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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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岁月一天天流逝,鱼子越发地怀念爷爷奶奶。
  这份怀念,时时把鱼子拉到儿时。
  鱼子记事的时候,爷爷奶奶就没有和他们住在一块。爷爷奶奶是在三间房子上边,山墙外的一间小屋子里。
  小屋子依靠着这面山墙,以山墙当一面墙,另外打了三面墙。小屋顶依着山墙,用黑瓦斜着盖下来。靠山墙那边高,对面底。
  小屋有一扇小门,往一边推开。对门是一个小窗户,用薄膜纸订着。进门的地方一边放着柜子,一边放着一些农具。再往里去,依着小窗户两边,一边是一个两口锅的小灶,一边是一个土炕。土炕一边靠墙,对面炕头用木棒做了隔断,木棒上用泥巴糊了。隔断下边挖了个坑,是火炉。火炉里烧了火,火从炕眼里吸进去,火烤了,炕也烧了。
  火炉上挂着个铁钩,铁钩上挂着个吊罐,边烤火,也边烧了热水。
  小灶的后边有个案板。案板上挂着竹子做的篓子,放着碗筷。
  屋子虽然小,却让鱼子感到特别的温馨。
  鱼子能说话,到处跑了,逐渐懂事时,就记住了爷爷奶奶。一有空就往爷爷奶奶的屋子里跑。
  爷爷奶奶喜欢他。爷爷把他抱在怀里,用胡茬扎他,痒痒的,很亲昵。爷爷常常从兜里掏出没有了糖纸,被灰尘糊得漆黑的水果糖,塞进鱼子的嘴巴,一股甜味就在鱼子的嘴巴里蔓延开来。
  奶奶也总是给鱼子找好吃的,做了饭,也给鱼子舀着吃。
  冬天,爷爷奶奶屋子的炉子里火苗腾起老高。火苗钻进炕眼里,火炉上挂着的吊罐里,水滋滋地响,屋子里热乎乎的。
  爷爷和奶奶,静静地坐在火炉边。有时,边烤火,边做一些活儿。把挂在屋檐下风干的玉米取下来,装进篮子里,用手把玉米籽剥下来,玉米芯子,就扔进了火炉里,火越发燃烧得旺了。
  火炉里,有燃烧的柴禾,也有红红的火炭。鱼子去了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就让鱼子坐在火炉的拐角,一股暖意扑在鱼子身上,一直暖到心里。
  奶奶会去屋子墙角,把堆放着的洋芋捡了来,在火炉里扒个小坑,把洋芋放进去,上边用灰盖了,再拔些火炭在上边。爷爷和奶奶继续剥着玉米籽,鱼子就静静地坐着,双眼盯着火炉,等待洋芋烧熟了吃。
  火苗在火炉里活跃地窜动,发出呼呼的声响。外边有风吹过,树叶子飒飒的响,屋子里格外安静,温暖。
  过了许久,洋芋终于烧好了,奶奶扒出洋芋,把灰掸干净,让鱼子吃,爷爷和奶奶也吃。
  鱼子拿着洋芋,感到很烫,不停的吹着。爷爷就教鱼子怎样剥皮,皮剥了,让鱼子吃慢些。
  鱼子滋溜滋溜的吹着,把洋芋皮剥了,小口的吃着洋芋,很香,很滑腻。
  爷爷和奶奶也吃着,他们没有牙齿了,嘴巴就一瘪一瘪的,格外可爱。
  洋芋的香,一直透到鱼子的心里;屋子里的感觉,一直暖到心里。让鱼子对爷爷奶奶的小屋,留下了温暖的记忆。
  2
  鱼子每去了爷爷和奶奶的小屋,回去后父亲虽然不说什么,但母亲总是要骂鱼子。说鱼子不该去爷爷奶奶的小屋里。
  许是因为怕母亲骂,鱼子的姐姐、弟妹,都不去爷爷奶奶的小屋。有时候,鱼子从母亲的唠叨,骂人的话语里,听出了母亲对爷爷奶奶的怨恨。
  母亲说,她刚嫁到鱼子家,就被爷爷奶奶分开了,什么东西都没有给,他们的一双筷子,一个碗,都是自己添置的。吃的粮食,是先向别人借的,受了多少苦?而爷爷奶奶他们,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不管他们。现在他们老了,想靠他们,门都没有。
  鱼子不知道母亲说的是不是真的。鱼子的心里很难过。
  尽管如此,鱼子却依旧控制不住去爷爷奶奶的小屋。爷爷奶奶的小屋,能带给他温暖的感觉。爷爷奶奶那样的慈祥,和蔼,不像母亲说的那么狠。
  母亲和父亲去田地里干活时,鱼子就会去爷爷奶奶的小屋里。
  奶奶依旧给鱼子找好吃的。爷爷把鱼子抱在怀里,亲昵着他,给他喂水果糖吃。
  鱼子嘴巴里甜甜的,心里暖暖的。看小屋,也看爷爷奶奶。
  爷爷的额头没有了头发,后脑勺和两边残存着一些头发,不过,都花白稀疏了。
  爷爷长长的胡子,也一样花白了。
  爷爷的脸很枯瘦,脸上尽是皱纹,斑点。眼睛细小,目光柔和,慈祥。
  爷爷的背弯曲了,奶奶的头发花白了。奶奶在后脑勺挽了个疙瘩。奶奶的脸上一样满是皱纹,斑点。目光一样的柔和、慈祥。
  奶奶的腰背一样弯了。奶奶的身子矮小,瘦弱。脚是一双小脚,穿着一双黑色的小布鞋,走路很吃力。
  鱼子很幸福的依偎在爷爷怀里,摸着爷爷的胡子。
  爷爷微笑着说,爷爷老了,将来做不了了咋办?
  鱼子说,做不了了,我长大了养活你们。
  爷爷笑得更开心了,奶奶也跟着笑。爷爷越发亲昵地搂着鱼子。
  爷爷又对鱼子说,爷爷以后老了,死了,你会给爷爷戴孝吗?
  鱼子摸着爷爷的胡子说,爷爷没有老,爷爷奶奶都不会死。
  爷爷微笑着,忽然落泪了,喃喃的说,爷爷奶奶咋不会死呢!人老了,最后都会死的。
  鱼子没有听懂爷爷的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依旧摸着爷爷的胡子。
  鱼子的心里,只盼望永远———永远这样,和爷爷奶奶在一起,感受那份温暖。
  3
  父亲从不管鱼子去爷爷奶奶的小屋。反而,鱼子去了爷爷奶奶的小屋后,父亲对鱼子格外的亲热,格外的好了,给鱼子好吃的。母亲问鱼子去哪了,父亲就说魚子跟着他一块做什么活儿去了。
  其实父亲也一样。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偷偷地去爷爷奶奶的小屋。陪爷爷奶奶坐一会儿,打开他们的柜子,看他们有没有粮食、油。如果没有,就偷偷地给爷爷奶奶一些。再看水桶里有水没有,柴堆子上有柴禾没有。没有了,就去给弄。有时,父亲给爷爷钱,爷爷不要,父亲硬给塞在手里。   奶奶不抽烟,爷爷抽烟,抽的是旱烟。父亲就给爷爷买了旱烟,看着爷爷抽,有时,他也接过来抽一口,抽地那样香。
  鱼子感到父亲和爷爷奶奶在一块的情景好美。只是,母亲时常和父亲在一块,父亲这样的时候不多。
  有时,家里有好吃的了,父亲就让鱼子偷偷地给爷爷奶奶送过去。
  鱼子知道,父亲的心里和他一样,喜欢爷爷奶奶,只是因为母亲的厉害,他不敢去爷爷奶奶那。
  再过了一些日子,鱼子又从别人的嘴里,也许是父亲的嘴里,听说了奶奶其实不是自己的亲奶奶,是爷爷后来找的。父亲也不是这个奶奶生的。父亲亲生的母亲已经死了,埋在另外一个村庄。
  鱼子还知道,他们的老家本不在这个村庄。多年前,父亲因为玩火把房子烧了,爷爷带着他就搬到这个村庄里落脚,住了下来。就是在这个村庄里,父亲找了母亲,有了家庭。
  那个村庄鱼子知道。从自己家居住的村庄里,依着小路,顺河而下,走十几里路,就到了。
  鱼子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他没有出生前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亲奶奶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亲奶奶。
  不过,鱼子感到,父亲的脸上,总有亲奶奶的样子吧!从父亲的脸上,鱼子看到了奶奶的模样,一样的慈祥,和蔼。
  鱼子的心里不禁想念亲奶奶。也一样喜欢此时爷爷找的奶奶。感到她也一样和蔼、慈祥。
  再后来,鱼子还知道,爷爷和死去的奶奶生了八九个孩子,只成了父亲一个。鱼子觉着父亲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不易。也感到爷爷心里唯一的寄托和希望,就是父亲。
  鱼子还知道,现在的奶奶有一个女儿,就在爷爷以前住过的村庄里,和一个男人过着日子,只是没有孩子。
  鱼子感到,爷爷的身上,一定有許多的故事,而他都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只知道爷爷经历过苦。只知道母亲不喜欢爷爷。只感到爷爷和奶奶都特别的和蔼、慈祥,能给他暖暖的感觉。他喜欢他们,依恋他们。
  4
  爷爷和奶奶虽然老了,但是身体都还好。尽管母亲不管他们,但爷爷和奶奶,也没有依靠他们。
  每天早早起来,奶奶做了饭,吃过之后,就洗锅碗,然后打扫小屋,喂小屋后的鸡。爷爷就去了田里,干一些活儿。
  爷爷的田地,在村庄小河对面。爷爷总是穿着黑布衣服,去干活时,脚上穿着他用葛藤编的草鞋,用白布把腿扎了。爷爷扛着锄头,腰上别着眼袋,走得虽然缓慢,但是,却是无比的精神、沉稳。
  爷爷在地里干活,腰弯着,头低着,像一张弓一样。锄头也不紧不慢地起落。爷爷的活干得从容、镇静。
  干一阵活儿,爷爷就歇一会儿。爷爷把锄头放在地上,就坐在锄头上,从腰上取下旱烟袋,和一个小布袋。小布袋里装着烟丝。爷爷把烟袋伸进小布袋里,用手按几下,烟袋里装了烟丝,就把小布袋扎了口,挂在腰上。爷爷点燃了旱烟,悠然地抽着。抽一口,烟就从他的嘴里吐出,在空气中飘散了,散发出一股烟草的香味。
  爷爷的眼睛看着天,看着群山,村庄,那样的安然、慈祥。
  村庄里,隐约的有人说话的声音,有鸡鸣狗叫的声音。村庄人家土墙黑瓦的房屋,在群山环抱中。群山,静静的,头上的天,碧蓝,云,也那样的悠然。
  许多的时候,爷爷中午不回去吃饭,奶奶做好了饭,就找了黑色的小木桶,装满饭,让鱼子提着,给爷爷送去。
  鱼子很乐意去。他提着小木桶,穿过村庄,从小河上的跳脚石过去,给爷爷送饭。
  鱼子小心地提着小木桶,到了爷爷跟前,爷爷一脸微笑,知道鱼子是送饭来了,就放下锄头,坐在锄头上,准备吃饭。
  鱼子把小木桶给了爷爷,爷爷才知道鱼子没有带筷子,就起身折一根树枝,折成两双筷子,一双给了鱼子。他打开小木桶,看了里边的饭,是稀饭,就抱起木桶,仰着头喝了一气,似乎是渴了,喝的很香。然后放下小木桶,小木桶里都是干的了,就让鱼子也坐在旁边,和他一块,一人一筷子夹着吃。
  爷爷吃饭,嘴巴一瘪一瘪的,吃得胡子上都是。
  爷爷的目光柔和,脸上安静、慈祥。头上的天,碧蓝,群山静静的,村庄也静静的,隐约的有鸡鸣狗叫。阳光明净、温暖。鱼子忽然感到,心里那样的温暖。
  吃过饭,鱼子和爷爷坐了一会儿,爷爷依旧香甜地吃烟。吃过了烟,爷爷要干活了,让鱼子提了空的小木桶回去。
  鱼子吃得饱饱的,心里暖暖的,很惬意地往回走。爷爷在后边叮嘱着小心。鱼子很幸福的答应着。
  5
  爷爷干活时,鱼子往往跟着爷爷。爷爷干活,他没有事情做,就感到寂寞。
  爷爷去捉土老鼠的时候,鱼子就跟着爷爷。
  家乡的田地里,在泥土下边,有一种老鼠,长得毛茸茸,胖乎乎的,尾巴短,嘴巴也短,毛是灰色的,样子很是可爱。可是,这种老鼠,在洋芋成熟的时候,就在田里四处打洞,拉种下的洋芋吃,糟蹋洋芋,很是厉害。
  不过,想逮住这老鼠,可是不容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老鼠经过的比较浅的洞前,下弓箭和拍子。老鼠经过的时候,触动机关,弓箭发了,拍子落下,把老鼠射死,或者塌死。这土老鼠机灵,生性胆小,多疑,在射死、塌死一些老鼠后,逐渐变得机灵,凡是下了箭和拍子的地方,土老鼠就不从那经过了。
  其他想逮住它们的办法,唯有的,就是依着土老鼠打的洞,一路追去,直到追到他们的老巢,才能彻底捣毁它们的窝,逮住它们。
  爷爷不擅长下箭,或者拍子逮土老鼠。爷爷最擅长的,就是像他种地一样,不紧不慢的,依着土老鼠打的洞,一直追去,追到土老鼠的老巢里,逮住土老鼠。
  爷爷的田地里,有土老鼠。爷爷给他的田地里逮土老鼠。母亲也对父亲说,让爷爷去给家里的田地里,逮土老鼠。
  这时,母亲就有了少有的大方,找一些好吃的,还有旱烟,给了父亲,让给爷爷送去。
  父亲也就表现得特别的快乐,一脸微笑,很是兴奋的提着东西,去给爷爷。然后就说,田地里有了土老鼠,想请爷爷去逮。   爷爷没有说什么。然后,就默默地扛着锄头,铲子,往家里的田地里去了。
  爷爷依旧穿着黑布衣服,脚上穿着草鞋,裤脚用白布缠了,腰上别着烟袋。鱼子看着爷爷往田里去的样子是那样的威武,就像出征的士兵。
  只要一听说爷爷是去捉土老鼠,鱼子一蹦,就跟着去了,跟在爷爷的身后,就像小尾巴。
  鱼子跟着爷爷一块,到了田里,爷爷放下扛着的锄头、铲子,也不急着逮土老鼠,而是在锄头把上坐下来,从腰上取下烟袋,和那小布袋子,在烟袋锅子里装满了旱烟,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抽着。一脸的安详,镇静,眯着眼睛,看头上的天,四周的群山,村庄。也看鱼子,目光很柔和。
  鱼子在一旁玩着泥巴,心里很焦急,等待着爷爷赶快捉土老鼠。
  爷爷抽够了烟,在锄头把上敲了敲烟袋锅子,把烟袋别在腰上,起了身,拿着小铲子在田地里,到处转悠。转悠一圈,心里就有底了,放了铲子,拿起锄头,依着土老鼠洞,一路挖去,追去。
  爷爷越追越有劲,眼看胜利在望了,可是,又让爷爷失望起来,有些洞,不是钻到硕大的石头底下去,就是直直的,钻到泥土深处去,再挖不动了。爷爷就有些失望,就又去跟别的洞。终于,爷爷依着那条洞穴,一直跟到了老鼠的老巢里,挖出了大堆的洋芋,也在老巢里,追到了无路可逃,十分惊恐的土老鼠。
  爷爷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如绽开的花儿,一副成功后的得意样子。
  爷爷虽然十分恨土老鼠,想一锄头打死,可是,鱼子要玩,爷爷就没有舍得打死土老鼠。爷爷剥了构树皮,绑在土老鼠的后腿上,让鱼子拉着玩。
  鱼子就拉着土老鼠,看土老鼠在前边走,心里很是高兴,哈哈地笑。鱼子也找了土堆,让土老鼠打洞。土老鼠蜷缩一会儿,不再感到恐惧了,求生的本能,讓他不停地挥动前爪,扒拉着泥土想逃。可是后腿被鱼子紧紧的拉住,打深一点儿,就被鱼子拉了出来,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鱼子看到了土老鼠怎样打洞了。鱼子的心里,也特别的喜欢土老鼠那毛茸茸,可爱的样子。要不是爷爷一直叮嘱,要鱼子拉紧土老鼠,别放了,不然,它又偷吃洋芋,鱼子倒真想放了土老鼠。
  爷爷也没有放过那钻进石头底下,或者地下深处的土老鼠。把能追到洞穴的土老鼠捉了之后,爷爷就在这些钻入石头底下,或者底下深处的老鼠洞口,静静地等着。
  爷爷不急,点燃了旱烟,慢悠悠的抽着,人坐在洞穴边,一动不动,坐成了一尊雕塑。双眼也不看别处,紧紧的盯着老鼠洞。
  鱼子来到身边,爷爷就盯了鱼子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到一边去玩。
  爷爷就那样静静的坐着。
  头上的天,静静的,四周的群山,静静的,村庄也静静的,只有隐约的人的说话声,鸡鸣狗叫的声音。山野田地里,空气在寂静中,似乎凝固了。
  终于,那洞穴口,有泥土一动一动的。那是洞里的土老鼠在打洞,送土。
  爷爷的心里一阵窃喜,恹恹欲睡的他一下精神起来,双眼散发出锐利的光。鱼子的心也怦怦地跳起来,激动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在泥土送出了一截之后,爷爷瞄着腰,拿起大铁铲子,一下从洞口插下去,往出一拨,土老鼠就被扔出了洞口,落在了地面上,惊恐万状,无处逃跑。
  是一只很大的土老鼠!
  鱼子高兴得大喊大叫,爷爷也一脸的高兴,绽放着笑容。
  爷爷依旧用构树皮绑了土老鼠的脚,鱼子提着,爷爷扛着锄头,拿着铲子,鱼子走在前边,爷爷跟在后边,两个人就像凯旋的战士。
  鱼子知道,回去,母亲会让父亲给爷爷买烟抽,还给爷爷做好吃的。鱼子也能跟在一块吃。
  6
  对鱼子来说,最快乐的事情,是和爷爷一块去山上下套,套牲口。
  冬天里,天气渐渐地冷了,农活干完了,人闲了下来。山上的牲口,也在秋天里吃了各种东西,长得膘肥了。
  爷爷虽然一天天显得苍老,可是身体没有病,人也显得精神,健壮,像年轻人一样,风风火火,闲不住。
  爷爷喜欢上山,去弄一些柴禾回来。许多的时候,却并不是弄柴禾。后来,鱼子从父亲嘴里,和村庄人的嘴里,才知道爷爷上山,是去套牲口了。
  爷爷去山上之前,依旧穿着黑色的衣服,裤子,后背上的刀鞘里插着刀。脚上用裹脚布包了,把裤管也缠了。然后,才穿胶鞋。腰上还插着各种小刀和剪子,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起初的时候,爷爷一个人去,谁也不带,很是神秘的样子。回来,套没有套到牲口,给谁也不说。鱼子感到,爷爷话语总是很少,母亲骂他的时候,他默默的不吱声,和鱼子在一块的时候,除了叮嘱的语言,什么都不说,只是目光格外柔和,慈祥。
  这让鱼子感到爷爷越发神秘,爷爷的心里,也定有许多的故事,只是默默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不过,具体是什么故事,鱼子不知道。鱼子只对爷爷全副武装,很神秘的去山上,特别的好奇。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爷爷去山上的时候,鱼子就要跟着去。爷爷不带鱼子,怕鱼子去了山上乱跑,怕鱼子在山上摔了。
  鱼子就说,爷爷,我去了山上,听您的,不乱跑,我的身子机灵,眼睛灵活,走稳当,摔不了的。
  爷爷就说,那你妈让你去吗?
  鱼子说,我长大了,我才不要都听她的。反正父亲让我去的,我去了,陪着你,他就高兴的。
  爷爷就让鱼子跟着他一块去山上。
  鱼子空着手,跟在爷爷后边,走出村庄,往前走去。路里,是田地,收获过了庄稼,空荡荡的。路外,是流淌的小河,河水枯瘦,在白花花的石头间流淌。山上的树木,叶子也都是枯黄的。天阴沉沉的,空气冷冷的。回头,村庄也在寂静中,人家土墙黑瓦的房屋,没有遮掩,丑陋,而空荡。只有屋顶升腾的烟,让村庄有了活力和暖意。
  鱼子和爷爷,依着小路,一直走去,走不远,就依着一条羊肠小道,往一面山坡上走去。
  爷爷走得很慢,很沉稳。迈开脚步,踏稳了,才往上走几步。爷爷走的沉稳,一点也不感到累,也不喘气,淌汗。   鱼子跟在后边,脚步迈的急,有时脚步没有踏稳,差点滑倒。鱼子喘着气,汗水雨点儿一样落。
  爷爷就对鱼子说,把步子迈缓点,踏稳再走,不要急。不仅仅是爬山,做什么事情,都应该这样,就不会出意外,也不感到累。
  鱼子不尽懂得爷爷的话。不过,按爷爷说的去爬山,果然就不怎样感到累了,不怎样喘,汗也不怎样落,就那样缓缓的,悠悠的,往山坡上爬去。
  渐渐地爬得高了,头上,就是灰蒙蒙的天。天底下,是连绵的群山。村庄在连绵的群山中,显得空荡。能看见村庄中的人,都像小黑点。隐约能听到村庄里鸡鸣狗叫的声音。
  翻过了一座山梁,依着一面高高的山坡,从山坡上的羊肠小道,往群山深处去。村庄就在身后了,人隐约的说话声,鸡鸣狗叫的声音,也消失了。滿是踩着脚下枯枝的声音,是鸟儿的鸣叫声,是流水的叮咚声。
  沟两面的山,很是高。沟很是幽深。抬头,只能看到头顶狭窄的灰蒙蒙的天空,两边枯黄的,高高的山。沟里到处都是野兽经过的脚印,留下的粪便。
  爷爷对鱼子说,他下套,套牲口的地方到了,就在这沟里和山坡上。
  虽然有些累,鱼子忽然就激动起来,跟着爷爷,先往沟里边去,再往沟两边。虽然到处都是牲口的脚印,经过时,踩出的隐约的路,可是,到了爷爷下的套跟前,牲口都绕着走了,不见牲口进入套里。
  套是用铁丝做的,缠在牲口经过的树上,绕出了个圆圈,用树枝支撑着,横在牲口时常经过的路上。铁丝做成的套,闪着冰冷的光。
  爷爷有些灰心,鱼子也有些灰心。
  爷爷就对鱼子说,沟儿下边,有个石坎上,还有个套,去看了那个套,再没有,就只有空手回去了。
  爷爷有些灰心,爷爷也有些累了,就让鱼子去看看,顺手从后背取出了弯刀,递给鱼子,让鱼子遇到了挡路的树枝,或者藤子,就砍断。去看了,没有了,就上来一块回。
  鱼子接过了刀,就顺着沟下去了。
  爷爷坐下,取出了烟袋,装满了烟叶子,拿着打火机点着,很香甜的抽着烟。烟在沟儿里飘散。
  鱼子往沟儿下,走不远,远远的,就到缓坡下,一个石坎上,挂着一个麻色皮毛的牲口,心里一热,瞬间激动起来,就边往那牲口那地方去,边高声的喊着,爷爷,套住了,套住牲口了!
  正喊着,鱼子脚下一滑,就往那石坎儿上滑去。鱼子心里也惊,正不知道怎么办,幸好滑到了石坎上,有个平台,他就在石坎的平台上站住了。
  爷爷听到鱼子的喊声,一下熄灭了旱烟,别好了烟袋,匆匆往鱼子那赶去,人忽然显得那样的兴奋,激动。
  爷爷到了鱼子身边,看到那挂在石坎外一棵树上的牲口,脸上立刻绽放了笑容。爷爷说,他在这下了套,套住了。
  这时,爷爷也才看到了鱼子的右手虎口的地方,流着血,殷红的。
  是鱼子绊倒时,右手握着的刀,把虎口上边割破了。
  爷爷顾不得牲口了,看着鱼子流血的手,有些害怕,慌乱中,不知道怎么办。也就在那瞬间,爷爷一下变得震惊了,猛的撕下了衣服的口袋,又在身旁的石头上,把一种叶子椭圆形,棕色的草扯了下来,把背面那毛茸茸的东西刮了下来,敷在鱼子的伤口上,用扯下的衣服口袋,给鱼子扎住了。鱼子的手,停止了流血,也不怎样感到疼,只感到有些麻。再想着爷爷从这衣兜里,给他掏出的水果糖吃,感到嘴巴甜甜的,伤口也甜甜的。
  爷爷这才从惊恐中,惊醒过来。只是,一脸的凝重,看着鱼子。
  鱼子,疼不。
  不疼。
  爷爷说,这可咋办,回去怎样给你妈说?
  鱼子说,不给妈妈说,如果她问,我就说我自己玩刀割了的。
  爷爷什么都没有说,把鱼子抱在怀里,用胡子扎着鱼子的脸,鱼子闻到了爷爷身上的旱烟的气温,心里感到那样的安谧,温暖。
  鱼子对爷爷说,我不疼,手没有事情,赶快把套住的牲口解下来吧!
  爷爷这才放开了鱼子,让鱼子就坐在石坎上的坪儿上,不要动,他自己去解牲口。
  鱼子就看着爷爷往石坎外边去,解牲口,也像爷爷叮嘱他一样,叮嘱爷爷小心。
  爷爷虽然苍老,但是,爷爷的身手很是矫健。套到了牲口,爷爷宛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一样,很是敏捷的下到了坎儿外,找到了一个地方站定,解开了牲口,然后,抬起牲口的后腿,看牲口的屁股后边,然后,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睛里的目光,变得格外的明亮。
  爷爷取出小刀,剪子,把牲口裆里的一个什么东西割了下来,小心装进了一个塑料袋子里,再装进贴身的口袋里。
  这时,鱼子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
  爷爷做完了这一切,收拾了刀,剪子。随意的翻看了下套住的动物,就一脚踹到沟儿下,那石壁中的山谷里去了。
  爷爷爬上了石坎,对鱼子说,好久没有来了,牲口套住时间太久了,已经长蛆,臭了,不能吃了。
  回去后,爷爷一脸沉静,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鱼子默默的跟着爷爷。伤口开始有些隐隐的疼。又想着,虽然套住了牲口,却因为时间长,臭了,不能扛回去吃,心里不免有些失落。那刚看见牲口的兴奋不见了。
  从山上下去,快到家的时候,爷爷又叮嘱鱼子,不要把套住牲口的事情,给任何人说。然后对鱼子说,过些日子,给鱼子买好吃的。
  鱼子记住了爷爷的话。
  7
  回去后,尽管鱼子一再掩饰,没有跟爷爷一块上山,手是自己玩刀,不小心割了的。但是,却不知道谁还是给父亲、母亲告了密,说爷爷领着鱼子上了山,手是在山上割的。
  知道后,母亲就骂爷爷,就连对爷爷一直偷偷关照的父亲,也一样的骂爷爷,说爷爷的不好,说他胆子大,自己上山,怎么就把鱼子领着,出了事情,可怎么办。
  爷爷依旧保持着他的沉默,一副很是内疚的样子。
  母亲和父亲,骂了许久,直到鱼子的手,逐渐的结痂,好了,仅仅留下了个刀痕,别的也没有什么,母亲和父亲才逐渐忘了这事情,不再骂了。   而从此,鱼子就再没有跟爷爷一块上山去过。爷爷独自上山,再不领鱼子了。
  爷爷独自上山,每次回来,都没有见扛到牲口。是没有套住,还是套住的牲口腐烂了,鱼子不知道。
  鱼子感到,爷爷越来越沉默,对任何人话都少。对他,除了叮嘱的话之外,一直沉默着。
  过了些日子,母亲和父亲,不骂爷爷了,乘他们不在,鱼子就溜到爷爷那小屋去,奶奶依旧给鱼子找好吃的,爷爷抱着鱼子,用胡茬扎鱼子,从衣兜里,给鱼子掏那已经没有包装纸,被灰粘得漆黑的糖,塞进鱼子嘴巴里,在一阵灰尘的味道之后,那甜滋滋的感觉,就在鱼子的嘴里蔓延。
  爷爷没有抱怨鱼子母亲,任凭他们骂,骂够了,他们就解气了,他的心里,也感到好受了。也没有当鱼子面提说这事情,仿佛事情过去了,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爷爷没有忘记他从山上回来,叮嘱鱼子的话,给鱼子买了许多好吃的,有饼干,点心。让鱼子就在他的小屋里吃,吃够了,再回去,不要给父母说。
  鱼子很是香甜的吃,爷爷和奶奶也一样香甜的吃。
  一连许久的日子,鱼子去爷爷奶奶家,都有点心,饼干,和其他许多好吃的。这都是鱼子梦想吃,却吃不到的点心,只能在村庄的小商店里,看着流口水的点心。
  而鱼子,因此也给爷爷守住了一个秘密。就是爷爷在山上,下套套住了牲口的事情。
  只是,鱼子很是好奇,爷爷套的牲口,因为时间长,已经腐烂了,臭了,不能吃,扔了。爷爷什么都没有得到啊!
  而鱼子,也没有忘掉的一幕,就是爷爷在那套住的,腐烂的牲口裆部割了什么东西,很是谨慎的装进了塑料袋里,装进贴身衣服里的情景,那是什么东西呢?
  鱼子不知道。
  鱼子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时,还知道爷爷其他一些事情时,爷爷已经很苍老,不能再上山,也不能下套套牲口了。
  给鱼子说这话的,是母亲,和隔壁的王家大爷。
  8
  鱼子听母亲说,当初爷爷家被火烧的时候,虽然把粮食、家具,和生活用品烧干净了,一些银元烧化了,可是,爷爷在地下,用罐子还藏的有银元,没有被烧到。爷爷现在家里,在某个特别的地方,还藏的有银元。
  鱼子隔壁,有户姓王的人家,家里有个老人,和爷爷年龄一般大。瘦瘦的,花白的胡子。空闲的时间,也时常上山去下套,套牲口。
  鱼子去王爷爷家的时候,王爷爷时常就给鱼子说上山下套,套牲口的事情。
  于是,鱼子就从王爷爷的嘴里,听到了爷爷没有说出的话语。
  王爷爷给鱼子说,上山在什么地方能下套,怎样下套。
  而最关键的是,王爷爷给鱼子说到了,上山下套,不仅仅是为了套牲口,吃牲口的肉。而是为了套一种牲口,牲口的肉不值钱,那个地方值钱。
  鱼子知道,这种牲口,裤裆里的卵子,特别值钱,能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味,叫麝香。
  麝的肉不值錢,麝香特别的值钱。和金子的价钱,能相当。
  听了王爷爷的话之后,鱼子忽然就想到,那次和爷爷上山,套住了的那个牲口,爷爷只割了牲口裆里的东西,而没有要牲口的肉。
  鱼子就想到,那牲口,一定是麝,爷爷割了麝香。
  也就想到了,爷爷没有让他给父亲、母亲说,去山上套到了牲口的事情。也想到了那段日子,每次去爷爷家,爷爷就给他吃的东西。
  从母亲的嘴里,鱼子也就想着,爷爷的家里,在某个地方,一定藏着许多,许多的银元。
  于是,在一次去爷爷家时,鱼子就对爷爷说,你家里很有钱,躲着用。你家里,某个地方,藏着许多,许多银元。
  鱼子说出这话后,爷爷慈祥的脸上,立刻布满了愤怒,眼睛里,柔和的目光,也变得特别的锐利。
  奶奶的脸,也立刻默然了起来,一脸愤怒的样子。
  爷爷什么都没有说。
  奶奶说,那你看什么地方有钱,你搜。你看哪有银元,你自己去找。
  鱼子看着爷爷的脸,再看看奶奶的脸,很是害怕。再没有了记忆里的慈祥,和蔼。心里感到发凉,害怕。静了好一阵子之后,偷偷溜走了。
  鱼子好久、好久,不敢再去爷爷奶奶家。
  好久好久以后再去的时候,奶奶不再给他找吃的。爷爷也不再亲昵的抱着他,给他喂糖吃。而是像对待一个生人一样冷淡。
  鱼子不知道爷爷奶奶怎样了。
  鱼子只知道,他那次的话语,深深的刺伤了爷爷奶奶。
  9
  过了些日子,鱼子就去上学了。
  上学了,从课本上和老师的嘴里,鱼子知道了许多家乡村庄里从前不知道的东西,也知道了家乡山沟儿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下课了,鱼子和村庄里一块读书的伙伴,也认识了许多其他村庄的伙伴,在一块追逐,打闹,做游戏,玩得格外快乐。
  因为爷爷奶奶对鱼子的冷淡,鱼子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也就不再多去爷爷奶奶的小屋了。在读书,和伙伴玩耍的快乐中,也把爷爷奶奶,和小屋带给他的温暖,在心里逐渐的淡忘了。
  鱼子读书,一读就是多少年。从村庄里,读到了乡里,去乡里,读到了镇子,从镇子,读到了城市里。
  鱼子读书,离家乡越来越远,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
  爷爷奶奶,在鱼子心里逐渐变得模糊。爷爷奶奶小屋带给的温暖,也开始淡忘了。
  就是回去,一天也在家呆的少,除了在家睡觉,回家吃饭外,一天就在村庄里跑着玩。
  不过,鱼子也留意到爷爷奶奶。母亲对爷爷奶奶依旧不好,依旧在抱怨着最初嫁来时,爷爷奶奶就把他们分开,什么都没有给他们,他们饿的没有吃的,爷爷奶奶却吃米,吃面。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一点一滴添置起来的。
  父亲保持着沉默,时常偷偷的去爷爷奶奶家,陪爷爷奶奶坐坐,看爷爷奶奶有柴米油盐没有,没有了就给弄。也偷偷的给爷爷买旱烟,给爷爷钱用。   父亲和母亲,比以前苍老了些。父亲的头发少了,腰有些弯了。母亲的脸布满了皱纹,手上满是茧子。不过,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希望在鱼子身上。鱼子考上了学,将来就是有工作,吃轻松饭的人了。
  爷爷奶奶和比以前更老了。爷爷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上不了山了,也去不了地里了。就是劈柴禾,挑水都困难。没有太阳的时候,就坐在小屋里,一动不动。有太阳的时候,就和奶奶一块,在小屋门前的屋檐下坐着,望着天空,群山,村庄发呆。或者闭着眼睛打盹,好像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
  不知道是因为爷爷奶奶从鱼子那话语之后,对鱼子的冷淡。还是鱼子逐渐长大后,有了他的玩伴,心里有了他的梦想,向往的生活,鱼子和爷爷奶奶就有了疏离。就是回到家里,爷爷奶奶也不再问鱼子什么,仿佛他回来与不回来,与他们没有关系。鱼子也不知道和爷爷奶奶说什么,也不去爷爷奶奶的小屋了。
  只是,一个假期回去,爷爷奶奶没有住那间小屋了,而是住到了自己家对面,一座空荡荡,一直没有人住的屋子里。
  爷爷奶奶的小屋,被父亲母亲把屋顶拆了,墙加到和三间正房一样高,然后,修了人字形的黑瓦的屋顶,成为了和三间正房子一样的一间屋子了。
  爷爷奶奶居住的那空荡荡屋子,本来是队里的仓库,后来卖了,父亲就买了来,就那样空置着,现在,就让爷爷奶奶住那去了。
  鱼子的心里,感到愕然。忽然,就想到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他说给了爷爷奶奶,让爷爷奶奶从那以后,对他忽然冷淡的话语:爷爷奶奶屋子的某个地方,藏着银元。
  现在,父亲母亲把小屋屋顶拆了,把小屋翻修了。鱼子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让爷爷奶奶住到对面那空荡荡的屋子里去。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在翻修爷爷奶奶的小屋时,找到了爷爷藏的银元没有。
  鱼子没有问爷爷奶奶,也不敢问父亲母亲,和其他任何人,只把这话默默的藏在心里。
  10
  鱼子所能知道的,是爷爷奶奶住到了对面那空荡荡的屋子里,日子越发的困顿。自己家里的日子,也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改观。
  唯一不同的,是把爷爷奶奶那间小屋,翻修成房间之后,家里住的地方宽敞了。姐姐妹妹有了自己的房子,他也有了自己的房子,父亲母亲也有了自己的房子,不用再一大家人,挤在一块住了。其他的,没有任何的改变,父亲母亲,除了刮风下雨,每天都去田地里劳动,用双手辛勤的种着庄稼,养育着一家人。让一家人,有吃的,有穿的,有米面吃,有肉吃。父亲乘了空闲的时间,去找了门道挣钱,供鱼子读书,支撑家里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从爷爷奶奶的小屋里,找到母亲所说的,爷爷奶奶藏的银元。或者卖了麝香后,藏的钱。
  而爷爷奶奶的日益贫苦的生活,也似乎在告诉着母亲,和所有的人,他们没有藏着银元,也没有卖多少麝香,手里也没有藏着钱。
  爷爷因为日益苍老,已经不能去田里劳动,种庄稼,也不能去捉土老鼠了。就靠着他以前能劳动時积攒的粮食,艰难的度着日子。
  奶奶虽然苍老,枯瘦,一双小脚行动不便。但是,却也能勉强做着饭,维系着家里的日子。
  爷爷和奶奶一直穿着的,都是鱼子儿时记忆里那一身黑布衣服。不同的是,衣服更破,更旧了,一些地方,有了洞,一些地方,有了污渍,闪着光。
  爷爷奶奶对生活,越来越没了要求。夜里有地方睡觉,白天吃的饭,稀的能照见影子的糊汤,里边有一点油花,或者一点盐的味道都行。
  父亲时常偷偷的去陪伴爷爷,给他们弄柴禾,挑水,给爷爷买烟抽,吃的,也给钱。但是,往往会被母亲发现,然后,劈头盖脸的骂父亲,也顺带着骂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就流着泪对父亲说,以后不要到屋子里来了,免得挨骂,只要有这份心就行了。他们现在还能动,自己能照顾自己的生活。万一哪天不能动了,就来把他们的尸首埋一下,就行了,满足了。
  说完,爷爷奶奶流泪了。
  父亲也流泪了。
  而没有多久,让鱼子特别难受,痛苦的事情,接连的发生了。
  鱼子从家里去城里的学校念书时,只听说奶奶的身体不舒服,奶奶焦急地找药吃,父亲也时常去给奶奶买药吃。
  离开家,一晃许久的日子,到了假期,再回到家里的时候,才知道鱼子不在家的时候,奶奶因病去世了。
  回去时,父亲才告诉鱼子,奶奶去世的时候,没有告诉鱼子,怕影响鱼子的学习,路远,就是告诉了,鱼子也没有办法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鱼子听到,心里一沉,特别的空。儿时,去爷爷奶奶的小屋里,奶奶给他找吃的情景,和爷爷奶奶一块,坐在火炉边,烤火,吃洋芋的情景,格外的清晰。
  不过,鱼子没有把内心的痛苦表现出来。乘人不注意,偷偷地去了奶奶的坟上,看着奶奶的新坟,心里仿佛被什么扎着一样的疼,泪水刷刷地落。
  从村庄里的人嘴里,鱼子知道了奶奶生病前后,去世时的一些事情。
  奶奶没有钱买药,父亲时常偷偷地去给奶奶买药。母亲知道了骂人。
  奶奶的病,到了后期,很痛苦,溃烂的厉害,散发着恶臭。
  奶奶去世的时候,奶奶的女儿,女婿来了,很是痛苦的样子。一样痛苦的,是父亲。
  听着,鱼子的心里,除了难过,就是难过。
  没有了奶奶的陪伴,爷爷显得越发的孤独,苍老了。稀少的头发,没有人梳洗,乱蓬蓬的。脸也时常不洗,黑一块,白一块的。尽管步履蹒跚,但是,却自己提水,劈柴,做饭吃,很是艰难的样子。
  父亲依旧时常偷偷的去爷爷的屋子里,见爷爷没有柴禾了,就给劈一些,没有水了就给提。再看看有没有油盐酱醋。也给爷爷买烟抽,给爷爷钱。
  母亲依旧骂父亲,骂爷爷。只是,爷爷的耳朵已经聋了,听不见了。也默默的接受着父亲给他做的一切,不再让父亲不要去看他,也不流泪,而是在心里感到,此时,父亲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寄托。他就像孩子一样,接受着父亲对他的照顾。在父亲在他身旁的时候,爷爷显得那样的安详,宁静。   爷爷对鱼子,再找不到记忆里的亲昵,热情了。见到了鱼子,依旧默然着,没有表情,仿佛不认识了一样。
  鱼子的心里有些失落,难过。而一身朝气,一脑子梦想的鱼子,心里尽是对未来,美好的想象。心里把爷爷曾经给予的温暖,和爷爷在一块那幸福的场景,逐渐的淡忘。假期在家的时候,也被人约着到处跑着玩,在家的时候少,也很少走近爷爷,去爷爷那空荡荡的屋子。
  11
  鱼子从城市的学校里,带着一脑子的梦想,走出学校,走入社会,工作岗位的时候,一件让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注定带给他毕生的遗憾、痛苦。也让爷爷的晚年,陷入到越发的孤独、痛苦、凄凉中。
  父亲生病了。脸色蜡黄,枯瘦,眼睛凹陷下去了两个坑。吃不了饭,肚子胀。
  开始,父亲以为是小病,就去村里,乡里的医院去看。可是,医生给开了许多药,打了许多针,都不见好转。
  最后,辗转了许多医院,在省里的大医院,才给父亲把病查明。
  父亲得了癌症,已经到了晚期,没有多少的日子了。
  母亲和鱼子,隐瞒着父亲的病情,说父亲没有得什么大病,检查出来了,回去吃了药,病就慢慢的好了。
  父亲听了后,很是兴奋,说,就是嘛!我也没有做什么缺德的事情,老天怎么能让我得什么大病呢!父亲一脸微笑,就想着,回去要做什么活儿,要干什么,还说着,要照顾爷爷。
  只是,背过父亲,母亲和鱼子,泪水刷刷的流。鱼子的心里一片空白,忽然之间,感到天要塌了,家在风雨中飘摇。家里将来的日子怎么办。他曾经想象过的未来的美好生活,又如何开始。
  父亲回到家里,开始还吃着药,可是,后来发现,不管吃什么药,打什么针,都不管用,身上满是针眼,扎不进去了。人越发的枯瘦,吃不下东西了。父亲就不吃药,不打针了。也就预感到了自己得了不好的病,母亲和鱼子,隐瞒着他。
  父亲就开始生氣,绝望,那明亮的目光,逐渐的黯淡了下去。
  没有多久,父亲就去世了。
  去世的时候,父亲最放心不下的,是鱼子和爷爷。
  爷爷附在父亲身上,老泪纵横,哭得很是伤心,说他好不容易,养了这么一个儿子,也没有能把他送到老。父亲去了,将来他怎么办?
  鱼子拉着父亲的手,沉默着,心里一片空白,泪水也一样刷刷的流淌。
  看着去世的父亲,好像不是死去,而是太累了,承担不起家里那么多的重担,想要休息一下。
  鱼子在心里呼唤,父亲,我出来了,有工作了,能帮你支撑家里,你能歇歇了,却怎么走了?
  鱼子也看着爷爷,忽然之间,感到爷爷那样的苍老,孤独,痛苦,目光浑浊,呆滞,陷入到一种无助的境地中去。
  母亲忽然对爷爷说,他去了,还有我呢!
  鱼子也对爷爷说,爷爷,还有我呢!我会管你的。
  听了这话,爷爷才停止了哭泣。一种有了依靠的安详,被人搀扶着,默默离开去世的父亲。村庄里的人,就忙着给父亲穿丧服,准备入殓。
  安葬了父亲,家里一下没有了支撑的人,就显得空荡了,布满了痛苦,凄凉。
  爷爷成了一个没有儿子的人,老来没有了依靠。
  鱼子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人,刚走出社会,对社会充满了未知和茫然。
  12
  鱼子在父亲去世时,对爷爷许下的承诺,没有兑现。
  鱼子最初分配在他乡工作,无暇照顾家里。后来,虽然回到家乡山沟里,短暂工作一段时间,可是,却陷入了失恋。女孩子不辞而别,把鱼子从幸福的巅峰推向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不要说照顾家里、爷爷,就连自己的事业都无暇顾及,那些日子里,鱼子麻木了,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要不是想着读书的艰难,父亲供自己读书的艰辛,鱼子连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都没有了。
  为了内心向往的爱情,为了从痛苦的深渊里挣扎出来,鱼子又开始了远行,离开家乡,到了他乡工作。
  姐姐已经出嫁。家里,就是母亲、妹子、兄弟在一块生活。爷爷留在脑子里的印象都是碎片。
  鱼子感到,家虽然是记忆里的家,土墙黑瓦的老屋,可是,家里却因为父亲的离去,忽然之间,变得那样的空荡,凄凉。
  母亲每天阴沉着脸,显得很是痛苦的样子,目光呆涩,迷茫,充满了痛苦。时常,偷偷的流泪,人很快的萎焉了下去,头发苍白,脸上满是皱纹,弯腰驼背,很是枯瘦。
  妹子默默的帮着母亲,做着家务,虽然也能感受到家里因为父亲去世后的痛苦,但是,却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向往甜蜜的爱情,美好的生活。只有兄弟,因为年龄小,虽然也知道父亲去世了,家里空荡了,凄凉了,但是,却感受不到那份深重的痛苦,该笑的时候笑,该玩的时候,就去村庄里找伙伴玩,一副活泼的样子。
  爷爷依旧住在老家对面,那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了奶奶的陪伴,也没有了父亲再去看他,帮助他,爷爷就陷入了孤独,痛苦,和老年没有人依靠的凄凉里。
  爷爷的头发日渐稀少,也不梳洗,乱蓬蓬的,也很枯瘦,眼睛凹陷,颧骨突出。一直依旧是那黑布衣服,只是,衣服很破旧了,许多地方,裂开了口子,也落满了灰尘,污垢。脚上穿着黑布鞋,一样的落满了污垢。爷爷的腰更弯了,背更驼了,走路蹒跚,要拄着棍子了。
  爷爷每天太阳落山就睡了。起来的很迟,一直睡到阳光洒满了村庄,村庄已经人声鼎沸,开始了各自一天的生活,他才起来,然后提着尿壶,步履蹒跚地去屋后倒。步履蹒跚的去抱柴禾,提水,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那座小土灶上,开始艰难的做饭。
  母亲不知道是因为父亲去世,陷入在痛苦里。还是依旧芥蒂着爷爷在她刚嫁到家里,就把她分开了过,什么都没有给的艰难,还是觉得爷爷藏的有银元,卖麝香偷偷的攒的有钱,失言了,没有想在父亲去世时说的一样,要关照爷爷,依旧不管爷爷。爷爷陷入在没有依靠,没有人管,老年失去儿子的痛苦,凄凉中。   鱼子也失言了。因为一直在他乡工作,没有时间在家照顾爷爷;也因为陷入在情感的痛苦里无法自拔,无暇顾及自己内心痛苦之外的人和事情;也因为刚出社会的青涩,还不知道关心,帮助,体贴人,哪怕是曾经给予过他爱的爷爷,而给予他一些帮助。
  鱼子也感到,他有时回去,去见爷爷,爷爷对他,一直是默然的,仿佛不认识,也感到他回来,或者离去,爷爷都与他无关。
  鱼子不知道,是爷爷老了,失去了记忆,不认识人了。还是从那次他问了不该问的话之后,爷爷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他,对他保持冷漠,保持着距离。
  鱼子感到,在爷爷的心里,他虽然是孙子,但是,爷爷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他,要他管他。
  就在鱼子在他乡工作,从情感的痛苦里往出挣扎时,得到了爷爷去世的消息。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匆匆往回赶。
  爷爷在世的时候,母亲没有多管,爷爷去世了,母亲却忙碌起来,鱼子回去的时候,爷爷已经入殓了,村庄里的人,都纷纷赶来帮忙,在管事人的安排下,忙碌,有条不紊的办着丧事。
  爷爷的棺材停在堂屋里,棺材前,放着爷爷的照片。看着爷爷的照片,那样的慈祥,和蔼。鱼子感到,爷爷仿佛没有死去,而是睡着了。
  也就在瞬间,鱼子的心里,涌上了儿时的情景,想起了和爷爷在一块的情景,心里忽然那样的疼。
  而再从村庄里人的嘴里,知道了爷爷最后的岁月时,鱼子的心里,特别内疚,难过。
  村庄里的人说,爷爷最后的岁月,已经行动不便,起不了床,做不了饭,母亲已经不管。村庄里有好心的人,或者有点儿亲戚关系的人,就给爷爷端去吃的,爷爷才能吃一顿。
  也说着,爷爷去世那天早晨,太阳都落山了,洒满了村庄,可是,爷爷依旧没有起来。有村庄的人,推开门进去看,看到了蜷缩在土炕上,身体已经僵硬,没有了呼吸的爷爷。
  爷爷什么时候去世的,去世时,没有一个人在身旁。
  从爷爷蜷缩的身体可以看出,爷爷去世时,很痛苦。而更痛苦的,怕是没有亲人在身旁,让爷爷感到那样的孤独,痛苦吧!
  13
  爷爷去世了,爷爷居住的那空荡荡的屋子里,就没有人再居住,落满了灰尘,老鼠在屋子里咚咚的跳跃。
  母亲和妹子、兄弟,在一块过着日子。
  爷爷的去世,对母亲没有任何的触动,也没有改变她的生活,仿佛爷爷的去世,因此让她获得了解脱。
  母亲只陷入在失去了父亲后的孤独,痛苦里。每天,在忧愁痛苦里,默默的做着活儿,爷爷的田地,母亲就接过来种着了。爷爷居住的那空荡荡的屋子,在风雨里斑驳,后来,和老屋一块翻修了之后,就把那空荡荡的屋子卖了。
  爷爷奶奶在村庄里成了影子。记忆,对有的人来说,连记忆都没有。也许,他们山脚下的坟,是他们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只是,在流淌的岁月里,坟长满了草,被荒草掩埋。鱼子从荒草丛里,众多的坟里,已经找不出爷爷奶奶的坟了。
  再过了许多年,妹子出嫁了,嫁给了村庄里的一户人家,过着平静的日子。
  弟弟经历了情感的波折,依旧找不到媳妇,年龄熬到大了,在家乡山沟之外,关中平原上,找了一个能去倒插门的女子,去当了上门女婿。除了老屋和田地,山林不能带走之外,其他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弟弟带着母亲,一块去了那里,过起了日子,开始了他们的新环境里的生活。
  鱼子经历了情感的波折,也终于有了家庭,有了孩子。
  只是,一直在家乡之外的地方,漂泊着,工作着,很少回去。
  鱼子的老屋,就时常关着门,空荡着,在风雨里飘摇,破败。那记忆里,一家人在一块的生活,和爷爷奶奶在一块的情景,就成了记忆,像烟一样,在村庄里飘散了。
  村庄里,一代老人逐渐去世,一代人逐渐老去。年轻能离开家乡的人,都逃离家乡,在各个地方寻找自己的前途。村庄里,逐渐的没有多少人,变得空荡了。蓝天依旧,群山依旧,田地依旧,河里依旧,人事却逐渐不同,人家土墙黑瓦的老屋,在风雨里飘摇,破败。
  不但鱼子一家人的生活,和爷爷奶奶在一块的情景,逐渐的成为了记忆,被人忘记,飘散在岁月里,村庄里,就是村庄里,许多的人和事情,都被人忘却,在村庄里飘散,那幸福,那痛苦,那甜蜜,那凄涼,都没有人再提起。
  岁月,像水一样默默流淌。鱼子在家庭里,内心经历的情感的痛苦,逐渐弥合,能平静,平淡,而幸福的生活着。一晃,鱼子的孩子已经长的老高了,像个小伙子了。鱼子也不再年轻,进入了不惑之年,身体开始感到笨拙,内心变得越发的平静。对未来的生活,除了希望孩子过的好,比自己幸福,自己生活的内容,就是在岁月里,一天天的工作,生活,逐渐老去,死去,再没有任何新的内容。
  不知道为什么,鱼子的心里,就突然特别喜欢回忆,那些时间,匆忙的奔走在人生路上,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在心里,逐渐的又苏醒,清晰了起来。就像电影一样,从儿时记事的时候,开始慢溯,一直到此时的生活。
  而爷爷奶奶,就那样清晰的浮现在他的心头。爷爷奶奶的样子,那样的鲜活,依旧那样的温暖,安详,和蔼。和爷爷奶奶在一块的情景,是那样的温暖,美好。
  回想到冬天的夜里,和爷爷奶奶坐在火炉边烤火,吃洋芋。和爷爷去一块捉土老鼠。和爷爷一块上山下套,套牲口。
  也想到了那次,他无意问出的话语,对爷爷和奶奶的伤害,然后,爷爷奶奶一直没有原谅他,对他保持着隔膜,与疏远。
  这刺疼了鱼子的心,让鱼子的心里,那样的难过,歉疚。
  而此时,鱼子才能明白到爷爷奶奶的心。他的问话,对爷爷奶奶的伤害,就像母亲对爷爷奶奶的伤害。
  爷爷的家里,没有藏着银元。爷爷没有套住许多的牲口,弄到许多的麝香,藏的有许多钱。也许,和他上山那次割到的麝香,是个意外。而挣到的钱,维持着家里的生活,也给他买了那么多的好吃的。
  也许,母亲在最后,埋葬了爷爷后,并没有找到藏着的银元,也并没有从爷爷的家里,找到许多的钱,也许就明白了爷爷、奶奶,并不是一个自私,只图自己幸福,而不顾别人的人。爷爷奶奶,是善良、和蔼和慈祥的人。是自己能依靠双手生活,就能承受生活的辛苦,而不麻烦别人的人。   想着,鱼子从爷爷奶奶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精神,骨气。而同时,也有深深的内疚,自责,他对不起爷爷,奶奶,没有回报爷爷奶奶给予他的爱。
  鱼子只恨那时太小,有许多的事情不懂,许多的事情,不会去做。
  鱼子多么盼望时间能够倒流,爷爷奶奶能回到身旁,他给爷爷买好吃的,好喝的。给爷爷奶奶买新衣服。给爷爷奶奶温馨舒适的小屋。有空就陪着爷爷奶奶坐着,晒太阳,感受记忆里的温暖,幸福。
  鱼子不知道,母亲,兄弟,姐妹的心里,还记得爷爷奶奶不,想他们不,心里此时有什么样的感想。
  14
  过年的时候,鱼子回到了家乡。
  村庄虽然空荡,破败。自己家的老屋,也在岁月的流淌里,在风雨里,一样空荡,破败。过年了,那些年轻人,在外边干活的人,都回到了家乡。家乡有了年轻人的身影,人们穿着新衣服,带回来了许多新东西,再说着各自干的活儿,各自的所见所闻。在亲切,热闹中,让村庄显得喜庆,热闹,掩盖了那份空荡,破败。
  过年时,一个亲戚,也就是鱼子的亲叔叔,喊去他家吃团年饭。
  鱼子没有推辞,就去了。
  爷爷奶奶不在了,父亲也长眠在地下多年,这个叔叔,也许是此时,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知道自己家过去,或者爷爷一些事情的长辈了。
  鱼子去了,叔叔和婶子,对他们都特别的亲热,这让鱼子的心里感到温暖。
  只是,叔叔和婶子,面对流淌的岁月,和生活,也开始变得苍老。尤其是叔叔,头发稀少,脸上满是皱纹,从他的脸上,让鱼子看到了自己父亲,爷爷的影子。
  婶子忙着做年饭,叔叔忙着准备火纸,香,鞭炮。用钱钻子,在火纸上打出一行行,很是整齐的麻钱一样形状的图案。
  香,纸,鞭炮准备好了,鱼子就跟着叔叔,一块去亲人的坟上上香。
  叔叔只去他的父亲,和母亲的坟上。不去鱼子的爷爷奶奶,父亲的坟上。
  鱼子现在,已经不知道爷爷奶奶的坟,在什么地方。唯有知道的,是父亲的坟,在什么地方。
  可是,多少年没有去了,虽然心里,越发清晰的浮现过往的情景,怀念爷爷奶奶,父亲,可是,知道那些都再回不来了,爷爷奶奶,父亲都长眠了多年了,成为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与此时的世界,他的生活无关,不再过问尘世的事情,也不管尘世人的悲欢,痛苦。鱼子怕去,揭开了内心的伤疤,陷入到虚妄和莫名的痛苦里去。
  不管痛苦,幸福,还是悲苦,凄凉。爷爷、奶奶和父亲都离去多年,静静的长眠在地下,就不去打扰他们了吧!
  鱼子就在老屋的门前,画了圈儿,给爷爷、奶奶和父亲烧了火纸,上了香,放了鞭炮。在心里,默默的怀念他们,祈祷他们,让他们来捡钱过年。
  鱼子和叔叔一块,去叔叔的亲人坟上上香。
  鱼子上了香,烧了火纸,放了鞭炮,磕了头。心里忽然特别,特别的想念爷爷,奶奶。
  天空阴沉沉的,群山肃立,枯黄,村庄没有绿色树木的掩映,空荡荡的。只是,人家门前的对联,红红的灯笼,隐约响起的鞭炮的声音,这过年喜庆的气氛,掩盖了那份凄凉。
  鱼子就和叔叔说起了爷爷,然后,就问了叔叔一些爷爷的事情。
  从叔叔的嘴里,鱼子知道了一些他原本就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爷爷家里,曾经失火的事情。
  那失火,并不是像他曾经听说过的一样,是父亲玩火,把房子烧了,而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叔叔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很有本事,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可是,人有头脑,胆识,做生意,很是挣了些钱,在他们弟兄里,家里是最富有的。在村庄里,日子也是过的最好的,不缺吃穿。
  也就在這时,爷爷家就搬离了那个村庄,到了家乡此时的村庄,和下边五六里村庄之间一个地方居住。
  两个村庄之间,山挨的很近。山间一条小河,河边,依着山脚一条小路,没有田地,也没有人烟。
  在两个村庄中间有个地方,有个从山坡上,突兀伸出去的山梁,水在那个地方形成了一个转弯。那山梁快要和对面的山,挤到一块,形成一个峡口,水在峡口里穿过,路就绕到山梁上,然后下去。
  在山梁下,有个平坝,平坝外,有一些缓坡地。
  爷爷家,就搬到这里居住了。
  爷爷家,衣食无忧,日子过的很是富裕。
  却不想,爷爷一次离开家,去做生意时,回到家里,家里失火了,被烧成了一片灰烬。所有的粮食,还有爷爷挣的银元,也就在一场大火里,化为灰烬。
  而怎样失火的,到后来,都是谜,谁也说不清。
  爷爷就带着父亲,到了现在的村庄,在此时的地方,修了几间土墙黑瓦的房屋,开始了生活。只是,爷爷从此不再做生意,也从此变得沉默,不多言语,从不说做生意的事情,也不去谈说家里失火的事情,任凭别人怎样谈说。
  听着,鱼子的心里,忽然变得好疼,好疼。就感到,爷爷是个有故事的人,爷爷的心里,一定还有许多许多的故事,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也没有人知道。
  而此时,他也更无法知道,永远,永远都无法让人知道。一切,也许只有爷爷知道,家乡这方山水知道,却以亘古的沉默,面对一切,像爷爷一样,不言语。
  责任编辑:王茂林
  作者简介:余继泽,男,汉族,1975年出生,陕西宁陕人。已在《阳光》《延河》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篇。现供职乡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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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那个时候心情非常差,原本几个交情还算不错的朋友,已经有意疏远我了。我一开始并没发觉,等知道了也恶心到了。那是一个下午,常在一起吃喝玩乐的兄弟接到我电话之后,说家里来了亲戚,我随口问了句什么亲戚,倒把他问住了。而昨天的借口是送孩子到夜间的辅导班,前一天是公司加班。我还记得再前一天喝酒是我请的,他都答应下次做东了,也就没有下次了。  还有一个不能自己出去潇洒的原因是,我的钱不多了。  我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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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多像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狭小的空间里,  我是御驾亲征的王,时间  就这样悄悄走远,一枚棋子,  就像我拿起又放下的杯子  反复使用,仍然没有任何感情  因为它,只是一枚棋子  多少年沒有面对它了  这铁打的营盘,我眼睁睁看着  那些过河的卒子,一去不回头  夜色降临,仿佛一个诗人  毅然决然的背影  在一盘对垒厮杀的棋局面前  我们终于看清了自己  风平浪静,还是硝烟四起  我们,都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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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到了张老六卖大豆腐的叫声  又听到了张老六卖大豆腐的叫声  就像听天亮后的犬吠与鸡鸣  这声音自然、亲切、寻常  从远处飘近,流淌着热烈与醇厚  宅门与院门打开,出现了  端着白瓷海碗的父亲或母亲  这是前世的情景,如今朝阳依旧  大块的豆腐依旧,味道依旧  卖大豆腐的张老六却在我心中活了两世  在故乡,我已为异客,老宅  是我永远健在的父母,我的归来  就是再现他们影像,感受他们体温  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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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观近年来的文坛,从事诗歌、散文、小说或剧本创作的人不可谓不多,每年发表的各类作品的数量之大,和文学史上的任何繁荣时期相比都可以说是空前的。那么,为什么人们总还是对当下的文学有这样或那样的不满甚或担忧?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真善美的文学精神品格的缺失。文学是人类精神的载体,文学的事业是为了让人类的情感从简单走向丰富,使人类的心灵从荒芜走向美丽,从而推动人类的精神文明不断进步。因此从事文学事业的人,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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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  那个早晨的太阳一直躲藏起来。  出了西头村  光阴逢腊月二十三,猪和羊的嚎叫声  从一九九零年起,就静止到我辽远的心里  从此,山水越来越寂寥,道路越来越坚硬  目光从混沌上升到苍茫的天宇之中  爱恨和回忆,总出现在沉沉的睡梦里  那时的孤单是勇敢者的游戏,  只有大地知道  进城的脚步风驰电掣。如此刻,不容多想  一纸诗书,将那个追风少年召回到我的身边  总是坐在阳台上  总是坐在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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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江,把窗前的光景天天带走  雨正在放低姿态  水草测试水流的尺度  她的青葱体香  有一部分侧隐水里,付诸东流  尽管,草的头上  承受过一番番夜色和泥土的覆盖  我很在意,鸟送去低飞  那份责任坚守  总是让水,面带微笑  许多早晨,我想  草以什么样的胸怀与声韵  去合流水的节拍  来访者  旧屋挂一帘檐水  溅到较低的门槛上  或许是窥探小屋的宁静  一把红雨伞  在我门前,摇落雨水的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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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婆的葵花  秧村不种向日葵,秧村一带的江南也没有种向日葵的习俗。虽然不种向日  咵咵葵,秧村人偏爱吃经过文火翻炒过的葵花籽,烟火渲染后的葵花籽咬起来响,经过牙齿与舌头的缠绵,葵花籽的体味妙不可言。  秧村卖葵花籽的人就是云婆。云婆卖葵花籽的地方是一棵绿意肆虐的苦楝下。云婆什么时候开始卖上葵花籽的,秧村人好像没有人能准确记住,反正是很久很久了。期间,秧村也有人学云婆卖葵花籽来补贴家用,与云婆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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