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心画与心志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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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法艺术依赖文字内容
  
   “书法艺术是一门抽象艺术。”有人这样说。
   “书法艺术是一门纯粹艺术。”也有人这样给书法定位。
   书法艺术是抽象艺术也罢,是纯粹艺术也罢,它都不是无边无疆,有一点它绝对不能超越,那就是它必须依附文字。因为中国书法艺术是对汉字进行艺术加工使之成为美学形象的艺术。
   如果没有文字,哪里还有书法艺术可言呢?
   书法艺术不仅必须依附文字,而且书法艺术所依附的文字,必须有筋骨,有温度,即有精神,有导向。倘若书法家们在创作时,写的都是乱凑在一起的汉字,譬如“人土饭天蚊”“狗飞孩夕腾”之类,就是文字写得再漂亮,再遒劲,再古朴,再有气象,也肯定没人看,没人欣赏,遭人唾弃。而没人欣赏,遭人唾弃的所谓艺术,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两个字:死亡!
   因为,在书法作品中,文字是被作为传载的内容的,它既是表达一种目的性的内容,又是表现书法形式美的载体。
   鉴于此,历代优秀的书家都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追求书法作品的“词翰双美”。
   这是书法艺术必须依赖文字内容的第一点。
   第二点,笔墨当随时代。纵观书法艺术历史长河,书法作品的文字,在不同时期的书法作品和书法艺术中,其作用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的前进有很大变化的。
   在隋唐以前,书法作品的文字,其实用性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而隋唐以后,书法作品文字的实用性,开始逐渐弱化,而其观赏性一跃而占据了主导地位。
   进入当代以来,书法作品的文字,已基本上或曰很大程度上摆脱了实用性。书法大踏步地进入了纯艺术的时代,书法作品在大多数情况下,主要是出于观赏的目的而被创作的了。
   但是,书法作品的文字内容在书法作品中的地位变化后,书法对文字内容的选择和要求是不是变得不重要了呢?是不是越来越被书家轻视了呢?不,不是这样!相反,更加讲究了。
   随着书法形式的拓展,特别是宋代以后,观赏意识在书法创作中不断得到强化,文人学士对行书、草书,以致狂草,越来越偏爱,这使得书法创作高度艺术化,越来越远离识读的目的。书家开始或从自己的志趣爱好出发,或从满足他人的精神欲求出发,或为避免文字狱而借古人之作,曲以寄情托意,往往是精心选择前世贤哲名流的名诗、名词、名句,来作为书法创作的内容。流传保存下来的很多让人百看不厌的书法精品,正是因为它所书写文字内容是脍炙人口、情思优美的诗词,才为书法作品增添了更多的吸引力,才大大提升了书法作品的观赏性。倘若它所书写的文字内容,冷僻、平庸或单调、乏味,或过于浅薄、直白,其书法作品的观赏性和吸引力必然会大大降低。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倘若《兰亭序》的文字,非常粗糙,非常庸俗,它的艺术品味肯定会大大贬值。
   大量的事实证明,内容深美,情思要渺,反映自然美,生活美,人情美,心灵美,有筋骨、有温度、有中华文化精神的诗词,特别是已在世间广为传诵,或已在文人雅士圈内广受赞赏的优秀诗词,是书法艺术形式的最佳载体,是书家创作时的首选。
  诗词被书家作为首选的奥秘
   诗词成为书家创作时的首选,还有与内容相关的其他因素:
   众所周知,书法是一门很独特的艺术,但它无论怎么独特,也必须依循审美活动的规律。既如此,它对创作主体在创作状态、创作情绪、创作灵感,总之精神条件上是有要求的。也就是说,它也需要激情,需要冲动,甚至需要借着豪饮把理性、意识全部烧成灰烬的发狂般的冲动。优美的诗词,由于情思幽美要渺,恰恰是最宜引发诵读者在感情和心灵上发生深切共鸣的艺术品,而这种共鸣又恰恰是书家创作激情、创作灵感,或曰创作冲动的催发剂或助推器,它诱使书家临池创作时很快进入心手两畅、快意汹涌的最佳状态。而在这种精神状态下,书家方能最好地驾驭书法笔墨、线条等技法,并在书写过程中率意地、不可遏止地、又是自然而然地注入自己的情感,展示自已的胸襟,从而使书法作品的艺术效果达到最佳理想,把书法艺术的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发挥到极致。同时,书家笔下书写的诗词本身,也是提升书法创作观赏价值的重要因素。人们在品读书法作品时,不仅观其书艺,还赏其诗词的幽美意境和情调,当然,后者是交织渗透到前者之中的。
   唐代著名的书法家兼书论家孙过庭在其流芳百世的《书谱》中,曾精辟地阐述过书法创作成功与否有“五合”、“五乖”的规律,其中第一合,就是“神怡务闲”,即精神愉悦、事务闲静。他准确地揭示出了先有神情交融,然后才能笔翰畅达的道理。书家选择自己喜欢的优美诗词进行书法创作,正是步入这第一合之佳境的津梁。
   其次,书家在创作前选择文字内容时,都愿意选择那些相连续,又极易贯通识读,极易倒背如流的作品。因为不相连续,不易贯通识读,不易背诵的作品,书写时思路决难畅通,决难一气呵成,更谈不上“心手相应”、“无意于佳乃佳”地写出优质作品来。而优美动人的中国古典诗词,均为结构匀称,道理深幽,声韵有致,意境玄妙,文字精美,宜于吟咏和背诵的佳品,无疑这是书家作书时,特别是作行、草书时,能够达到一气呵成、气韵连贯、痛快淋漓的重要条件。反之,非韵文则很难或曰不宜让书家达到这种心境和创作效果。
   我们经常发现,在举办的各种笔会上,由于索要者求书家所写的词句内容太平淡、俗气、一般化,甚至夹有玩世不恭、消极颓丧的意思,不仅引不起书家巨大的创作激情,甚至把书家的创作情绪驱散得荡然无存,哪里有什么热情可言。但书家碍于种种因素又不能不书,只好硬着头皮无奈为之,敷衍了事,根本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更不要说最好水平,其作品的艺术质量很差。
   这是其一。
   其二,书法创作在形式上,要求所书写的文字越宜于布白越好,因为这样也是接近于创作成功的重要因素。诗和词,尤其是律诗和词,其中一大特点,就是一首之内,一般都重复字很少,这就造成了字形类同少的一大优势。正是这一字形类同少的特点,对书家进行书法创作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因为这让书家书写时极宜布白,极宜对书法表现形式,如尺幅、书体、章法,进行完美的畅达的构想和表现。也就是说,诗和词的这个特点,又为书法创作获得成功,提供了一个其他文体难以匹敌的重要条件。    总之,优美动人的诗词,对书家创作情绪的勃兴和书法艺术心手相忘的表现,有着催化作用,有着深化书法内涵的作用,这是不争的事实。一件成功的书法作品,往往是艺术效果和文字内容尤其是与诗词相和谐、相统一的。从王羲之的《兰亭序》、苏轼的《黄卅寒食诗》、黄庭坚所书的《李白忆旧游诗》,到唐寅的《落花诗卷》、祝允明所书的《杜甫秋兴诗》轴等,不胜枚举的事实都说明了这一点。诗词具有深化形式内涵,启迪人们进行观赏审美再创造的价值。
   有人说,最高贵的艺术,未必是出自巨额投入,官方重视,媒体炒作。这话是对的,因为高贵的艺术,必然是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它像蓝天上的阳光,春季里的和风,让人们的灵魂受到洗礼。优秀的书法作品,即能经受住历史长河冲刷的书法作品,也必然是内容精美,技法达到炉火纯青的创作。
   这就是绝大多数的书法家,习惯于书写优美诗词的奥妙所在。
  书法与诗词有一个共同点
   书为心画,诗为心志。书法与诗词有一个共同点,即都具有表现创作主体的心灵、精神的特征。
   何为心画?心画是指书家的思想、感情、精神品格,都会在书法中折射出来;书法具有表意抒情、表达人心的功能;书法是书家、文人游心其间、陶情冶性的精神渊薮。
   心画说滥觞于汉代的杨雄。
   之后的书论家在杨雄的基础上进行了多方面的发挥。
   汉末蔡邕在其《笔论》中说: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他开始注意到书法是人心的投影。
   唐代孙过庭在《书谱》中指出:
   书法“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他指出书法必会表现人的精神和内心世界,把书法的功能升华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之后书论家张怀瓘在《书议》中更是强调:
   书法若“不由灵台,必乏神气。”指出书法都由心出。指出创作主体的精神因素,是形成书法意象的根本。
   韩愈干脆指出,书法是“心”与“情”的产物,他在《送高闲上人序》中说张旭的书法:
   “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
   在韩愈眼里,书法不再是被动的感情活动,而是感情的主动宣泄。
   而清代学者刘熙载在其《艺概》中又将“心画”提升到“心学”的位置,他说:
   “杨子以书为心画,故书也者,心学也。心不若人而欲书之过人,其勤而无所也宜矣。”
   在刘熙载看来,书家不下大气力修心养性,必不能使自已的书艺登峰造极。
   由此可知,古之书家和书论家从来不把书法看作只是工技性的书写,而是把它看作是书家道义、修养、情性的反映,正如刘熙载所说:“立象以尽意”。唐张怀瓘曰:“书道法此,乃不朽之盛事”,它具有“范围宇宙,分别阴阳”的作用。因此,在书论家眼里,书法之难不在技巧,而在胸次。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故理、性、情,书之首务。宋代书法家蔡襄说:“书法唯风韵难及”,“学书之要,唯取神气为佳。若模象体势,虽形似而无精神,乃不知书者所为耳。”不错,正是宋人开启了书法以道德为首,以学问为根,以诗文为体,以气节为骨的精神内涵。
   何为心志?志,就是人心里的志意,它属于人的精神追求和价值追求层面。《尚书·舜典》最早提出诗为心志的说法:
   “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诗言志,就是指“诗所以言人之志,意也。”意,就是指人的怀抱,情感等。之后孔子也说过,“诗以达意”。达,即表现的意思,意,即人的怀抱,情感。汉人在《诗大序》中进一步说明了诗为心志的特点: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之后,南朝文艺理论大家刘勰在其《文心雕龙》中更指明了诗是诗人言志达意的情感活动。在他们看来,诗,乃是心的宣泄,“志”的外化。诗是抒发情感、鼓荡心胸的乐章。
   由此可以看出,诗词与书法,两者之功能有很大的相同性。它们都发自内心,表达心志,抒发情感。刘熙载说得痛快:“写字者,写志也。”这是极言诗、书有表达心志之相同性。
   正因为诗词与书法一理,才使得书家与诗词必然构成密切的关系,结下不解之缘,也为书法艺术建立了富有文化特点的审美格局。如果书家在创作时,能使书法形式与诗词内容的起伏节律达到高度一致,让法度、形式和情感抒发达到高度一致,让心画与心志在创中共鸣,这无疑即是书家书写时孜孜追求的最佳状态和最美境界。
  
  诗书兼佳应是当今书家之目标
   “气成乎技”。这是对的。
   我们应该强调:书法艺术要达到成功,书法主体必须有经过穷年累月的研习才能掌握的精熟技法。但书家不能沉滞于玩技法的泥淖,必须走出书法只是工技性的书写的认识误区。
   “气成乎技”。永远是对的。
   我们应该强调:书法艺术要达到成功,精熟的技法必须展现于书法表情活动之中。书家更要在挥毫之际或鲜明或曲折地表达出书家对世界、对人生的理解和精神气质。
   无法不成书。
   无性情也不成书。
   技法塑造物象,精神塑造意象。
   物象和意象之完美统一,功力和才气之最佳融和,形神兼佳,技精韵沛,才是书法艺术的逸品、神品。
   由此可明,书法主体的素质,决定着书法艺术的品质。人品高于书品。苏轼很尖锐地说过:“小人之书虽工而不贵。”
   只要翻阅一下书法史,就不难发现,古代书家,都是富有传统文化深厚素养的饱学之士,从隋唐开始,书法史实际上已经是一部文人书法史,古代书家大部分都是诗人、词人和文学家。
   书法艺术作为一种文化载体,人的道德情操、抱负理想、精神诉求、心灵动向、审美情趣,都会含蓄、曲折地体现在书法线条之中。鉴于此,作为一个成功的书法家,不仅要刻苦磨炼“书内功”,还要花毕生气力锲而不舍地磨砺“书外功”,即不仅要精研书法技艺学识,还需奋力进入文化高境,使身心素质和全面修养得以充分发展。而书写自撰的诗词,正是书家书法作品价值内涵的要重体现。    这一点,不仅从古代书家身上得以体现,在当代书家身上也一一得到印证。这里所说的当代书家,是指真正意义上的书家,是社会上普遍认同,书坛书界普遍公认的书家,而不是那些自封的,或用其他手段窃得的,或借各种媒体炒作出来的书家。他们既是书法大家,又是诗人、词人,他们的书法作品多为自撰的诗词,以诗词之境,增书法之韵,不但见法,而且见情,称得上是当代书家的典范。他们的书法与诗词的合璧之作,放射出传统文化深刻内涵和独特魅力的的耀眼光辉,代表着书法在传统意义上的高度,生发出阵阵清响。
   例如:林散之。他的书法被誉为当代“草圣”,对当代书法艺术的发展产生过极大的影响。他一生最自重于诗,十七岁时就编了一部自己的诗集手稿,他去世前还自题了墓碑:“诗人林散之之墓”。他一生作诗三千余首,是当代书家中作诗最多的书家。启功先生对林散之的诗作非常推崇。他的诗书合璧的书法创作,为当代书法家树立了楷模。
   再如:赵朴初。著名诗人,书法家。赵老的诗词功底非常扎实,一生对诗词创作和研习有着坚韧不拔的毅力。他是当代最先倡导和疾呼书法家要多读书,一定要有高学养的人,并以身作则在文化领域率先付诸实践,至到老年还手不释卷,研读不已。九十岁《述怀》时还说:“九十犹期日日新,读书万卷欲通神。”他创作的诗词和散曲,数量很多,质量上乘,是其灵慧独清的折射,处处透露出他的清虚和睿智。赵老的书法作品大多书写自撰的诗词,其书外之境,弦外之音,情外之理,相互交融,达到了非常人可企及的境界。
   再如:启功。启功以书法艺术成就声播五洲,是当今彪炳书史的书坛领袖。由于他精通古典文学、文字学、红学、佛学等多个领域,他的诗词内涵丰富,艺术成就突出。启功的书法有着“书贵瘦硬方通神”的鲜明个性,线条坚挺硬朗,又饱含韧性,结体端凝纵横,直中有曲,散发着“长松万仞石千寻”的气势。启功的书法作品大部分书写他自撰的诗词、联文和铭记,他数十年浸沉于楚骚汉魏,涉猎于唐诗宋词,恬吟蜜咏,挹取其清晖芳泽,然后宣泄于尺缣。他是当代书家中书写自撰诗词最多的书家,他的诗书合壁的作品,成为当代书坛不朽的典范。
   我们不能不遗憾地指出一点,当今书坛,书家与诗人的分离状况,令人不能弃忧。当今依靠现代化教育培养出来的新一代书家,往往把书法作为“纯”艺术,把追求上展、获奖作为最高、最大、甚至终极目标,大多不会诗词,书法内容只能摘录前人诗文,但因不能书写自己创作的诗词,不见书者自己的心灵与感受,与欣赏者在情感交流上总是存在着隔阂,审美情趣也已大打折扣。而作为当代对传统文化爱好的诗人、词人,又大多未能在书法上深下过功夫,造成诗词创作队伍中能精通书法者寥寥无几。这种两者分离的局面,是形成书家兼诗人词人不多的现象的一大缘由,也是当今书坛的书家能达到高境的人成凤毛麟角之状的一大缘由。
   当今,有志于弘扬发展中国书法艺术的书家、书者,应当恭恭敬敬地以林散之、赵朴初、启功等书艺大师为楷模,以他们之精神,承他们之经验,步他们之道路,发扬光大并奋力超越他们的业续。当然要求每一个书家都是诗人也不可能,但我们希望涌现出一批又一批书诗兼优的书家,则是当今书坛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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