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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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衣白玉,據说是文人们给冬笋量身订做的一顶高帽子。啧啧,听听,又是金又是玉的,号称“蔬中一绝”,够玄乎的吧!对于竹笋,管它春笋冬笋,对北人而言,反正都是可以入馔的竹子呗!而竹子之于儿时的我,伊是郑板桥特立独行的标签,什么咬住青山不放松,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之类。七八岁的模样梳了两只羊角辫蹦蹦跳跳有口无心扯着喉咙机械地嚷着。除此形而上之外,竹子就是妈妈用来挑衣裳的长长的竹竿儿,庭院的黄瓜架下爸爸坐着歇凉抽烟喝茶的竹椅子,想必竹椅子也曾“叶嫩花初”,只是后来沧桑了。不要说大块头的爸爸,就是细胳膊细腿的我一屁股坐下去它也针扎火燎地吱呀乱响,索性就把它贬谪在夹竹桃旁充当脸盆架子去发挥余热了。除此而外,还有什么是竹子的呢?装鸡蛋的篮子,该是竹子编的。隔壁的斌子神气活现摆弄的竹笛子。对了,最不该忘记的就是眼眸前儿的餐餐不离手的两根竹筷子了——夹土豆丝、黄瓜丝、夹茄子豆角,及猪肉炖粉儿,等等粗食或所谓的美味。我的两根竹筷子自打离了她的南方老家,就是不曾探过亲,是否如我一般,害着沉重的思乡病?
  漂泊北国的竹筷子如郑思肖般思南可以理解,可我这一土生土长的地地道道的北人,害相思病似的念着江南,就有些矫情了——这情愫于患者我是不绝如缕,可局外人眼里,就太不搭调了。反正,我就是这般各色!打小就常被大人点着脑门骂:这孩子可真各色!“各色”乃吾乡村土语,就是差劲,与别人两样。
  譬如吧,说怀乡,必是指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的思念,而各色的我,却有点狼心狗肺的意思。怀乡,是怀恋与我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
  江南是我前世今生的念想,有着乡愁一样的幽怨。……那青山隐隐,秀水迢迢的江南,荡着轻舟画舫的江南,穿着蓝印花布的江南,细瓷茶碗里袅着茗烟,吴侬软语和着咿咿呀呀的管弦;蒙蒙细雨洗亮檐头的鳞鳞黑瓦,窄窄的长长的嵌着青石的深巷,隐隐传来少女甜润的卖杏花的声韵……——摘自旧作《我来梅未花》对于江南,我就是如此这般,剃头挑子一头热。
  乃至我的饮食习惯也倾向于梦里水乡。酒酿、花雕、桂花糖、碧螺春,不要说入口,就是听听这名色,就很享受了。超市里摆放的莴苣芥蓝茭白等南菜菜摊前,鲜有本土主妇煮夫光顾,而我,绝对是个例外。这来自江南的青枝绿叶,映着窗外漫天的大雪,总给我一股缠绵的意绪。常常是流连忘返,拿起这个瞧瞧,翻翻那个看看,挑挑拣拣间少不了选上一两样,给餐桌增添点亮色。那天逛超市竟然发现新大陆般看见了新鲜的冬笋。笋子也不是没吃过,但都是真空包装的加工过的竹笋,那味道必然是大打折扣了。且食品卫生状况频出,弄得我也疑神疑鬼起来,看了相关行业内幕,就更望而怯步了。这新鲜冬笋还真是稀罕物件!我条件反射似地赶紧找价签瞧,48块钱!真是物离乡贵,一只笋子,也就二斤多沉儿,竟卖到这个价!不过了,狠狠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尝尝鲜儿。
  于是就有了今晚餐桌上,我的一双背井离乡的竹筷子邂逅冬笋的奇遇——大有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动,亦好比寄居贾府的黛玉见了家乡土物的伤怀。
  冬笋竟不是一道菜,而是那一方水土,对我痴心不改的慰藉。笋衣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剥开,便闻到了淡淡的清甜。偌大一只笋子,剥净了,洁白的笋肉也就这么可怜见的一小块儿。敢情笋子也是怕冷,到我冰天雪地的北国来,特意多加了几层衣裳?
  拿刀切开来,笋子白白的,脆脆的,忍不住削了薄薄的一片儿放到嘴里,细细地嚼了。那一股子清新气味,要人怎么说呢?人间有味是清欢。是了,清甜,清欢。淡的,薄的,淡烟,疏柳,闲云,逸鹤,近景是一带竹林,不是碧翠,而是淡墨。远山一痕,清溪一线,细雨如丝,窸窸窣窣地下。画面中走出披蓑戴笠的农人,看不清眉眼,清癯,枯瘦,肩上扛了撅头,撅头的刀刃在墨色中闪着好看的月牙白。想必我今晚的鲜笋就是他的杰作了。是云也有,雾也有,雨也有,露也有。套用下宝钗的海上方,就是白云一朵,淡雾两钱,竹叶上的露珠儿一串,吴侬软语若干,把这四样调匀,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白瓷坛子里,密封严实了,埋在竹林子里。待过了春分,雨水,寒露,霜降,才可从地里挖出来。
  多少天过去了,吸吸鼻子,吧嗒吧嗒嘴儿,那气息还在唇齿间缠绵。
  自此,我的理想就具象化了。在江南的一幽僻的村落里,赁一间茅屋,一榻一桌一椅,一蓑一笠,一锅一灶,闲书几本,经文一卷,古琴一张。茶一杯,竹几许。闲了,看云,听风,听雨,在竹林里飒飒。饥了,就到自家的竹林里挖笋子烧菜吃。
  选自《新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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