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带灯说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uandhll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佛前燃三支香,贾平凹指间燃一支烟,香和烟总在续,屋里烟气腾腾。秦汉以降年代各异的陶罐、石佛、石狮子、石蛙、木雕的人面麒麟们占了厅堂,继而踞在高处或蹲伏角落。一黑一银两只狐剩了张皮呆卧在木楼梯的扶手上,敛着神气。贾平凹笑:原有好多,都叫些女狐狸给拿走了。这屋子跃层,门开门闭马铃先响,高处有匾“上书房”,颇有些鬼气。
  贾平凹用家乡陕西丹凤县棣花村的方言说话,说了60年;用普通话写作,写了四十多年。最早补过一次金牙时、恋爱时、成名后被邀来邀去发言时,他曾经努力学说普通话,终没有成。日常,他仍称“口笨”,唯说开说兴时,那言语中有金子在闪。
  闭了门窗,拉上窗帘,竖上“我家主人在写书勿扰”的门神,燃起香和烟。他的笔,像是注入了他精气的女子,会孕育人和故事。这一次,造的是带灯。

萤火虫夜行自带灯


  这几年下去,我不爱和人打招呼。地方领导一接待,特别累。说话啊,照相啊,应酬啊,耽误时间。我不会开车,叫朋友开。这一次(2010年春)也是,早上从西安走的,到那儿都天黑了。深山,木(没)去过,不停给她打电话,问咋个走。最后翻过一道山梁,看她在路边一个饭店门口站着。
  她,是带灯的原型,在小说中本叫“萤”。20年前躲避在四川耀县的一座水库旁写《废都》时,贾平凹就留意过那些星星般闪烁的萤火虫,如留意着随他一同来到人世的小亲戚。萤光微而发自本身,自我照亮,这是他喜欢的意象。
  萤大学毕业下乡当了干事。有一夜,她看到萤火虫青白色的光在草丛树枝间明灭,心想“它这是夜行自带了一盏小灯吗”,从此改名叫带灯。所以,就像贾平凹小说中几乎所有的主人公一样,这带灯的魂里,有他一份。
  现实中的带灯是综治办(即维稳办)主任,终日里面对上访户和大小纠纷,却别有怀抱,3年前不知从哪儿弄来贾平凹的手机号码,给他发出第一条短信。
  我以为她是个业余作者,就复了信。她却接二连三地发信来。要是平常,我也要烦了。但她的短信写得好得很,我竟有点盼它来。
  贾平凹手机里存着带灯发来的许多条短信,最长的近千字。他用家乡话缓缓诵读,品咂其中滋味:“一早,带灯做完一两件事,带些吃的到河滩看书。像小鸡啄米一样吃完两块钱的瓜子,遇上洗白菜冻了手正放胳肢窝里捂的村妇。村妇招呼她:你美透了,来晒暖暖儿。带灯应:太阳好心暖你,你偏把手放水里,怨谁。她这才发现河下边像是有人在洗衣服,打得卿卿哐哐的,跑去一看是人们在浆粉条,男的怎么做女的怎么做。大家说着羡慕她,她想自己就像那野外开的芦花,旁人看着挺好,也不怕冷,可风一来,絮子呼呼地就被吹跑了……”这清澈细腻的场景和语言,不事雕琢不含机巧的天成之态,令贾平凹觉得美,更令他相信了这广袤大地上,有他亲近的那一路天才,是冬雪夏雷,是四季转换。
  她不收拾屋子,也不收拾自己,每天乐哉得很,拿个包,装上一瓶矿泉水、几本杂志、一些吃的,骑个摩托就下乡了。累了,找个坡爬上去睡一觉。有闲,太阳晒着翻翻杂志,要么胡想,想的全是19世纪欧洲大诗人那种,星空啊,白云啊,太阳月亮啥的。她心性高,谁都看不上,但环境就是那环境。在那环境里,竟然有这户(种)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人,是很奇异的事。
  我后来知道,她爱看《读者》,爱短散文,爱写个诗。我跟她说,你那诗不好,你平白如话想啥写啥我觉得有意思得很。开始最吸引我的,是这个人,神秘,做那么泼烦的事,文笔心境却那么好——谁写得好,咱就喜欢去看一下,到底是个啥人啥环境么。
图/ 王智

从没见那么多美丽的樱花


  到那儿一看,一个中年妇女,看外表也不像是很灵秀的那户人。
  连着几天,我们跟着她到处跑,到她认识的农户家里,看,听,吃饭。晚上回县里吃最好的饭,就是牛肉面,或者是烙饼子加牛羊肉汤。她并不总在农民家吃饭,包里常带两个粽子,吃了不饥。
  贾平凹不用录音笔,也不拿纸笔记。带灯无需介绍他是谁。农民认得主任,拿眼看一下她身后的男人,也不多问——跟自己长得差不多,气也不盛。
  她这个综治办,伸缩性大得很,干部每人包几个乡,你就跑去吧,所以不去办公室也不碍事。她带着我跑,也算工作么。
  那是初春,樱花正开得浓。这一路过去,都是樱桃树,花比叶子多,一堆一堆的白花。风一吹,到处都是花瓣。从没见过这么多,美得很。
  这就是小说中故事展开之地,樱镇。
  带灯给贾平凹讲那些上访事件和上访者的故事,好像永远都说不到头。那些翻滚的舌头、言语、动作,在小说中活了——尖锥锥叫起来;苍苍嗓子说;边说边拍着屁股上的土,土扬起迷了人眼……
  看这位出场:六斤从塄畔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在手心唾了唾沫在头上抹,脚下的一块土坷垃就先滚了下来。——贾平凹跟人讲过杜甫的“牵衣顿足拦道哭”:短短7个字,拍成电影可拍十来分钟。
  听这段子:换布给自己买了个手机,也给媳妇买了个,可很少有人打给他俩。晚上两口子睡下了,换布打给媳妇,媳妇接了:谁呀?我!啥事?把腿取下去!
  俯瞰徐徐展开的图景:这边一人坐在石头上解开绑腿捏虱子,骂着孩子,抬头瞧见一人,高声喊话:生了没?生了!生了个啥?你猜!男娃?再猜!女娃?啊你狗日的灵,猜两下就猜着了!那边灵堂上传来唱腔:我坚强勇敢勤劳忠诚的舅啊……敬酒者捏着酒盅:我把我喝醉,让我难受着,来表达个心意!夜了,麻子去妇女家睡,妇女要25元,麻子掏出50元找不开,妇女说笨死了,明天再来就不用找了。
  再品一品乡野智慧:天气就是天意;人嘴里有毒,不敢说满话;跌倒了不要马上爬起来,看看地上有没有什么可拾的;别人唾你是恨你,擦了更恨你,唾沫不擦也会自干的;蜘蛛网如何地摇曳,但从来没破过;陈年的蜘蛛网,动哪儿都落灰;庙可能是另一个综治办……   小说里多次出现农民招呼带灯来家吃饭的场景:话语热且快,手上却不见动作,言外之意很是丰富——
  农民有他质朴的一面,更有他狡猾的一面。他见面招呼乡干部,背过身可能骂他们,不把他们在眼里看。实际上乡政府干部老到这家去吃饭,这家在村里很荣光,见人说谁谁又到我家吃饭哩。起码说明他乡政府还有熟人嘛,这种心理。那些小虚荣、小势利,都有。但当出现一些矛盾、危机,乡干部去解决的时候,那就蛮横无理。
  小说里,带灯说:我现在才知道农民是那么的庞杂混乱肆虐无信,只有现实的生存和后代的依靠这两方面对他们有制约作用。
贾平凹,1991 年于西安

眼珠子在脸上吊着


  2011年正月十六,贾平凹的家乡发生了一起恶性械斗事件。械斗的一方是村长率众打手,所持器械是钢筋、铁棒和砍刀,另一方是霸占河道建沙场的当地一大家族,抄的是杀猪刀。械斗导致两人终生残废,其中一人右眼被摘除,5人重伤,数人轻伤。这些人,贾平凹都认识,事后少不了走动双方处理遗留问题。在村口路旁,他与乡亲们议论起来,感慨唏嘘;提起笔来,仿佛借了天眼正看着行凶——
  拉布又是一阵钢管乱抡。元老三再没有动。……元老三已是断了线的提偶,胳膊是胳膊,腿是腿,两眼眶蹦出了眼珠子……拉布只说玻璃球要掉下来他就踩响个泡儿,眼珠子却还连着肉系儿,在脸上吊着。……这一次打,也就一二分钟,拉布没有说一句话,元老三也没说一句话。
  连任5届全国政协委员的贾平凹很想写一写这个事。
  春天的樱花,冬天的血,洇成一片。外表干练内心文艺的带灯,一心讲政治求进步的中层干部,可敬可怜可气可悲的乡亲们,伴着裂变中的农村无所不在的争讼矛盾,慢慢拢成了一个故事。
  2012年夏,初稿写成,贾平凹又去了一趟“樱镇”,几乎把全乡跑了个遍,然后回西安修改。陕西籍评论家、前茅盾文学奖评委李星甫一读完,说出三字:疼痛感。
  小说里有一章列了各村还有哪些问题木解决,有些真是很小的事,但总是拖,越拖越多,越拖越复杂。一部分人确实是有冤屈、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也有部分人,长年上访后,上面有了批示,一些干部想快点了事就木原则地给补贴,这样一来人就看样:闹有好处。好些人就不劳动了,倾家荡产全押在上访告状。你跟他说,我赔你5万块钱,他说,不,我要50万。这边不停地闹,那边不停地堵,越堵越要上访,你这不管我跑到省上,省上不管我跑北京。上边呢,层层下压,你要把人给我控制住;下边吧,磨,应付,但实际上应付不过去,所以基层维稳队伍整天忙乱的就是堵窟隆。
  带灯十几年不动窝,经验丰富,所以叫她当个主任。她会讲理,脑子快,好多话能把你镇住,也交了许多农民朋友,再难的事她会处理。我看她对农民,该压的时候压,该哄的时候哄,见机行动,很有办法。
  跟农民打交道得有几套本领,早些年会照相,最好是一次成像那种,马上有人给你管饭吃;有人拿个空胶卷照,就那把农民高兴的。会扎针开方看个病,一下关系也近了,农村缺医少药么。再就是把烟拿上,给大家散烟——我老家从前发生过,几个土匪在那儿坐着,一人散烟,少发一个,那土匪站起来拿枪把人打死了,伤了面子哩。在农村,人和人交往不认大原则,得小恩小惠,啥都跟你说。
  你说得对,带灯是个异数。大部分村官乡干部是想着干几年要走的,也很少有人看书。小说里写到县里给新装了视频会议设备,发现有乡干部在沙发上亲嘴,这都是真事。但国家政策往下落实,最后就落到乡干部这一层,得干实事,到头来还落不下好。许多东西木办法贯彻下去,常常上面一尺,到省里一尺五,到县上两尺,到乡村就三尺了。
  平常木事乡干部可以到村子里喝酒吃鸡,但真有个水灾旱灾啊,那是真辛苦,受气挨骂经常的。当地干得好的很快就被提拔走了,剩下大量的是人浮于事,跟城里单位一样,应酬就对了嘛。大量的上访,农民和基层行政组织就这在撕扯着,好多乡镇干部也是慢慢扭曲了,巴结上司、弄虚作假,对下张口骂人,脾气暴戾。带灯实际上是靠她那些跟环境反差极大的精神上的东西在支撑着,把自己从俗世烦乱中拽一点出来,我觉得她可贵也就在这儿。

人有病多数是可以自愈的


  该怎么办呢?带灯和助手竹子对起一番话——
  这个世上啥能起作用?权呀!
  咱是不是有权?有呀,到村寨办事不都说我们是镇政府的!
  咱把镇政府挂在嘴上,累死又能解决多少事?上访还不是越来越多?带灯说:起作用的东西应该是看着并没用场才对吧。
  原先,每个村子除了行政这条线来管,还有家族、祠堂、庙,村里还有些有权威的老人。咱俩闹矛盾了,要么到庙里去发誓,要么请上了年纪的人来断,现在都没有了,只有法制,但社会在转型,法制又不健全,有好多漏洞。如果都依法治理,不需要什么综治办。现在农民觉得政府就是法制,屁大点事都来找政府,在那儿闹腾。但有些问题归法管,不归行政机关管,政府只好用权力来压制一些事情。越维稳事情越多,关键就在这儿。
  维稳办本来应该是在老百姓和政府之间起润滑作用的,但它现在不仅润滑不了,反倒干硬起来。干硬之下起了摩擦,肯定疼痛。每次北京开会,层层驻防,一旦发现上访户,由属地领回。书里写市委书记到樱镇视察,带灯她们24小时值班不歇气,老上访户人盯人控制住,跟那是一样的。
  考察各级领导干部,维稳这一项是明的,实行一票否决制,直接影响升迁。有群众上访跟交通肇事一样,干部有扣分记录。这就有了专门销号的生意,出多少钱,给你把记录销了。
  还有民间的生意。到北京领回一个人,路费吃喝是5000块。北京城周围就专门有人用依维柯小车给你县上拉回十几二十人来,一车塞得满满的。县上一看,都是咱的人,掏钱,一人五千。那人拿了十来万劳务费,走了,下回又给你弄一车来。   买火车票实名制,窗口都存着老上访户的照片。上访户坐火车的多,一到窗口,票还没买,人就被领走了。
  村乡县省,一层层的人,成天忙的呀,就是弄这些事。维稳人员到北京领人,一天补助是300块钱,到省上150块钱,县上50块钱。据说每年的维稳费用比那啥费还高。关键是这些钱花了,问题还在么。
  带灯说:实际上村民自治是化解矛盾的有效方式,上级往往把问题搞大搞虚搞复杂,像人有病多数是可以自愈的。
  贪官多还是刁民多?那是相辅相成的。有了小商小贩,就有了城管,水平差不多,啥人治啥人么。贪官和刁民是共生的。

一嘴把油花花子吸完,汤里没油了


  西安大街上,可见各路顶级豪车,多从陕北来。神木、府谷、吴旗,有煤有石油,俨然中国科威特。当地人告诉我,陕北人如今不拼车了,拼的是飞机。有位油老板,晌午在海南,傍晚有个局,驾着私家飞机就回了。还有段子,说陕北人在西安接听老家来电——在哪呢?俺在西安。干嘛呢?买房呢。那给俺捎几套。据说,常有陕北人一出手就买一栋楼,所以“捎几套”。如今陕北好些地方,常有地震性塌方事件——地下被掏狠了。而掏空了地下撑满了荷包的人,大多迁移到别处去了。
  对么,就是争个资源。那些能人知道要占个先机,就富了。现在是抢,有靠财势抢,有官商结合了抢。在农村没矿没油的地方,沙就成了争夺的对象。沙从河里淘上来,成本只是一些机器、人工和运输,所以挣钱厉害得很。但河道只有那点,于是就打。我跑过几个地方,都有为争沙子械斗的。
  你占一段,我占一段,河道被剜成一个一个大坑,河滩上一片狼藉,洗沙机成天在响,鸟也不来了,带灯也木法在堤上看书了。走哪儿都是这样。如今咱国家的中小河道,都叫人给分了。遇上雨季,水流不畅,加上两边堤岸根基松了,就会决堤。
  小说中,带灯转发过一个段子:一只兔子在前边跑,后边有百人追逐,不是一只兔子可以分成百只,只因名分未定。
  住在城里的人,就看见起楼,那楼是怎么来的?钢筋是铁矿炼,水泥是开山把石头磨成粉,沙是河里淘上来,运到城里垒起来,等于把一个地方的山搬到另一个地方,那边弄得一塌糊涂,这边道路、高楼、公园拔地而起。
  城里栽下许多大树,都是乡下来的,如今乡村里的老树名树都叫人给挖走了。城里栽一棵树,乡下要破坏一堆,不是挖一棵就能活一棵的。还有河道里的大石头,运到城里成了公园石、小区石。走在西安城里,我能认出这棵大柳树是从陕北榆林来的,那块大石头是从陕南哪个沟洼里来的。
  我说这就像一碗汤,汤上飘些油花花,你一嘴把油花花子吸完了,汤里没油了。都在兴建新城镇,地方领导要业绩么。建一个新城,要消耗周围多少资源,没人想过。到最后,农村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物没物,剩下一堆废墟。
  年轻人、长年待在城里的人,不注意这些问题,他光看到城里房价高、交通拥挤、就业竞争大。在我看,这些都不是严重问题。在更广大的农村,中国社会基础性的一些东西在变在塌,会危害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前途。有时候想想,心里会害怕。
  写《带灯》,是想把问题挪出来,有些话只能隐约说,咱也开不了药方。农村现在是什么样,人和人之间,包括农民和村镇干部、干部和干部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他们的精神状态,我能感受得到。基层干部都像带灯这样,也好着来。可都是带灯,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写,也解决不了,但起码表达我不乐意么。
2011 年10 月17 日,根据贾平凹小说《秦腔》改编的大型同名秦腔现代戏亮相西安易俗大剧院

我跟90后一块儿写作


  书里有一个没挑明的,就是上一辈村长带了几百人,阻止建高速路,保住了樱镇的环境,另一个地方开了矿,富了,可后来矿掏得差不多了,地也塌了,虱子乱飞,好多人得了矽肺病或者死在那儿。到了这一辈,樱镇也要发展,引进了大工厂,但面临环境的污染和破坏。你闹不清他给樱镇做了好事还是做了瞎事。
  带灯说:饮鸠止渴,才懂得什么叫循环经济。后辈为了富裕终使山变残山水变剩水。不开发是不是最大的开发呢?
  贾平凹说,整个转型期的中国问题似乎都无解,一切秩序和价值都在混乱、摇摆和矛盾之中。作为一个作家,只能提前思考一些东西。《古炉》写成时,他说:在我们身上,除了仁义礼智信外,同时也有着魔鬼,而魔鬼强悍,最易于放纵,只有物质之丰富,教育之普及,法制之健全,制度之完备,宗教之提升,才是人类自我控制的办法。
  他忽地说起:政治家应该多看文学作品。他在全国政协会议上也常这么说。他在后记里说:不能女娲补天,也该杞人忧天。在历时3年的走访和写作过程中,他没有跟任何人交流过见闻和想法,怕惹麻烦。
  我也想过,如果发不了就不发了,但我要记下来。作家都知道,当下难写。眼面前的事,你写得走样没走样,大家都看着;好多局限,你也不敢突破;还有,写当下,往往就没有文学性了。我的作品,大量都是写当下生活的,当然要求你在写法上有些啥变化。
  《浮躁》是传统写法,到80年代我就不想那样写了;《废都》是一种写法;《秦腔》、《古炉》又是另一种叙事办法。它不倚重故事和情节,全靠细节推进。每次我看巴塞罗那队踢球,就觉得他们的踢法跟我的写法是一个路子:不停地传球倒脚,繁琐、细密,看得你眼花缭乱;它消解了传统的阵型、防守和进攻,不经意地,球进了。但老那样写,带出一种轻佻油滑的耍玩之气,我是警觉的。
  这次写《带灯》,大概年纪到了,心性变了。好多年,我喜欢着明清到30年代的语言,清新灵动的,疏淡幽默的;这些年我兴趣了两汉时期那种史的文风,沉而不靡,厚而简约。书里串着带灯写给元天亮的27封信,你说是散文也可以,它是当下故事的超越,坚硬现实的柔软,带灯就是这么活的。
  我写作时间长,当年跟我同时出来的作家好多都不挪了,我还在挪。这中间出来几拨几拨人了,现在我跟90后一块儿写作。你要不变,也木办法生存,要被淘汰么。当然每次变化实际上都是些小变,总要突破那难得很。
  写起来也并不总自信着,也是惊惊慌慌,诚惶诚恐。大的起码改三遍,小的不停在补充。像《带灯》这后一半,前几天还在改,最后改的一句是带灯说她自己的命运:是佛桌边燃烧的红蜡,火焰向上,泪流向下。再不改了,我怕人家(编辑)嫌烦。
  读完后半部小说(即将发表在1月号《收获》),我问:这一回合,文学上最难把握的是啥?“中国文学的突破和提升”做到了哪一步?
  最难的是寻到中国特点,就是面对生活需要真诚地呈现出中国特别文化下的世情民情,写出中国的困境,为人类发展提供中国经验。既不是要极端维护也不是要极端批判。材料要围绕这点而选择,又要使故事真正来自生活,从地层深处蒸腾出来,而不是道听途说或在书斋编造。把握这一点很费劲。在表达上要有中国味,用淡淡的文字而浸渗浓浓的药力。
  贾平凹的右手中指上有一粒玉米粒大的茧子,连着一处深深的凹陷,那是四百多支他用尽的墨水笔着落和发力的地方。四十多年来,他一直用手写,如同农民的锄头犁在地里。
  他认定自己是土命,总听见地里有声音来:那么大的地,长满荒草,让贾家的儿子去耕犁吧。
  他写了三米多高的条幅“中国文学”,配了镜框矗立在书桌前方,日日相对。他说,一茬作家有一茬作家的使命,他还得写农村,他是定了型的品种,如苜蓿,开着紫色花,无法开成玫瑰。
其他文献
《了不起的盖茨比》写于1925年,次年就被拍成了电影,到今天为止已经连续出了5个影视版本。前两版因年代久远无迹可寻,后3版则颇具争议。尤其是最新这一版,由《红磨坊》导演巴兹·鲁赫曼执导、野心勃勃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的版本,既揭幕了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又在美国14天票房破亿(美元),但在烂番茄网站上,这部耗资1亿美元的野心之作仅仅收获了48%的好评率,媒体和影评人用“毁誉参半”来评价都算客气,眼
晚上,Toastmaster英语俱乐部的朋友Robert 发信息来:Our freind Arthur passed away on 22,Feb.very sad! (我们的朋友阿瑟2月22号去世了,非常难过!)看到信息,心里猛然一惊,随即给Robert打电话,他说他是今天收到一个邮件才知道的。  Arthur,阿瑟,是我在英语俱乐部的朋友,省工业大学的外教,美国人,在法国呆20年,在中国呆了7
林师傅是我们小区物业的师傅——他其实也没正式编制,只是负责运送垃圾和看管自行车,半年收一次管理费。  他在这里很久了,仿佛镇守一方的土地爷,对所辖地界大小事情很了解,又或者由于城市里人和人之间的隔膜,反衬了他的信息量的丰富。他还兼职做各种中介工作。他知道哪所房屋进入短暂空置期以及房东预期租金。他还有其他业务,卖纯净水水卡,夏天卖啤酒,一切仗着脸儿熟。  每到春夏,小区进入装修季,邻居深恶痛绝而林师
吕大虾MSN发来消息:忙吗?还行。能帮个忙吗?说。有网银吗?……直觉告诉我他被盗号了,这样客气完全不是他的做派。他通常单刀直入一针见血:您老挺忙啊,你们杂志还没倒闭啊,知道谁谁分手了吗……  阿敏同学同样收到盗号骗子的搭讪,在进行到第三句时,她第一反应是吕大虾可能要让她帮买东西。她想起前不久吕大虾的同事抱怨说他四处蹭饭、借钱忘还而人家又不好意思要,踌躇了一下。对原主人做派一无所知,骗子最终一无所获
加盟中超后,阿内尔卡“足坛流浪汉”的名号愈发响亮,喜欢在顶级豪门间转会的伊布拉莫维奇则演绎着吉普赛人的另类神话。与德国门将卢兹(Lutz Pfannenstiel)相比,这两位追逐新鲜感的球星履历立即相形见绌——6大洲,13个国家,25支球队,世界上惟一一名在国际足联6大赛区当过职业球员的男人,为球迷们诠释了什么叫为足球走遍天涯。  卢兹20年的足球生涯无疑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历险大片。十几岁时,他拿
据传,叙利亚内战中交战双方均喜欢使用中国产的手机软件“微信”进行联系  近日,叙利亚内战传出一则消息——交战双方均喜欢使用中国产的手机软件“微信”(当地称为Wechat)进行联系。交战双方甚至还经常在微信的朋友圈中晒战果,或者相互挑衅。消息中还说,交战方曾利用微信的定位功能搜索附近的用户。如果发现附近敌军比较多的话,就说明这是敌方重点防守的要地,进攻时要格外小心。  从技术上来看,这条消息存在一定
不停见人,一天里最高纪录能见8拨不同的人,这似乎成为Nancy生活的常态,这其实从创业前就开始了。如果说在媒体圈多年摸爬滚打能磨练出任何经验和直觉,抛开你笔下试图击败时间的文字不说,识人阅事,尤其在访谈中调频肯定是最关键的一环。  Nancy是我身边为数不多能把媒体从业经历转化为现实生产力的人,这让她从起步之初就比同类创业者领先了一步。在团队构建还不成熟、产品内涵不够清晰的时候,投资人就对眼前这个
微信是我这一年最大的敌人。尽管很早就把这个软件所有的提示音关掉,它仍然时常无声地作响,像一台绝望的机器,不停歇地向外太空发出“Hi,我们在这儿”的信号。我没有勇气计算一年里有多少时间无谓地花在它身上,也不敢声称明年不会这样。打电话、发电报、手写、千山万水来相会……就更高级吗?抽象的怀旧,和具体的时髦一样,是虚荣使然,并非某个时代所特有。工具并不等同于沟通质量。    但加速的信息流动确实带来了变化
快人快语,敢爱敢恨  见朱茵那天香港打台风,街上冷冷清清,中环置地文华酒店那充满殖民地风格的大厅里坐满了躲风的人。  小个子的朱茵从外面走进来,引起一阵骚动。她习惯了众人的注目,快步走进电梯。电梯空间小,可以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剪着利落短发的女星。巴掌脸,熟悉的丰润红唇,眼神迷离,别的女星有这样一张脸已足够行走江湖,她还有滑腻的小麦肤色和笔直纤细的小腿,更要命的是薄款深紫色棉质连衣裙下那著名的、号称3
和他共事十几年,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寡言少语,我大而化之,他稳重老成,我急躁冒失。他办他的报纸,我干我的广播,难得打个照面,寒暄几句,仅此而已。  闲暇时,我们却是难得投缘的朋友。每次聚会,给他斟酒,嘴上连声拒绝,但总拗不过大家,只好憨憨地笑笑,任由主人斟满。他醉过几次,酒醉的他一反老成持重的常态,足之蹈之不能自已,话明显多了,情绪也明显亢奋起来,他会很夸张地搂住我或同事絮絮叨叨,刚开席时的浅饮低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