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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塞不姓塞，名字里也没有塞，但是大家都这样喊他。据说，老塞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出身，本名特别的有书卷气，就是念起来有点拗口。虽然书香门第到了他这一辈就没落了，可是再怎么没落，也不至于把名字也给抹没了啊。
说起来，话有点长。那还得从单位派他和司机小李出差时说起。出差的地点不算远，两人商量着第二天七点碰头，一天就可以回了。小李来得有点早，六点刚过点，三月份的天气，早上还是有些冷的，小李也没找到吃饭的地方，干脆去他家蹭下算了。
老塞没想到小李来得这样早，他才刚起床，忙不迭地刷牙洗脸。他老婆在厨房里问小李：“吃了没？家里有馒头，吃个吧。”小李一挠头：“没。”话音还没落，老塞就带着满嘴的牙膏沫子从卫生间跑出来，指了锅又指馒头，小李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他老婆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一个馒头一碗水。”小李偷眼一瞧，只见他老婆用一个碗盛了两碗水倒在锅里面，上面放上篱子，再搁上两个馒头，然后边推老塞边说：“水干馒头热，行了吧？”小李闷头想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的意思是水烧干了，馒头也蒸热了，有点意思，真是一点也不浪费啊。
这么个事还没让大家忘记的时候，老塞弄了个更“雷人”的事。
也是出去办事，因为有一堆的资料要带，老塞就拿了一个包出来。这个包呢，是无纺布做的。自从超市不给塑料袋以来，无纺布的袋子就大行其道了，超市搞活动的时候，奖励一个，单位里时不时地也发一个。老塞的这个就是单位发的，他把东西装好就出发了。
去的时候，一路相安无事，把资料一放，他就回来了，事情就发生在回来的路上。公交车上人不多，一人一个座，到一站，或上或下三两个人。老塞本来很安静地坐在公交车上最后面一排，正当司机起步时，老塞一声大叫：“哎呀，坏了坏了，我的包啊，包啊。”他忽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身形轻盈得不像五十多岁的人。到底是上年纪了，还有点肚子，老塞蹲在地上脸憋得通红，围着座位找个不停。
一车的人都回头去看他。司机赶紧把车靠边停下来，也回过头打量老塞。老塞白亮亮的脑瓜子上竖着稀稀疏疏几根黑白相杂的头发，像是犁地没犁好一样，东一道沟，西一条岭的，两道眉毛却是比较繁盛的样子，到眉梢处有几根特别的长，还伸到了眼皮的前面，弄得眼睛时不时地眨巴来眨巴去的，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嚷着，唾沫星子在嘴角边堆了白白的一圈。
“嘿，”司机冲着老塞喊，“什么丢了？”“包啊包啊。”老塞一脸的苦相。“啥时丢的啊？”乘客问。“刚刚啊，”老塞抖着口袋，“上车前我还摸过来，在我这里啊，怎么不见了呢？”“现在的小偷太可恶了。”“是的。”车上的乘客纷纷议论起来。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这可怎么好。”老塞抖着两只手。“自认倒霉吧。”司机一看表，发动了车子。“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老塞突然生起气来，冲着司机直嚷，“乘客东西你不帮着找，反正急着开车，太不像话了，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像话了。开门！我要下车！”老塞气得直往车门走，当他刚迈出一只脚时，头一扭，发现在座位的缝隙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拉，“哎哟，可算找到了。”在大家的注目下，老塞把那团东西缓缓展开，一个无纺布做成的包。
据说，那天车上坐了同事的拐了弯的亲戚，亲威拐弯不怕，就怕事情拐弯了。也不知道后来传出多少个版本了，最经典的，说是老塞为了找个塑料袋，硬是把司机逼得在马路中间停了车，弄得一马路的人都看他。
事情出了，总是会有好事者来求证的，一来想把那多余的水分拧干，让自己变得更为权威，二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理。老塞很认真，真的很认真，他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凡是来求证的，他只是看着人家，然后很真诚地说：“过日子要省呢，一毛一厘来得不容易啊，不能造啊。”求证者碰了一头的灰，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败家子一样。
事情传到领导的耳朵里，到底是领导，他说，这个老师傅，吝啬得很哪。领导是个陕西人，开水不说开水，说煎水，小气不叫小气，叫吝啬，这个啬还不发“色”音，听起来像是“塞”。
第二天，老塞的大名就传遍了。
骗 子
“严东！”我听到毛毛在叫我，可是那声音却像是走在钢丝上。现在的我，只会做一件事，就是坐着，心往上飞，人往下坠，不仅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连眼前，都是白花花一片。
在这一片白花花中，突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黑东西，随着高度的上升，一个男人的面孔露了出来。“活着，严东！活着！”我心里一松，低头一看，毛毛的长指甲已经在我的胳膊上掐出了一道道深痕。
脚刚踏在地上，脚踝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大概是刚才踩刹车踩得太用力了，时间又长，绷的。我怒气冲冲地跨到那个男人面前：“会不会骑车，踩在线上晃什么晃？以为你这马路是你家开的啊。”
一辆摩托车倒在我的车前。
那男人没有丝毫慌乱之意，反而用那双大得像鱼一样近乎突出来的眼睛翻了翻我，用手托着胳膊说：“跟个女人在车里调情，还有工夫开车吗？”说完，他把车一打量：“哟，保时捷啊，全市也没几辆啊。”“你管呢。”我不耐烦地说。“你烦什么啊！”他的鼻孔里“嗤”了一声。
“撞猴子了。”看着他的样子，我敢肯定，他什么事也没有，是故意撞我的车的，好要一笔赔偿费。如果真是有预谋的，旁边应该有同伙的。我下意识地左右一看，果真，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不远处。
“严东，给他点钱算了。”毛毛不安地说。“知道。”我挤了挤脸，算是笑了一下。
“给你五十。”“五十？你打发叫化子啊。”“那你说多少？”“最少五百。”“要不要？不要走人。”我把五十块钱伸到他面前。他不接，反而大笑：“你急什么呀。”他把一直托着的胳膊一露，毛毛吓得一声大叫。胳膊上，一条长长的划痕，鲜红的血珠还在往外渗。
“你看，车倒在你前面，我又受了伤，不用说就知道是你撞了我，再说这条路，好像有点偏哟，”他笑着偏了偏头，“找个能证明你没撞我的人，有点难。”
“我要报警。”毛毛掏电话。“可以啊，小妹妹，报警、报保险公司都可以，我无所谓。”“毛毛，算了，算了，花钱消灾吧。”我说。没想到，毛毛倒真毛了：“我说往大路上开，你非要开小路不可，惹上事了还摆不平，”毛毛边说边拔手机，“我就不信了，还治不成你。”
“毛毛，听我说，”我咽了口唾沫，“好汉不吃眼前亏，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不跟他计较，不就五百元钱吗？就当喂狗了。”正在这时，那个黑衣男子晃悠悠地过来了，我抱住毛毛，贴近她耳朵小声说：“小心，怕是同伙。“
黑衣男子身材高大，撞车男人块头也不小，我一打量，心里暗道不妙，万一打起来，我不吃亏是不可能的了。
撞车男人看我们一起往他身后看，他也一扭头：“哟嗬，大哥，你来评评理，他们把我撞了想溜，你说，这是人干的事？”毛毛气得小脸通红：“你才不是人呢，这条路这样窄，你故意骑在中间晃，不是成心是什么？”“哈哈哈。”撞车男子很是得意地笑。
这条路虽然偏僻，但是还是时不时地有车来往，加之现在又流行休息日开私家车出行，这么七弄八扯的，没过一会儿，前后已经停了近十辆车了。天虽然不算热，可是我的汗却是一身接着一身地出。
“我给你二百，这总该行了吧？”我边掏钱边说。“慢着。”黑衣男子突然开口了，“不能走！二百块钱就让走啊？也太便宜了吧？”我们全都一愣。
黑衣男子指着我说：“你这小伙是不对啊，哪有不抓方向盘，去抓手的？”他又指着撞车男子：“可你真是胆大，趁人家小两口亲热的时候，把车放倒，你不怕车从你身上过去啊。该让警察管管你。”
“大叔，太谢谢你啦。”毛毛乐得一蹦三尺高，抓着黑衣男子的手摇个不停。“走吧走吧。”我低著头赶紧推毛毛，想开车离开。毛毛不乐意了：“躲躲闪闪的，哪里像个男人。”黑衣男子拿手一指：“我报警了，你不能走啊。”
“我有事，大叔，真得走。”我说。“你这人怪，明明是人家撞猴子，我帮了你，你却狗咬吕洞宾。”黑衣男人有些生气，一把拔下车钥匙，“告诉你，警察来之前，谁也不许走。”
“那什么大叔，我有急事。”我望着前后越来越多的车，直跟黑衣男人作辑。“不行，非得治治这个无赖不可。”毛毛把我一推，“就要等警察来处理。”
正在这时，有人冲到我面前：“要不朋友告诉我有辆保时捷让人墩在这里了，我去哪里找你啊？快点，我姐答应这车借我一天。咦？這是谁啊？”这下毛毛有点呆了：“这不是你的车吗？”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来人说：“切，这是我姐的车，就他那点死工资，还开保时捷？保洁车都开不上。”“你不是做生意？你不是没结婚？你不是……”“姐夫你行啊！”
“骗子。”毛毛把手里的包重重地砸在我的身上。“骗子。”小舅子一掌把我推得直趔趄。我躲闪不及，不偏不倚地倒在车前，车头标志中的小马正扬着蹄子对着我呢。
熟 人
看着头顶发印处的发根，小艾伤心得不忍再看，怎么就白了呢？她拿手去拔了拔，也只是盖得了这个，遮不住那个。“岁月不饶人呢。”小艾对着镜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转身想走。
“哟，怎么白这样多？”小艾刚转身，就碰到了老安。说来也怪，老安都是五十的人了，头发根根黑壮，让灯光一照，黑得发亮。小艾羡慕不已说：“老安，你头发可真好啊，莫不是假发吧？让我来扯扯。”说着手就上来了。去，别看老安年纪大，却是身手俱捷，一下子就挡住了，自顾自地摸着说，我这可是真的。告诉你啊。老安左右一看，小声说，染的!真的？小艾眼前又是一亮。
这家店挤在菜市场的边边，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代表理发店标志的那个旋转柱。店里面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坐在一张理发椅上看书，一张按摩床，几条毛巾，表示正在营业。小艾身材高，一进门就把里面的光线挡严了。女孩子很机灵，眼睛还没抬起来，脸上已经是笑意盈盈了：“来了，快坐下歇歇，我倒杯茶去。”
还没坐稳，小艾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有生意啊。”打眼一看原来是老安。老安也看到了小艾，笑得眼睛都眯上了：“来了，没错，就是这里。染得好，还便宜。”“哟，姐姐这头发可白了不少啊。”许是职业习惯，女孩子一眼就看到了小艾的头上。“是啊，听她说这里染得好，我就来试试呗。说实话，我都染了好几次，总是不满意，就像看医生一样，民间偏方或许更管用些。”小艾边喝茶边说。“对了，”小艾想起什么似的，问女孩子：“你的染发剂没有什么问题吧？”“能有什么问题啊，我都染了快十年了。”老安说完忽然“哎哟”一声，一捂肚子，歪着脸说：“疼，我得去厕所。”
小艾笑了笑，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劲，问女孩子：“你的店什么时候开的啊？”“有三个月了。”“啊？那她说染了十年？”“我给染的。”“哦？”“没告诉你吗？是我妈啊。”染发剂挨到头皮，凉得小艾的身子一缩。
才九月份，戴个帽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可是不戴的话，实在是招人说。不管是谁看到她，都要先夸张地喊一声“小艾”，然后再把她的头搬过来，挪过去。小艾的头发现在成了棕黄色，是说原先黑的部分成了棕黄色，以前白的部分也成了棕黄色，可是颜色要浅一些，这样一来，头顶上就跟披了一块亚麻布一样，整个是层次分明、错落有致。“你去哪里弄的？”“熟人介绍的。”“熟人？你也敢去？这年头，就数熟人最宰了。”所有人的眼神里全是一副恨铁不钢的样子，继而就是咎由自取的表情，吓得小艾再也不敢吱声了。
老安这下不安了，私下里来赔了几次笑脸：“真是对不住，以前都是好好的，这次怎么这样了呢？你瞧孩子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我也心急，好不容易开个小店吧，人家看她小，总没有生意上门，我只好介绍同事啊、老同学啊，光顾光顾。真的真的，以前都是好好的，怎么，你的头发就……”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小艾还能说什么，况且，她的孩子前两天还和同学一起在街上发传单，回来后，气得直嚷嚷，说再也不参加什么暑期实践了，传单没发几张，白眼倒接了几百个。算了，小艾想，过段时间就好了。
最让小艾觉得麻烦的是，她接到了一张请柬，一个老同学二十年聚会的邀请。不去是绝对不行的，去？这一头的头发可怎么办？小艾很发愁，她想重新染染，可是这几天皮肤出问题了，怕过敏了更麻烦。想来想去，小艾还是买了一顶小布帽戴在了头上。
见到四十几岁的小艾戴了一顶帽子，女同学们有些惊异，男同学倒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模样，个个油嘴滑舌的。有的说小艾，风韵犹存哪，有的说，天山童姥啊，还有的夸张地倒在沙发上，然后站起来说，小艾，我的梦中情人。
叫好的人多了，小艾起先那股别扭劲也好像慢慢地没有了，她悄悄地看了看餐厅里的镜子，柔和的灯光下，棕黄的头发居然有些泛着金光，衬着一张略带红韵的脸，无形之中有了几分妩媚。“小艾，你这头发染得真好的，哪里做的啊？”旁边的女同学问。小艾想了想，低声说：“熟人介绍的。”“熟人介绍就是好，钱是次要的，关键是质量，你瞧，多有层次感啊。像我们这样的吧，”女同学一手拉起自己的头发，“咱们这个年纪，头发都干了，用黑色啊，用栗色啊，弄得头发跟枯草一样，可是你看你，瞧这结构，多有层次感哪。”“什么呀，这是性感。”一个男同学喝得半醉地蹭了过来。
小艾吃吃地笑，喝了一口红酒，甜，真甜。
说起来，话有点长。那还得从单位派他和司机小李出差时说起。出差的地点不算远，两人商量着第二天七点碰头，一天就可以回了。小李来得有点早，六点刚过点，三月份的天气，早上还是有些冷的，小李也没找到吃饭的地方，干脆去他家蹭下算了。
老塞没想到小李来得这样早，他才刚起床，忙不迭地刷牙洗脸。他老婆在厨房里问小李：“吃了没？家里有馒头，吃个吧。”小李一挠头：“没。”话音还没落，老塞就带着满嘴的牙膏沫子从卫生间跑出来，指了锅又指馒头，小李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他老婆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一个馒头一碗水。”小李偷眼一瞧，只见他老婆用一个碗盛了两碗水倒在锅里面，上面放上篱子，再搁上两个馒头，然后边推老塞边说：“水干馒头热，行了吧？”小李闷头想了半天才明白，原来他的意思是水烧干了，馒头也蒸热了，有点意思，真是一点也不浪费啊。
这么个事还没让大家忘记的时候，老塞弄了个更“雷人”的事。
也是出去办事，因为有一堆的资料要带，老塞就拿了一个包出来。这个包呢，是无纺布做的。自从超市不给塑料袋以来，无纺布的袋子就大行其道了，超市搞活动的时候，奖励一个，单位里时不时地也发一个。老塞的这个就是单位发的，他把东西装好就出发了。
去的时候，一路相安无事，把资料一放，他就回来了，事情就发生在回来的路上。公交车上人不多，一人一个座，到一站，或上或下三两个人。老塞本来很安静地坐在公交车上最后面一排，正当司机起步时，老塞一声大叫：“哎呀，坏了坏了，我的包啊，包啊。”他忽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身形轻盈得不像五十多岁的人。到底是上年纪了，还有点肚子，老塞蹲在地上脸憋得通红，围着座位找个不停。
一车的人都回头去看他。司机赶紧把车靠边停下来，也回过头打量老塞。老塞白亮亮的脑瓜子上竖着稀稀疏疏几根黑白相杂的头发，像是犁地没犁好一样，东一道沟，西一条岭的，两道眉毛却是比较繁盛的样子，到眉梢处有几根特别的长，还伸到了眼皮的前面，弄得眼睛时不时地眨巴来眨巴去的，他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嚷着，唾沫星子在嘴角边堆了白白的一圈。
“嘿，”司机冲着老塞喊，“什么丢了？”“包啊包啊。”老塞一脸的苦相。“啥时丢的啊？”乘客问。“刚刚啊，”老塞抖着口袋，“上车前我还摸过来，在我这里啊，怎么不见了呢？”“现在的小偷太可恶了。”“是的。”车上的乘客纷纷议论起来。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这可怎么好。”老塞抖着两只手。“自认倒霉吧。”司机一看表，发动了车子。“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老塞突然生起气来，冲着司机直嚷，“乘客东西你不帮着找，反正急着开车，太不像话了，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像话了。开门！我要下车！”老塞气得直往车门走，当他刚迈出一只脚时，头一扭，发现在座位的缝隙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拉，“哎哟，可算找到了。”在大家的注目下，老塞把那团东西缓缓展开，一个无纺布做成的包。
据说，那天车上坐了同事的拐了弯的亲戚，亲威拐弯不怕，就怕事情拐弯了。也不知道后来传出多少个版本了，最经典的，说是老塞为了找个塑料袋，硬是把司机逼得在马路中间停了车，弄得一马路的人都看他。
事情出了，总是会有好事者来求证的，一来想把那多余的水分拧干，让自己变得更为权威，二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理。老塞很认真，真的很认真，他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凡是来求证的，他只是看着人家，然后很真诚地说：“过日子要省呢，一毛一厘来得不容易啊，不能造啊。”求证者碰了一头的灰，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败家子一样。
事情传到领导的耳朵里，到底是领导，他说，这个老师傅，吝啬得很哪。领导是个陕西人，开水不说开水，说煎水，小气不叫小气，叫吝啬，这个啬还不发“色”音，听起来像是“塞”。
第二天，老塞的大名就传遍了。
骗 子
“严东！”我听到毛毛在叫我，可是那声音却像是走在钢丝上。现在的我，只会做一件事，就是坐着，心往上飞，人往下坠，不仅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连眼前，都是白花花一片。
在这一片白花花中，突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黑东西，随着高度的上升，一个男人的面孔露了出来。“活着，严东！活着！”我心里一松，低头一看，毛毛的长指甲已经在我的胳膊上掐出了一道道深痕。
脚刚踏在地上，脚踝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大概是刚才踩刹车踩得太用力了，时间又长，绷的。我怒气冲冲地跨到那个男人面前：“会不会骑车，踩在线上晃什么晃？以为你这马路是你家开的啊。”
一辆摩托车倒在我的车前。
那男人没有丝毫慌乱之意，反而用那双大得像鱼一样近乎突出来的眼睛翻了翻我，用手托着胳膊说：“跟个女人在车里调情，还有工夫开车吗？”说完，他把车一打量：“哟，保时捷啊，全市也没几辆啊。”“你管呢。”我不耐烦地说。“你烦什么啊！”他的鼻孔里“嗤”了一声。
“撞猴子了。”看着他的样子，我敢肯定，他什么事也没有，是故意撞我的车的，好要一笔赔偿费。如果真是有预谋的，旁边应该有同伙的。我下意识地左右一看，果真，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不远处。
“严东，给他点钱算了。”毛毛不安地说。“知道。”我挤了挤脸，算是笑了一下。
“给你五十。”“五十？你打发叫化子啊。”“那你说多少？”“最少五百。”“要不要？不要走人。”我把五十块钱伸到他面前。他不接，反而大笑：“你急什么呀。”他把一直托着的胳膊一露，毛毛吓得一声大叫。胳膊上，一条长长的划痕，鲜红的血珠还在往外渗。
“你看，车倒在你前面，我又受了伤，不用说就知道是你撞了我，再说这条路，好像有点偏哟，”他笑着偏了偏头，“找个能证明你没撞我的人，有点难。”
“我要报警。”毛毛掏电话。“可以啊，小妹妹，报警、报保险公司都可以，我无所谓。”“毛毛，算了，算了，花钱消灾吧。”我说。没想到，毛毛倒真毛了：“我说往大路上开，你非要开小路不可，惹上事了还摆不平，”毛毛边说边拔手机，“我就不信了，还治不成你。”
“毛毛，听我说，”我咽了口唾沫，“好汉不吃眼前亏，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不跟他计较，不就五百元钱吗？就当喂狗了。”正在这时，那个黑衣男子晃悠悠地过来了，我抱住毛毛，贴近她耳朵小声说：“小心，怕是同伙。“
黑衣男子身材高大，撞车男人块头也不小，我一打量，心里暗道不妙，万一打起来，我不吃亏是不可能的了。
撞车男人看我们一起往他身后看，他也一扭头：“哟嗬，大哥，你来评评理，他们把我撞了想溜，你说，这是人干的事？”毛毛气得小脸通红：“你才不是人呢，这条路这样窄，你故意骑在中间晃，不是成心是什么？”“哈哈哈。”撞车男子很是得意地笑。
这条路虽然偏僻，但是还是时不时地有车来往，加之现在又流行休息日开私家车出行，这么七弄八扯的，没过一会儿，前后已经停了近十辆车了。天虽然不算热，可是我的汗却是一身接着一身地出。
“我给你二百，这总该行了吧？”我边掏钱边说。“慢着。”黑衣男子突然开口了，“不能走！二百块钱就让走啊？也太便宜了吧？”我们全都一愣。
黑衣男子指着我说：“你这小伙是不对啊，哪有不抓方向盘，去抓手的？”他又指着撞车男子：“可你真是胆大，趁人家小两口亲热的时候，把车放倒，你不怕车从你身上过去啊。该让警察管管你。”
“大叔，太谢谢你啦。”毛毛乐得一蹦三尺高，抓着黑衣男子的手摇个不停。“走吧走吧。”我低著头赶紧推毛毛，想开车离开。毛毛不乐意了：“躲躲闪闪的，哪里像个男人。”黑衣男子拿手一指：“我报警了，你不能走啊。”
“我有事，大叔，真得走。”我说。“你这人怪，明明是人家撞猴子，我帮了你，你却狗咬吕洞宾。”黑衣男人有些生气，一把拔下车钥匙，“告诉你，警察来之前，谁也不许走。”
“那什么大叔，我有急事。”我望着前后越来越多的车，直跟黑衣男人作辑。“不行，非得治治这个无赖不可。”毛毛把我一推，“就要等警察来处理。”
正在这时，有人冲到我面前：“要不朋友告诉我有辆保时捷让人墩在这里了，我去哪里找你啊？快点，我姐答应这车借我一天。咦？這是谁啊？”这下毛毛有点呆了：“这不是你的车吗？”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来人说：“切，这是我姐的车，就他那点死工资，还开保时捷？保洁车都开不上。”“你不是做生意？你不是没结婚？你不是……”“姐夫你行啊！”
“骗子。”毛毛把手里的包重重地砸在我的身上。“骗子。”小舅子一掌把我推得直趔趄。我躲闪不及，不偏不倚地倒在车前，车头标志中的小马正扬着蹄子对着我呢。
熟 人
看着头顶发印处的发根，小艾伤心得不忍再看，怎么就白了呢？她拿手去拔了拔，也只是盖得了这个，遮不住那个。“岁月不饶人呢。”小艾对着镜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转身想走。
“哟，怎么白这样多？”小艾刚转身，就碰到了老安。说来也怪，老安都是五十的人了，头发根根黑壮，让灯光一照，黑得发亮。小艾羡慕不已说：“老安，你头发可真好啊，莫不是假发吧？让我来扯扯。”说着手就上来了。去，别看老安年纪大，却是身手俱捷，一下子就挡住了，自顾自地摸着说，我这可是真的。告诉你啊。老安左右一看，小声说，染的!真的？小艾眼前又是一亮。
这家店挤在菜市场的边边，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代表理发店标志的那个旋转柱。店里面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坐在一张理发椅上看书，一张按摩床，几条毛巾，表示正在营业。小艾身材高，一进门就把里面的光线挡严了。女孩子很机灵，眼睛还没抬起来，脸上已经是笑意盈盈了：“来了，快坐下歇歇，我倒杯茶去。”
还没坐稳，小艾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有生意啊。”打眼一看原来是老安。老安也看到了小艾，笑得眼睛都眯上了：“来了，没错，就是这里。染得好，还便宜。”“哟，姐姐这头发可白了不少啊。”许是职业习惯，女孩子一眼就看到了小艾的头上。“是啊，听她说这里染得好，我就来试试呗。说实话，我都染了好几次，总是不满意，就像看医生一样，民间偏方或许更管用些。”小艾边喝茶边说。“对了，”小艾想起什么似的，问女孩子：“你的染发剂没有什么问题吧？”“能有什么问题啊，我都染了快十年了。”老安说完忽然“哎哟”一声，一捂肚子，歪着脸说：“疼，我得去厕所。”
小艾笑了笑，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劲，问女孩子：“你的店什么时候开的啊？”“有三个月了。”“啊？那她说染了十年？”“我给染的。”“哦？”“没告诉你吗？是我妈啊。”染发剂挨到头皮，凉得小艾的身子一缩。
才九月份，戴个帽子实在是说不过去，可是不戴的话，实在是招人说。不管是谁看到她，都要先夸张地喊一声“小艾”，然后再把她的头搬过来，挪过去。小艾的头发现在成了棕黄色，是说原先黑的部分成了棕黄色，以前白的部分也成了棕黄色，可是颜色要浅一些，这样一来，头顶上就跟披了一块亚麻布一样，整个是层次分明、错落有致。“你去哪里弄的？”“熟人介绍的。”“熟人？你也敢去？这年头，就数熟人最宰了。”所有人的眼神里全是一副恨铁不钢的样子，继而就是咎由自取的表情，吓得小艾再也不敢吱声了。
老安这下不安了，私下里来赔了几次笑脸：“真是对不住，以前都是好好的，这次怎么这样了呢？你瞧孩子毕业一直没找到工作，我也心急，好不容易开个小店吧，人家看她小，总没有生意上门，我只好介绍同事啊、老同学啊，光顾光顾。真的真的，以前都是好好的，怎么，你的头发就……”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小艾还能说什么，况且，她的孩子前两天还和同学一起在街上发传单，回来后，气得直嚷嚷，说再也不参加什么暑期实践了，传单没发几张，白眼倒接了几百个。算了，小艾想，过段时间就好了。
最让小艾觉得麻烦的是，她接到了一张请柬，一个老同学二十年聚会的邀请。不去是绝对不行的，去？这一头的头发可怎么办？小艾很发愁，她想重新染染，可是这几天皮肤出问题了，怕过敏了更麻烦。想来想去，小艾还是买了一顶小布帽戴在了头上。
见到四十几岁的小艾戴了一顶帽子，女同学们有些惊异，男同学倒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模样，个个油嘴滑舌的。有的说小艾，风韵犹存哪，有的说，天山童姥啊，还有的夸张地倒在沙发上，然后站起来说，小艾，我的梦中情人。
叫好的人多了，小艾起先那股别扭劲也好像慢慢地没有了，她悄悄地看了看餐厅里的镜子，柔和的灯光下，棕黄的头发居然有些泛着金光，衬着一张略带红韵的脸，无形之中有了几分妩媚。“小艾，你这头发染得真好的，哪里做的啊？”旁边的女同学问。小艾想了想，低声说：“熟人介绍的。”“熟人介绍就是好，钱是次要的，关键是质量，你瞧，多有层次感啊。像我们这样的吧，”女同学一手拉起自己的头发，“咱们这个年纪，头发都干了，用黑色啊，用栗色啊，弄得头发跟枯草一样，可是你看你，瞧这结构，多有层次感哪。”“什么呀，这是性感。”一个男同学喝得半醉地蹭了过来。
小艾吃吃地笑，喝了一口红酒，甜，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