神仪式，采取坐乐形式，侧重“音乐会社”属性，演奏曲目有【琵琶令】【八板】【号佛曲】等。
2.义店村村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六18∶00—20∶00 地点：神棚、大义店村中心处
正月十六日晚七点，送神仪式正式开始，送神队伍人员顺序为：两人挑灯、两人敲锣、两人持会旗、香头手拿香盘、二十四位青年抱神疏、十番音乐会奏乐。送神队伍的目的地是距神棚大约五百米远的一个村中心三叉路口。由于送神队伍人员众多，再加上大量围观群众，使得原本狭小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行进缓慢。拾幡音乐会奏乐送神仪式，采取行乐形式，演奏曲目有【黄河上】【跳涧】【号佛曲】【琵琶令】等，侧重“音乐班社”属性。
八点，队伍到达送神地点。随后，24位青年将神疏放置地面，然后管事主礼生将神疏点燃，象征将神祇和民众祈福心愿一并送走。此时，周围群众不约而同的跪地焚香，以示诚敬。冰雹会会众则跪地号佛，直到神疏完全烧尽，村民们起身离去，送神仪式结束，同时整个庙会活动也基本完毕。 三、冰雹会祭礼仪式用乐与拾幡音乐会辨析
义店村有诸多为祭祀信仰服务的民间会社组织，如冰雹会、路灯会和拾幡音乐会等。在正月十五祭祀活动中，有两种用乐形式：其一，“仪式用乐”，即与仪式各个程序环节紧密结合，且带有较强程式性、规范性的用乐，其由大义店拾幡音乐会及小义店音乐会、黄街吵子会三个器乐社团共同承担。其中，大义店村拾幡音乐会担负祭祀仪式用乐的主要职责。其二，“场合用乐”，即不参与具体仪式环节，具有较强的自由性、松散性的用乐，主要是庙会现场表演的戏曲、歌舞等多种音声技艺形式。
（一）仪式用乐：义店村拾幡音乐会（双重身份属性）
2014年，义店村拾幡音乐会被评为第三批河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项目。如前文所述，拾幡音乐会采用官方小祀鼓吹乐类型，文场乐器有管、笙、笛、唢呐、二胡；武场乐器有大鼓、铙、钹、小镲、铛子。封建制度解体后，民间社会继承官方祭祀礼仪和用乐传统，仍然将鼓吹乐作为主要祭祀用乐类型。当下，京津冀地区存在有音乐会社、音乐班社两类器乐社团组织，它们都属于鼓吹乐类型。音乐会社类，又称“北乐会”“音乐会”等，演奏者主要为僧道宗教人士和民间信仰者等半职业性乐人，传承自佛道教用乐体系，以管子作为主奏乐器，以服务祭祀和丧葬礼俗活动为主。音乐班社类，又称“南乐会”“吹打班”等，演奏者为职业性乐人，传承自官属乐人体系，以唢呐作为主奏乐器，广泛参加祭祀、红白喜事、开业庆典和满月祝寿等民间礼俗活动。上述两类器乐社团组织，泾渭分明、功能有别地参与民间多种礼俗活动。
然而，作为义店村“冰雹会”的祭祀主力，拾幡音乐会却兼具“音乐班社”与“音乐会社”双重身份，具有鲜明特点。当地乐人冠以“拾幡会”和“音乐会”两种称谓。称呼之不同，彰显身份之不同。
拾幡乐，又作十番乐，历史上有“十不闲”“十番鼓”“十番锣鼓”等多个名称。当下，全国各地存在众多以“十番”命名的乐种，如保定易县十番乐、福州十番锣鼓、江浙十番锣鼓等，形成庞大的十番乐家族。从十番乐器配置来看，应属于鼓吹乐类型。清人叶梦珠《阅世编》曰：“吴中新乐，弦索之外，又有十不闲，俗讹称十番，又曰十样锦。其器仅九，鼓、笛、木鱼、板、拨钹、小铙、大铙、大锣、铛锣。……万历末与弦索同盛于江南。至崇祯末，吴阎诸少年又创新十番，其器为笙、管、弦。”⑨可以看到，十番乐队以笙、管、笛及鼓、板、钹、铙、锣、弦等吹管乐器与打击乐器为主，杂以弦乐器构成的情况。另外，明清时期，十番乐还参与年节庙会等多种礼俗活动。吴继篯《半野轩诗存》云：“十番锣鼓鸣村庄，逐队分班也竞争，毕竟闽人沿旧俗，时闻爆竹杂声声。”当下，各地十番乐种，依然延续此种情状。从乐器构成和使用场合等情况来看，笔者认为十番乐与前文提到的吹打乐、吹歌会等属性一致，可视为同一用乐类型，即“音乐班社”类。另外，当下民间十番乐还有文十番（以管乐器为主奏，以坐乐形式，参与核心仪式环节）、武十番（以打击乐器为主奏，以行乐形式，参与导迎、仪仗等非核心仪式环节）之分。其中，武十番在河北保定易县、涞水、雄县、徐水、高碑店和廊坊安次县、承德丰宁县等地又称“吵子会”。
通过义店村拾幡音乐会在参与当地多种民间礼俗活动时，可以看到“会社”与“班社”双重身份特征。例如，上文提到该会在参与祭祀、白事活动时，以管子为主奏乐器，只有少量“武场”乐器加入，乐手们通常称自己为“音乐会”，其属性与学界共识下的“冀中音乐会”相同；在参加婚庆、送兵、开业等活动时以及祭祀、白事行乐时，以唢呐为主奏乐器，并加入大量“武场”乐器，此时改称自己为“拾幡会”，曲目为拾幡类曲牌。虽然兼具会社、班社双重属性，但拾幡音乐会乐人非常反感将其与吹打班相提并论，认为吹打班乃是“下九流”的玩意，这与乐户后人群体承载吹打班之历史身份不无关系。在冰雹会祭祀仪式时，拾幡音乐会也在不断转换身份，在上文中笔者已有作说明。
（二）场合用乐：戏曲、歌舞
除拾幡音乐会的仪式用乐外，还可以看到在村中心空地上搭建起的舞台上表演戏曲、歌舞等多种音声技艺形式。这些艺术形式未与仪式结合，形式较为自由，没有严格规定性，所以笔者将其定义为“场合用乐”。
当下冰雹会祭祀时，从正月十四至十六，每天都有两至三场不等的戏曲和现代歌舞表演，戏曲主要表演河北梆子，剧目有《杜十娘》《陈三两》等，是为酬神之目的。据冰雹会会计、总负责人许玉山介绍，每一场戏资2500元左右，歌舞一场2200元，共计花费12000元左右。价格不菲的酬金，保障了当下乡村业余剧团的正常运作。另外，附近村落还有前来祭拜的花会，如高跷会、秧歌会等，为神灵献艺祭拜，以达到祈福禳灾之目的。
总之，仪式用乐与场合用乐共同构建起义店村冰雹会祭祀礼俗仪式的音声空间场域。同时，庙会祭祀礼俗仪式空间也为多种音声技艺形式撑起了一把展示与传承的保护伞。
结 语
费孝通曾谈到，中国传统社会是“礼治”而非“人治”，即依靠“礼治秩序”的维系进行社会管理。他认为，礼治秩序不同于法律秩序，后者需要有形权力机构维持，前者不需要外在权力来推行，而是依靠社会所积累的经验——传统。⑩在“礼治”过程中，官方典章制度与民间社会文化之间的互动必不可少，国家礼制对民间礼俗影响深刻。礼乐制度，是古代维护国家统治、维系社会秩序的一项重要政治制度，是官方礼制与乐制的有机结合体。当封建制度解体后，在信仰诉求与对官方礼乐制度认同下，民众将许多官祀神祇、神庙继续接衍祭拜，其相应的礼制仪式和用乐也随之一并接衍至民间。如此，国家礼乐制度，逐渐由官方礼制转化为民间礼俗，由显性制度转化为隐形制度，而活态遗存在当下民间社会之中。正是在制度规定性下，使得我国传统音乐文化呈现出“整体一致性，区域丰富性”的重要特征。本文所论述的义店村冰雹会祭祀仪式及用乐，生动地反映出民间祭祀礼俗与官方吉礼仪式及用乐之间的内在联系。因此，我们在辨析民间礼俗活动中的传统音乐时，需要运用历史民族音乐学研究视角，树立“国家在场”理念，结合国家制度层面进行综合关照，方能把握对象之本质内涵。
① 义店村，原为一个自然村落，分为三个区域：大街、前街、后街；1962年该村被分为三个行政村：大义店村（大街）、黄街村（前街）、小义店村（后街）。虽然当下分为三个行政村，但其有着共同文化属性，民间信仰方面呈现出一致性。因此，笔者在文中将三个村落视为一个文化整体进行论述，以“義店村”整体称之。另，如文中有需特指之处，笔者将在文中写出具体各村村名。
② 由于大义店村拾幡会，兼具“音乐班社”（“吹打班”）和“音乐会社”（“音乐会”）双重属性，所以笔者将其称为“拾幡音乐会”，以显现其特征，后文将对此详细介绍。
③ [元]脱脱等《宋史·礼一》，《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检索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④ 《新城县志》卷三，台湾：成文出版社1969年版，第70页。
⑤ 参见高碑店地方编撰委员会编《高碑店市志》，新华出版社2002年版，第268页。
⑥ 义店村冰雹会所信仰的神灵——地藏王菩萨，笔者称之为“会神”祭祀信仰；义店村村民所信仰的神灵——二十四路神，笔者称之为“村神”祭祀信仰。
⑦ 七座神庙分别为：天齐庙、药王庙、菩萨庙、三宫庙、土地庙、城隍庙、五道庙。
⑧ 原则上应吹奏管子，但据乐手介绍，由于管子声音低沉，不够响亮，因此换成音色高亢的唢呐来演奏。
⑨ [清]叶梦珠《阅世编》卷十·纪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22页。
⑩ 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版，第52页。
[本文为2017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博士论坛专项成果（课题编号：201708110319）；2015年度河北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博士基金项目成果（课题编号：S2015B18）。]
常江涛 博士，河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刘晓倩）
一、从官祀到民祀：义店村祭祀信仰空间构成
“五礼之序，以吉礼为首，主邦国神祗祭祀之事”。③古代中国，官方统治集团非常重视吉礼（祭祀）制度的建构，将其视为“国之大事”。统治者认为行祭祀之礼，有“上佑我国家，下福我臣民”之功效，因此在中央宫廷以及全国的府、州、县地方各级官府广修各色神庙，并对祭期、祭文、仪式、用乐等进行详细规定，构建起严格的官方祀典体系。明清时期，官方祀典分为大祀、中祀、小祀（群祀）三个等级。
一般而言，中央宫廷以大祀、中祀为主，地方官府以部分中祀、小祀为主。历史上，义店村所在新城县域内有众多官祀神庙存在，主要以小祀级别为主，其中既有国家一般规定性神祇，又有地方区域特色神祇。这些官祀神庙往往是地方官府主导下的官/民共同参与祭祀活动。例如，“先农坛，在城东北，清雍正五年奉旨设坛。岁仲春亥日，地方官率所属耆老农夫致祭，祭毕行耕耤礼”。④这种官/民共祭的方式，有利于民间社会对官方祭祀礼仪产生文化认同感。
当建制度解体后，在文化认同和信仰诉求的双重影响下，民众将官祀神庙中与自身生产生活密切相关的神灵接衍，继续供养祭祀，以祈福禳灾。于是，我们便看到了义店村正月十五庙会神棚内所供奉的“二十四路神”信仰体系以及天齐庙、三官庙、药王庙、菩萨庙、城隍庙、土地庙、五道庙七座神庙遗址。下表为二十四路神位排列顺序：
从二十四路神及七座神庙神祇，可以看到义店村接衍了许多官祀神庙神祇。笔者将义店村神灵体系划分为：官祀神（中祀、小祀：雷公电母、龙王、关帝、城隍等）和地方神（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神、冰雹使者、青山水草等）两个类型。这些神祇职能类型多样，且与民众日常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包括降雨水、冰雹、农作物、医药健康、生死等。这是民间社会选择接衍众多官祀神祇的重要因素之一。
另外，地方區域性信仰的形成与当地自然环境、人文习俗有很大关系。据有关资料显示，高碑店一带是冰雹灾害多发地，自1965—1993年，平均每年至少出现一次冰雹，最多出现五次，⑤对农作物、房屋及人畜性命等带来破坏。因此，历史上义店村冰雹神信众专门成服务性组织“冰雹会”，负责冰雹使者神日常供养，以及正月十五和立夏两次大型庙会祭祀活动。不过，后来或由于生产力提高、气候变化以及佛教信仰介入等原因，冰雹会祭祀主神逐渐改为供奉佛教“地藏王菩萨”。同时，冰雹会还成为全村信仰“二十四路神”祭祀活动的服务主体。此外，还有拾幡音乐会、路灯会等不同功能类型会社服务于当地神祇祭祀事务。
综上而论，笔者认为当下义店村存在两种祭祀信仰类型：其一，会社信仰类型。义店村冰雹会所信奉的本会神灵——地藏王菩萨，属于佛道体系，主要由在会信众定期供养祭拜。会社信仰类型，神性单一，主要由相关会社组织围绕一个神祇进行供养；其二，村落（社区）信仰类型。义店村大多数村民所信仰的二十四路神，大部分属于官祀（小祀）神庙体系和地方信仰体系，主要在庙会时期由全村民众进行供养祭祀。村落（社区）信仰类型，神性复杂，一般为多神信仰。无论是会社信仰类型，还是村落信仰类型，其神灵属性来源，既有原官祀神祇，又有地方民间神灵，共同构成义店村丰富多元的祭祀信仰空间。
二、官方吉礼小祀仪式用乐影响下的
“冰雹会”祭祀仪式及用乐
随着封建制度解体，在信仰诉求与对官方礼乐观念的认同下，民间社会逐渐将官祀神庙接衍祭祀，同时也将依附于信仰的仪式与用乐一并承继下来。义店村正月“冰雹会”祭祀活动，深受官方礼乐制度之影响，其主体仪式部分同样由请神、敬神、送神三个部分组成，每个仪式环节皆有拾幡音乐会之鼓吹乐相须为用。义店村祭祀神祇仪式可分为两个类型：其一，为冰雹会“会神”——地藏王菩萨祭祀类型，由大义店村冰雹会主要负责，小义店村、黄街村冰雹会辅助，面向冰雹会信众，仪式规模较小；其二，为义店村“村神”——“二十四路神”祭祀信仰类型，⑥由大义店村冰雹会主要负责，面向义店村内外村民，仪式规模较大。
（一）请（迎）神仪式及用乐
正月十三、十四，义店村举行两个请神仪式：其一，正月十三上午，冰雹会举行迎请本会“会神”地藏王菩萨仪式；其二，正月十四晚，冰雹会会众村外举行迎请义店村“村神”二十四路神仪式。在举行请神仪式前，都需先在主礼生主持下用神疏木刻板印制神疏。神疏，由神号签、内囊疏文、直符使者和疏封四个部分组成。其中，内囊疏文（又称表文）是凡人祈福于神祇的文函，起到人神沟通之桥梁作用，与官方祭礼中祝文功能相似。
1.冰雹会会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三11∶00—11∶25 地点：冰雹会香头 张贯珍家
义店村冰雹会迎请本会信仰神祇——地藏王菩萨。此环节，当地信众又称之为“悬神”。悬神仪式在香头张贯珍家客堂中进行，会众将地藏王菩萨神像悬挂于客堂北面墙壁上，并在两侧贴一副对联，横批曰“敬神如在”。拾幡音乐会在堂屋正门外，面对神像搭桌奏乐。乐手们以小管、唢呐轮换为主奏乐器，随意演奏乐曲，主要为俗乐性质曲目，如【琵琶令】【对太宝】【京鼓】【小开门】等。此时，拾幡音乐会侧重“音乐班社”属性，起到娱神娱人之作用。 香头、先生印制完神疏后，请神仪式正式开始。首先，由香头上头香，会众在后跪地持香。此时，门外拾幡音乐会开始吹奏【琵琶令】。然后，在礼生的协助下，香头焚烧神疏。此时，挂在墙上神像一点点展开，象征神灵逐步到来。当神像完全展开后，表示神灵已请到，请神仪式结束。整个仪式过程中，有一会众手持大锣，用木槌摩擦锣面，持续发出低沉“哗哗”音响，使人感到仪式庄严肃穆之氛围。在请神仪式环节，拾幡音乐会侧重“音乐会社”属性，营造庄严神圣感。
2.义店村村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四18∶00—21∶00 地点：大义店村西北郊外
由大义店村冰雹会主要负责，迎请以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为首的“二十路神”。头天上午（正月十三），先在村中搭建神棚，棚内有木桌搭建而成的神位坛和供桌，棚外贴有对联一副，上书：“神乐人乐神人共乐元宵节，灯辉月辉灯月交辉太平春”，横批“元宵佳节”。
正月十四晚上，正式开始请神仪式。届时，大义店村冰雹会分为两支迎接队伍：一支由香头、先生、挑宫灯手、扛会旗手、持清茶者、轿夫、杂役（负责供品、香火和鞭炮）等人组成（简称“1队”），到村西北外旷野处举行请神仪式；一支由大义店拾幡音乐会组成（简称“2队”），迎接小义店音乐会、黄街吵子会前来接神。
首先，晚六点，请神仪式开始后，2队先到到村北迎接小义店音乐会、黄街吵子会，汇合后共同在村西头街道等待神驾到来。1队到达迎神地点后，香头率众向西北方摆供、焚香、叩头，先生默念咒语，诸神下界，将“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牌位迎于神轿。然后，行叩首礼，燃放鞭炮，起轿返村。其次，近八点，1队请神归来进村后，大锣开道，香头等会众以三步一焚香，五步一叩首的方式将神驾迎往神棚。小义店音乐会、黄街吵子会、大义店拾幡音乐会边奏边舞铙，依次紧随其后。大义店拾幡音乐会随机演奏拾幡曲目：【黄河上】【慢流海】【滚绣球】等。最后，八点半左右，迎神队伍到达神棚前，将轿上“天地三界十方真宰”牌位摆放至神坛中央。此时，冰雹会会计、主要负责人许玉山等人将写好的其他二十三路神的神位、神疏迎入神棚，并按神职能力大小依次向左右两边排列放置。在迎神环节中，拾幡音乐会采取“行乐”形式，侧重“音乐班社”属性，主要起到仪仗导迎之作用。
图1 义店村二十四路神牌位和神疏（常江涛摄）
（二）敬神仪式及用乐
请神是为了敬神，奉献供品、焚香等，善男信女跪拜，向神灵表达敬意。同时，通过焚化神疏和叩拜祈祷，将自己祈福请求传达于神祇，从而达到群体和个体祈福禳灾之目的。
1.冰雹会会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三日11∶25—11∶45 地點：冰雹会香头张贯珍家
请神仪式结束后，随即开始敬神三献礼仪式，即号佛。冰雹会香头向地藏王菩萨三献清茶。每一献一次，香头跪地高呼“南无”，信众边应喝“阿弥陀佛”边叩首，如此反复三次。此时，拾幡音乐会采取坐乐形式，吹奏【号佛曲】（见谱例1）配合仪式进行，侧重“音乐会社”属性。最后，以燃放鞭炮为结点，宣告敬神礼毕。
谱例1 【号佛曲】
2.义店村村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五9∶00—12∶00 地点：大义店村神棚、七座神庙遗址
正月十五是庙会正日子。自当天凌晨至晚上，都会有义店村冰雹会会众、村民，以及附近村神庙信众和村民等陆续赴义店村神棚处，向二十四路神献供敬香、祭拜祈福。此外，在十五上午，大义店冰雹会、小义店冰雹会、黄街冰雹会各自由会首、会众等人组成的拜神队伍（由六人组成：一人拿香盘，两人拿会旗，一人拿茶壶，一人吹唢呐/管子）向神棚二十四路神、义店村七座神庙遗址以及义店其他两村冰雹会地藏王菩萨上香祭拜。
上午九点，大义店冰雹会敬神队伍先去小义店、黄街村冰雹会上香祭拜地藏王菩萨。十点左右，大义店冰雹会敬神队伍七座神庙遗址⑦进行祭拜。十一点，大义店冰雹会会众还会陪外来的林褚村信众赴神棚祭拜，其拾幡音乐会路上吹奏【琵琶令】，敬神三献礼时吹奏【号佛曲】。十一点半，赴神棚祭拜二十四路神。祭拜仪式程序为：会首跪地、焚香、烧神疏、三献茶、叩头、唢呐⑧吹奏【号佛曲】。本阶段拾幡音乐会侧重“音乐会社”，配合仪式环节进行。另外，晚上八点左右，大义店拾幡音乐会在神棚前吹奏约两个小时，乐曲以杂牌子曲为主：【五声佛】【琵琶令】【探亲家】等，侧重“音乐班社”性质，用于娱神供养。
（三）送神仪式及用乐
送神仪式，是正月庙会仪式的最后一个核心环节，意味着整个祭祀活动即将完毕。由于将带着祭拜者祈福心愿的各路神灵送走，因而受到冰雹会会众和村民的重视，仪式活动格外热闹隆重。
1.冰雹会会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六11∶30—12∶00 地点：冰雹会香头家
冰雹会举行的送神仪式，与请神仪式程序基本一致。不同之处，主要在于将地藏王菩萨神像从墙上摘下，并用红布卷好锁在香头家木柜里，意味将神灵送走。拾幡音乐会奏乐基本同迎神仪式，采取坐乐形式，侧重“音乐会社”属性，演奏曲目有【琵琶令】【八板】【号佛曲】等。
2.义店村村神部分
时间：正月十六18∶00—20∶00 地点：神棚、大义店村中心处
正月十六日晚七点，送神仪式正式开始，送神队伍人员顺序为：两人挑灯、两人敲锣、两人持会旗、香头手拿香盘、二十四位青年抱神疏、十番音乐会奏乐。送神队伍的目的地是距神棚大约五百米远的一个村中心三叉路口。由于送神队伍人员众多，再加上大量围观群众，使得原本狭小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行进缓慢。拾幡音乐会奏乐送神仪式，采取行乐形式，演奏曲目有【黄河上】【跳涧】【号佛曲】【琵琶令】等，侧重“音乐班社”属性。
八点，队伍到达送神地点。随后，24位青年将神疏放置地面，然后管事主礼生将神疏点燃，象征将神祇和民众祈福心愿一并送走。此时，周围群众不约而同的跪地焚香，以示诚敬。冰雹会会众则跪地号佛，直到神疏完全烧尽，村民们起身离去，送神仪式结束，同时整个庙会活动也基本完毕。 三、冰雹会祭礼仪式用乐与拾幡音乐会辨析
义店村有诸多为祭祀信仰服务的民间会社组织，如冰雹会、路灯会和拾幡音乐会等。在正月十五祭祀活动中，有两种用乐形式：其一，“仪式用乐”，即与仪式各个程序环节紧密结合，且带有较强程式性、规范性的用乐，其由大义店拾幡音乐会及小义店音乐会、黄街吵子会三个器乐社团共同承担。其中，大义店村拾幡音乐会担负祭祀仪式用乐的主要职责。其二，“场合用乐”，即不参与具体仪式环节，具有较强的自由性、松散性的用乐，主要是庙会现场表演的戏曲、歌舞等多种音声技艺形式。
（一）仪式用乐：义店村拾幡音乐会（双重身份属性）
2014年，义店村拾幡音乐会被评为第三批河北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项目。如前文所述，拾幡音乐会采用官方小祀鼓吹乐类型，文场乐器有管、笙、笛、唢呐、二胡；武场乐器有大鼓、铙、钹、小镲、铛子。封建制度解体后，民间社会继承官方祭祀礼仪和用乐传统，仍然将鼓吹乐作为主要祭祀用乐类型。当下，京津冀地区存在有音乐会社、音乐班社两类器乐社团组织，它们都属于鼓吹乐类型。音乐会社类，又称“北乐会”“音乐会”等，演奏者主要为僧道宗教人士和民间信仰者等半职业性乐人，传承自佛道教用乐体系，以管子作为主奏乐器，以服务祭祀和丧葬礼俗活动为主。音乐班社类，又称“南乐会”“吹打班”等，演奏者为职业性乐人，传承自官属乐人体系，以唢呐作为主奏乐器，广泛参加祭祀、红白喜事、开业庆典和满月祝寿等民间礼俗活动。上述两类器乐社团组织，泾渭分明、功能有别地参与民间多种礼俗活动。
然而，作为义店村“冰雹会”的祭祀主力，拾幡音乐会却兼具“音乐班社”与“音乐会社”双重身份，具有鲜明特点。当地乐人冠以“拾幡会”和“音乐会”两种称谓。称呼之不同，彰显身份之不同。
拾幡乐，又作十番乐，历史上有“十不闲”“十番鼓”“十番锣鼓”等多个名称。当下，全国各地存在众多以“十番”命名的乐种，如保定易县十番乐、福州十番锣鼓、江浙十番锣鼓等，形成庞大的十番乐家族。从十番乐器配置来看，应属于鼓吹乐类型。清人叶梦珠《阅世编》曰：“吴中新乐，弦索之外，又有十不闲，俗讹称十番，又曰十样锦。其器仅九，鼓、笛、木鱼、板、拨钹、小铙、大铙、大锣、铛锣。……万历末与弦索同盛于江南。至崇祯末，吴阎诸少年又创新十番，其器为笙、管、弦。”⑨可以看到，十番乐队以笙、管、笛及鼓、板、钹、铙、锣、弦等吹管乐器与打击乐器为主，杂以弦乐器构成的情况。另外，明清时期，十番乐还参与年节庙会等多种礼俗活动。吴继篯《半野轩诗存》云：“十番锣鼓鸣村庄，逐队分班也竞争，毕竟闽人沿旧俗，时闻爆竹杂声声。”当下，各地十番乐种，依然延续此种情状。从乐器构成和使用场合等情况来看，笔者认为十番乐与前文提到的吹打乐、吹歌会等属性一致，可视为同一用乐类型，即“音乐班社”类。另外，当下民间十番乐还有文十番（以管乐器为主奏，以坐乐形式，参与核心仪式环节）、武十番（以打击乐器为主奏，以行乐形式，参与导迎、仪仗等非核心仪式环节）之分。其中，武十番在河北保定易县、涞水、雄县、徐水、高碑店和廊坊安次县、承德丰宁县等地又称“吵子会”。
通过义店村拾幡音乐会在参与当地多种民间礼俗活动时，可以看到“会社”与“班社”双重身份特征。例如，上文提到该会在参与祭祀、白事活动时，以管子为主奏乐器，只有少量“武场”乐器加入，乐手们通常称自己为“音乐会”，其属性与学界共识下的“冀中音乐会”相同；在参加婚庆、送兵、开业等活动时以及祭祀、白事行乐时，以唢呐为主奏乐器，并加入大量“武场”乐器，此时改称自己为“拾幡会”，曲目为拾幡类曲牌。虽然兼具会社、班社双重属性，但拾幡音乐会乐人非常反感将其与吹打班相提并论，认为吹打班乃是“下九流”的玩意，这与乐户后人群体承载吹打班之历史身份不无关系。在冰雹会祭祀仪式时，拾幡音乐会也在不断转换身份，在上文中笔者已有作说明。
（二）场合用乐：戏曲、歌舞
除拾幡音乐会的仪式用乐外，还可以看到在村中心空地上搭建起的舞台上表演戏曲、歌舞等多种音声技艺形式。这些艺术形式未与仪式结合，形式较为自由，没有严格规定性，所以笔者将其定义为“场合用乐”。
当下冰雹会祭祀时，从正月十四至十六，每天都有两至三场不等的戏曲和现代歌舞表演，戏曲主要表演河北梆子，剧目有《杜十娘》《陈三两》等，是为酬神之目的。据冰雹会会计、总负责人许玉山介绍，每一场戏资2500元左右，歌舞一场2200元，共计花费12000元左右。价格不菲的酬金，保障了当下乡村业余剧团的正常运作。另外，附近村落还有前来祭拜的花会，如高跷会、秧歌会等，为神灵献艺祭拜，以达到祈福禳灾之目的。
总之，仪式用乐与场合用乐共同构建起义店村冰雹会祭祀礼俗仪式的音声空间场域。同时，庙会祭祀礼俗仪式空间也为多种音声技艺形式撑起了一把展示与传承的保护伞。
结 语
费孝通曾谈到，中国传统社会是“礼治”而非“人治”，即依靠“礼治秩序”的维系进行社会管理。他认为，礼治秩序不同于法律秩序，后者需要有形权力机构维持，前者不需要外在权力来推行，而是依靠社会所积累的经验——传统。⑩在“礼治”过程中，官方典章制度与民间社会文化之间的互动必不可少，国家礼制对民间礼俗影响深刻。礼乐制度，是古代维护国家统治、维系社会秩序的一项重要政治制度，是官方礼制与乐制的有机结合体。当封建制度解体后，在信仰诉求与对官方礼乐制度认同下，民众将许多官祀神祇、神庙继续接衍祭拜，其相应的礼制仪式和用乐也随之一并接衍至民间。如此，国家礼乐制度，逐渐由官方礼制转化为民间礼俗，由显性制度转化为隐形制度，而活态遗存在当下民间社会之中。正是在制度规定性下，使得我国传统音乐文化呈现出“整体一致性，区域丰富性”的重要特征。本文所论述的义店村冰雹会祭祀仪式及用乐，生动地反映出民间祭祀礼俗与官方吉礼仪式及用乐之间的内在联系。因此，我们在辨析民间礼俗活动中的传统音乐时，需要运用历史民族音乐学研究视角，树立“国家在场”理念，结合国家制度层面进行综合关照，方能把握对象之本质内涵。
① 义店村，原为一个自然村落，分为三个区域：大街、前街、后街；1962年该村被分为三个行政村：大义店村（大街）、黄街村（前街）、小义店村（后街）。虽然当下分为三个行政村，但其有着共同文化属性，民间信仰方面呈现出一致性。因此，笔者在文中将三个村落视为一个文化整体进行论述，以“義店村”整体称之。另，如文中有需特指之处，笔者将在文中写出具体各村村名。
② 由于大义店村拾幡会，兼具“音乐班社”（“吹打班”）和“音乐会社”（“音乐会”）双重属性，所以笔者将其称为“拾幡音乐会”，以显现其特征，后文将对此详细介绍。
③ [元]脱脱等《宋史·礼一》，《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检索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④ 《新城县志》卷三，台湾：成文出版社1969年版，第70页。
⑤ 参见高碑店地方编撰委员会编《高碑店市志》，新华出版社2002年版，第268页。
⑥ 义店村冰雹会所信仰的神灵——地藏王菩萨，笔者称之为“会神”祭祀信仰；义店村村民所信仰的神灵——二十四路神，笔者称之为“村神”祭祀信仰。
⑦ 七座神庙分别为：天齐庙、药王庙、菩萨庙、三宫庙、土地庙、城隍庙、五道庙。
⑧ 原则上应吹奏管子，但据乐手介绍，由于管子声音低沉，不够响亮，因此换成音色高亢的唢呐来演奏。
⑨ [清]叶梦珠《阅世编》卷十·纪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22页。
⑩ 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版，第52页。
[本文为2017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博士论坛专项成果（课题编号：201708110319）；2015年度河北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博士基金项目成果（课题编号：S2015B18）。]
常江涛 博士，河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刘晓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