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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作为“垮掉的一代”文学文化思潮和社会运动的主要代表人物,杰克?克鲁亚克和艾伦·金斯伯格将东方禅宗思想与美国社会文化有机结合,探寻新的文学文化发展之路,促进了东方文化在美国的传播,为垮掉运动的发展与成熟注入了新的文化因素和理论指导。
【关键词】杰克·克鲁亚克 艾伦·金斯伯格,垮掉的一代 幻灭 探求
【中图分类号】C9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646(2008)09(b)-0197-03
Abstract:As representatives of the Beat Generation, a literary, cultural and social movement, Jack Kerouac and Allen Ginsberg combined the oriental Zen and American social, cultural reality, explored a new way to develop their n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They contributed a lo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oriental culture in America, brought the Beat Movement new cultural elements and theoretical direction as well.
Key words:Jack Kerouac, Allen Ginsberg, the Beat Generation, disillusionment, exploration
“垮掉的一代”蔑視传统的社会权威,崇尚自由和享受;他们自我流放,以嬉皮士的生活方式反抗对美国社会政治社会体制,探寻新的生活模式;他们研习东方文明,通过参禅、静坐、冥想等方式试图打开感观之门,最终获得心灵的安宁与重生。禅宗思想对处在那个特殊时代的“垮掉的一代”而言,犹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使他们在幻灭之际看到了拯救自我与社会的曙光。它的代表人物杰克·克鲁亚克和艾伦·金斯伯格成为代言东方禅宗思想的“垮掉的一代”。
克鲁亚克虽然出生于天主教家庭,但是很早就发现并开始阅读德怀特?戈达编辑的佛教文选《佛教圣经》。他不仅记住了其中的大部分内容,还开始研究其他有关佛教的著述。他的好友菲利普?惠伦杰评论其“常带着《一个佛教徒的圣经》。他对其中有关佛教的广泛的、宏大的玄妙的观念和语言十分感兴趣。他喜欢那些译文中出现的夸张的语言……他本人就有过很多深邃的宗教体验,他在后来也谈到过这些,我觉得他领悟了这一事实,即佛教的经文是关于体验的,它们是建立在沉思冥想的体验之上的,所以这使杰克着迷。”[1]克鲁亚克游历高山深谷,参禅悟道,随身携带英文版的《金刚经》、《楞伽经》。克鲁亚克没有深入探索禅宗的佛教渊源,也很少打坐、冥思,但是他凭借个人对禅宗的直觉和感悟,不断探寻,用禅宗的思维方式探索生活的理念,成为一位知识渊博的佛教直觉学者。他对佛教最基本的理解和最大的体会是:“在佛教中,我找到了我的庇护,在佛法中,我找到了我的庇护,在冥思者中,我找到了我的庇护。”[2]他的作品《达摩流浪汉》、《荒凉天使》、《墨西哥城布鲁斯》、《达摩如是说》、《觉醒》和《巴黎悟道》等都流露出他对禅宗的直观体验。
出生于犹太人移民家庭的金斯伯格从小就从母亲那儿感受到社会所导致的“精神的疯狂”,特别是母亲的“左”倾思想对他的生活及信仰影响至关重要。他说:“由于家庭信奉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我们是无神论者、不可知论者……我进过短期的犹太教学校,可我却被驱逐了,我没有接受过犹太成年男子的受戒仪式。”[3]
在和克鲁亚克交往的岁月,金斯伯格对佛教产生了持久的兴趣。他倾心于东方哲学,建立了自己的精神论坛;他拒绝参与传统的生活方式,竭力挣脱时代和社会的束缚,追求自由、自然的境界;他从东方哲学思想中吸取营养,寻找灵感,向传统文学文化发起挑战。他研究藏传佛教,尊奉藏传佛教大师钟喀巴为师,皈依了佛门,法号“达摩之狮”。作为一个身体力行的佛教徒,金斯伯格只身前往印度,寻找瑜伽修行者和圣人,潜心研究印度教哲学,练习瑜珈冥想。他的足迹遍布摩洛哥、希腊、以色列、越南和日本等国。
金斯伯格时常默经、冥想、打坐、正式修行。他用这种方式对抗社会的喧嚣、表达个人情绪的骚动和愤怒。他说:“有一段时期,我曾对某种形式的上帝、天使及基督深信不疑——可现在,作为一个佛教信徒,我认为一种被唤醒的虚空(Sunyata)才是人生的真谛。没有上帝,没有自我,甚至也没有惠特曼所说的普遍的自我。”[4]他阅读《金刚箴言集》、《心经》和《愣加经》等。在内心不安的时刻,这些禅宗经文让他狂暴的灵魂安静下来。“尽管克西试图让地狱天使理解我们,但由于当时谁也没有说服谁,所以大家开始互相讥讽。克西还在继续努力,但地狱天使对他的抵抗还是十分明显。于是,我拿出簧风琴,开始吟诵《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那是一本对藏传佛教和禅宗佛教都很重要的经书。这样我就开始吟诵《般若经》。那实际上并不是我的观点,只是一种发自腹部的声音。……我感到非常震惊,我知道这将被载入历史。这是我第一次完全利用纯粹的祷文语言和呼吸吟诵在如此危急紧张的情况下成功地用深呼吸消除了所有的妄想和焦虑。[5]金斯伯格相信印度教哲人夏瓦南达的建议:“你自己的心才是你的老师。”[6]在诗歌《冥想》中,他把自己比喻成了佛陀:
冥想
我是佛陀――
舍我其谁？[7]
虽然皈依了佛教,金斯伯格但从未真正隐身而退。一方面,出于内心的需要,他用热闹来赶走孤独和寂寞。收音机、电视机、摇滚乐手、圣歌演唱者的声音越是响亮,他越热衷于与外界交往。《印度札记》中他对生活的危机描述随处可见:“我想做一个圣徒,但受苦又为何呢？幻想？……接着印度和日本的其他地方,我在考虑下一步的旅行:英国,丹麦,瑞典和挪威,德国,波兰,俄国,中国,最后回到美国。那时便是世界的末日,而我也差不多五十岁了,所有的亲戚到那时都已亡故……”[8]另一方面,他对社会现状的不满和从来都没有停息的美国现实及西方文明的绝望,是他试图从东方宗教寻求精神新生的一个重要因素,这种思想在他的诗集《思想呼吸》、《自我忏悔》以及《冥府颂》中流露了出来。1974年在全国图书奖发表演说时,金斯伯格当众发表言论,说“美国已经不可救药”:
美国,我已给了你一切可我却一无所有。
……
我已无法再忍耐下去。
……
美国,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停止人类间的战争？
……
我不愿写诗除非我有好兴致。
……
美国,什么时候你才能天使般地可爱？
……
我厌恶你那失去理智疯狂的一厢情愿。
……[9]
对佛教教义、禅宗学说的身体力行不仅是金斯伯格的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他的人生态度,其宗旨是进入“极乐至福”的人生佳境。著名印度教学者塞涅尔说过:“印度教送给我们什么样的信息呢？加入它给我们任何信息,那就是:按照你自己心中的行为之理法(dharma)行事,照着你感觉正确的事情做。这样,你就与万物之法合而为一,你就会在万物中找到你自己,在你自己身上找到万事万物。你就会进入并享受最终的自由解脱之理法(the dharma of moksha)。这个自由之法超越于时空之外,又给时空世界神圣的意义。”[10]“垮掉的一代”以这种不同于西方传统文化的生活方式将自己从各种社会和思想束缚中解放出来,直接获得生命体验,探寻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信仰、新的价值观和新的社会关系。
对于像克鲁亚克、金斯伯格这样反传统的人而言,借助基督教以外的精神力量向传统挑战,把自己和东方文化结合起来,让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丝光明。但是,无论对现存体制有多么不满,他们并不试图摧毁这一体制本身,更多只是从精神方面追求他们理想的人生至善至美的境界。正如金斯伯格自己所言:“我吟诵佛经,参加印度教的神学公众仪式,而这些如今在我看来都有点幼稚,是缺乏经验、无知和无效的做法,不会让我们的普遍意识有所突破,而只会是在精神上对神性的幻灭。而从另一角度来说,面对美国的战争场景,这种判断又太狭隘、太过严肃,完全是嬉皮士效应。”[11]这对于改变美国社会现状而言,毫无希望。
禅宗思想不仅契合了“垮掉的一代”的人生哲学,还满足了他们对创作灵感的需求。他们虽然遭受身份认同的冲突,仍然保持自己的个性,最终突出重围,获得自我认知和重生,实现创作上的超越。“垮掉的一代”抛弃了传统文学创作戒律,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表现手法都带有鲜明的反传统印迹。他们推崇在没有任何束缚的状态下,以“自发性写作”为中心,开创了一条在作品中寻找精神寄托和信仰归宿的一个新的创作时代的到来。
凯鲁亚克承认禅宗对他的创作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1954年至1957年克鲁亚克醉心于阅读佛教及禅宗经典,写下了大量有关佛教感悟的手稿。“我看到很严肃的佛教,即古印度的佛教,对我作品中所谓宗教情怀,或者说狂热、虔诚的那一部分的影响跟天主教差不多一样大。原始佛教倡导坚持不懈地培养同情、友爱、极致的仁慈心,不许踩踏虫子,还要有谦卑心,以乞讨为生,佛陀温和而忧伤的面容……在原始佛教中,跨进寺院的小孩子不会被警告说,我们在这里把他们给活埋了。而是温和地鼓励孩子去打坐静思。”[12]钟咯巴赞赏克鲁亚克的诗是“思想的完美体现”。受这种思想的启发,克鲁亚克提出了出著名的“最初的思绪,最好的思想”的创作手法,即任何预先设定和事后修改都会限制或歪曲思想和情感的真实与自由表达,写作时无须烦躁不安地去弄清事实、找出道理。他强调心灵的顿悟和体验,追求真实并忠实于自己内心的本来面貌。
克鲁亚克寓禅宗思想于作品创作。他的小说《在路上》中的主人公迪安为了追求个性,与几个年轻男女一路上寻欢作乐,又高谈东方禅宗。几乎每个人物要么在路上奔波,要么刚刚从路上归来。那个特殊的年代赋予他们的迷茫、叛逆、渴望心灵信仰的状态显露无疑。“次日醒来,已一轮红日渐渐升起,这可是我生活中非凡的时刻,我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时刻,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确实在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不明白我他妈的到底是谁。我并不惊恐,我不是别的什么人,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我的一生行踪不定如游荡的魂灵。此刻我置身于东西部的分界线上,也许在因为如此,在那红日高照,不同寻常的下午我才会有如此奇思妙想吧。”[13]这红日以及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感觉象征着禅宗里的最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和追求中的矛盾心理。在《荒凉天使》里,克鲁亚克在荒凉峰顶开始了长达一个夏季的对“虚空”和“无限”的深思。他徘徊于生存与毁灭、今生和来世的十字路口,用大量的诗歌来宣泄内心的痛苦:“杲杲北极光/照临霍佐敏——/虚空更寂然”,[14]“荒凉复荒凉/下山复下山/道路何艰难”。[15]
张子清在《美国禅诗》一文中将美国禅宗诗人分为四类,他把金斯伯格归入了第三类:“曾经或仍跟从禅师参禅或跟从法师打坐、对禅宗或佛教深有研究和体会而又过着世俗生活的诗人”。[16]受禅宗思想的启发,金斯伯格曾呼吁“把佛教诗文中的‘菩萨’请到西方诗学中以帮他们走出困境。”[17]他不断反思人与自然以及社会的关系,他的创作也充满了对禅宗思想的感悟:
坐在那儿冥思
终于悟出
极乐之地并非虚空,
只存在与幻念——
悠然一闪念;
空洞之镜——
投生将是何等痛楚
留着那一绺漂亮的胡须
重新降临茫茫人世,
一个经历磨难而衰老的圣人:
此他除此追求万事皆空
我们能够洞见他的明智,
……[18]
这首《释迦牟尼从山上下来》表现了诗人对人生的思索与探寻,以及对禅宗、存在主义哲学所关注的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感悟:人属于自然,但却无法驾驭自然。“他万念皆无/如同一个神灵/颤颤巍巍/胆怯恭顺不幸的人/谦卑是超越/在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世。” [19]早在他的诗集《空洞之镜:愤怒之门》中,金斯伯格就喻示了他对人生的幻灭情感以及对大社会和自然的变迁人类生存的危机感,他因此试图追求极乐之地的佛学理念。
在《维基塔中心箴言》里,金斯伯格更进一步地把对佛理的探索和对现实的思考有机地融合在了一起:
战争语言
战争就是语言
语言已经被滥用
出于广告和宣传,
使用语言
就像是变幻魔法在这个地球上称王称霸争权
黑色魔术语言,
现实的方程式和药方——
……[20]
值得一提的是,金斯伯格不仅倾心于禅宗思想,还喜欢阅读中国古典诗歌。在美国,他曾多次和中国作家交谈。1984年秋,金斯伯格访问中国,更为深入地了解了伟大的东方文化。他的诗集《白色的尸衣》里还收集了10首有关中国之行的诗,当中他对中国所怀有的美好感情和真诚希望清晰可见。
凯鲁亚克和金斯伯格共同构筑了“垮掉的一代”文学和文化运动的基础。评论家吉尔伯特·米尔斯坦指出,“垮掉的一代生活方式表面上可以规诫为纵酒、吸毒、性滥交、永远地驾车或搭车出游,拼命而疯狂的追求感觉的宣泄,极端的神经质。而在更深层和本质的层面上,他们之所以做出过度反常的行为,是处于一种精神目的。”即“有必要树立信仰,即使这一必要性还处于一种隐蔽的晦暗状态,使这种信仰还难以变成现实,而且也缺乏任何迹象表明能够用确切的字眼去说明这一信仰。”[21]
作为美国特定历史时期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垮掉的一代”的人生信念極其复杂,他们认为战争不可避免,政治极端无聊,现实毫无希望,他们是幻灭的。但克鲁亚克、金斯伯格等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人、社会和自然等问题的思考:“我冥思因为冥思实在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我冥思不这样做我就会心绪不宁/我冥思因为有人要我冥思……/我冥思为了世界性的变革复兴。”[22]。禅宗思想顺应了“垮掉的一代”的心理需求。它主张积极入世的生活态度,不倡导学经看教和单一的静坐参禅,它强调修禅与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这为“垮掉的一代”作家指明了一条精神拯救之路。他们师法自然、探索佛理。在参禅信佛的过程中,他们的思想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们的作品也增添了新的内涵。吉尔波特? 米尔斯坦在《时代之作》中这样总结道:“垮掉的一代”的外部特征:对感官印象不惜一切的疯狂追求,对神经的极端刺激,对肉体的不断蹂躏。从内在方面看,这些偏激的嗜好都是为了满足一种精神目的,是为了一个尚未明确、还未被清楚定义、尚不系统的观念而进行的。
“垮掉的一代”追求内心的信念,在一定程度上触及了美国文明的不足,揭露了阴暗的角落,但囿于种种原因,并未能彻底暴露和改变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和压制人们思想行为的制度。他们的执著追求和奋起反抗不可避免地带有悲剧色彩,
他们对禅宗佛学的热爱成为最后的美好憧憬和希冀”。“乖孩子的路,疯子的路,五彩的路,浪荡子的路,任何路。那是一条在任何地方、给任何人走的路”。[23]“垮掉的一代”选择走自己的路,一条追寻反抗、充满荆棘的路,他们寻找精神的寄托、信仰的归宿,是探索与追寻的一代。
参考文献
[1] [美]巴里·吉福德,劳伦斯·里.垮掉的行路者——回忆杰克·克鲁亚克.华明,韩曦,周晓阳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年9月,第15页.
[2] [美]比尔·摩根编.金斯伯格文选——深思熟虑的散文.文楚安等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第387页.
[3] 迈克尔·舒马赫.达摩之狮:金斯伯格评传.圣·马丁出版社,1992年,第14页.
[4] 托马斯·F·麦里尔.艾伦·金斯伯格.巴勒斯出版社,1988年,第6页.
[5] [美]比尔·摩根编.金斯伯格文选——深思熟虑的散文.文楚安等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第16页.
[6] [美]比尔·摩根编.金斯伯格文选——深思熟虑的散文.第18页.
[7] [美]比尔·摩根编.金斯伯格文选——深思熟虑的散文.第152页.
[8] 费林格蒂等著.透视美国——金斯伯格论坛.文楚安主编,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40页.
[9] 艾伦·金斯伯格.美国.金斯伯格诗选.文楚安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0年5月,第138页.
[10]何光沪,许志伟主编.对话二:儒释道与基督教.第165-166页.
[11][美]比尔·摩根编.金斯伯格文选——深思熟虑的散文.第26页.
[12][美]比尔·摩根编.金斯伯格文选——深思熟虑的散文.第392页.
[13]杰克·克鲁亚克.在路上.王永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8月,第57页.
[14]杰克·克鲁亚克.荒凉天使.娅子,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年7月,第7页。
[15]杰克·克鲁亚克.荒凉天使.第75页.
[16]张子清.美国禅诗.外国文学评论,1998(01):第76页.
[17]费林格蒂等著.透视美国——金斯伯格论坛.第266页.
[18]艾伦·金斯伯格.释迦牟尼从山上下来.金斯伯格诗选.第82页.
[19]艾倫·金斯伯格.释迦牟尼从山上下来.金斯伯格诗选,第82-83页.
[20]艾伦·金斯伯格.维基塔中心箴言.金斯伯格诗选.文楚安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0年5月,第267-268页.
[21]杰克·克鲁亚克.在路上.王永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8月,第309-310页.
[22]艾伦·金斯伯格.为什么我要冥思.金斯伯格诗选.第368-369页.
[23]杰克·克鲁亚克.在路上.第viii页.
【关键词】杰克·克鲁亚克 艾伦·金斯伯格,垮掉的一代 幻灭 探求
【中图分类号】C9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646(2008)09(b)-0197-03
Abstract:As representatives of the Beat Generation, a literary, cultural and social movement, Jack Kerouac and Allen Ginsberg combined the oriental Zen and American social, cultural reality, explored a new way to develop their n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They contributed a lo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oriental culture in America, brought the Beat Movement new cultural elements and theoretical direction as well.
Key words:Jack Kerouac, Allen Ginsberg, the Beat Generation, disillusionment, exploration
“垮掉的一代”蔑視传统的社会权威,崇尚自由和享受;他们自我流放,以嬉皮士的生活方式反抗对美国社会政治社会体制,探寻新的生活模式;他们研习东方文明,通过参禅、静坐、冥想等方式试图打开感观之门,最终获得心灵的安宁与重生。禅宗思想对处在那个特殊时代的“垮掉的一代”而言,犹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使他们在幻灭之际看到了拯救自我与社会的曙光。它的代表人物杰克·克鲁亚克和艾伦·金斯伯格成为代言东方禅宗思想的“垮掉的一代”。
克鲁亚克虽然出生于天主教家庭,但是很早就发现并开始阅读德怀特?戈达编辑的佛教文选《佛教圣经》。他不仅记住了其中的大部分内容,还开始研究其他有关佛教的著述。他的好友菲利普?惠伦杰评论其“常带着《一个佛教徒的圣经》。他对其中有关佛教的广泛的、宏大的玄妙的观念和语言十分感兴趣。他喜欢那些译文中出现的夸张的语言……他本人就有过很多深邃的宗教体验,他在后来也谈到过这些,我觉得他领悟了这一事实,即佛教的经文是关于体验的,它们是建立在沉思冥想的体验之上的,所以这使杰克着迷。”[1]克鲁亚克游历高山深谷,参禅悟道,随身携带英文版的《金刚经》、《楞伽经》。克鲁亚克没有深入探索禅宗的佛教渊源,也很少打坐、冥思,但是他凭借个人对禅宗的直觉和感悟,不断探寻,用禅宗的思维方式探索生活的理念,成为一位知识渊博的佛教直觉学者。他对佛教最基本的理解和最大的体会是:“在佛教中,我找到了我的庇护,在佛法中,我找到了我的庇护,在冥思者中,我找到了我的庇护。”[2]他的作品《达摩流浪汉》、《荒凉天使》、《墨西哥城布鲁斯》、《达摩如是说》、《觉醒》和《巴黎悟道》等都流露出他对禅宗的直观体验。
出生于犹太人移民家庭的金斯伯格从小就从母亲那儿感受到社会所导致的“精神的疯狂”,特别是母亲的“左”倾思想对他的生活及信仰影响至关重要。他说:“由于家庭信奉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我们是无神论者、不可知论者……我进过短期的犹太教学校,可我却被驱逐了,我没有接受过犹太成年男子的受戒仪式。”[3]
在和克鲁亚克交往的岁月,金斯伯格对佛教产生了持久的兴趣。他倾心于东方哲学,建立了自己的精神论坛;他拒绝参与传统的生活方式,竭力挣脱时代和社会的束缚,追求自由、自然的境界;他从东方哲学思想中吸取营养,寻找灵感,向传统文学文化发起挑战。他研究藏传佛教,尊奉藏传佛教大师钟喀巴为师,皈依了佛门,法号“达摩之狮”。作为一个身体力行的佛教徒,金斯伯格只身前往印度,寻找瑜伽修行者和圣人,潜心研究印度教哲学,练习瑜珈冥想。他的足迹遍布摩洛哥、希腊、以色列、越南和日本等国。
金斯伯格时常默经、冥想、打坐、正式修行。他用这种方式对抗社会的喧嚣、表达个人情绪的骚动和愤怒。他说:“有一段时期,我曾对某种形式的上帝、天使及基督深信不疑——可现在,作为一个佛教信徒,我认为一种被唤醒的虚空(Sunyata)才是人生的真谛。没有上帝,没有自我,甚至也没有惠特曼所说的普遍的自我。”[4]他阅读《金刚箴言集》、《心经》和《愣加经》等。在内心不安的时刻,这些禅宗经文让他狂暴的灵魂安静下来。“尽管克西试图让地狱天使理解我们,但由于当时谁也没有说服谁,所以大家开始互相讥讽。克西还在继续努力,但地狱天使对他的抵抗还是十分明显。于是,我拿出簧风琴,开始吟诵《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那是一本对藏传佛教和禅宗佛教都很重要的经书。这样我就开始吟诵《般若经》。那实际上并不是我的观点,只是一种发自腹部的声音。……我感到非常震惊,我知道这将被载入历史。这是我第一次完全利用纯粹的祷文语言和呼吸吟诵在如此危急紧张的情况下成功地用深呼吸消除了所有的妄想和焦虑。[5]金斯伯格相信印度教哲人夏瓦南达的建议:“你自己的心才是你的老师。”[6]在诗歌《冥想》中,他把自己比喻成了佛陀:
冥想
我是佛陀――
舍我其谁？[7]
虽然皈依了佛教,金斯伯格但从未真正隐身而退。一方面,出于内心的需要,他用热闹来赶走孤独和寂寞。收音机、电视机、摇滚乐手、圣歌演唱者的声音越是响亮,他越热衷于与外界交往。《印度札记》中他对生活的危机描述随处可见:“我想做一个圣徒,但受苦又为何呢？幻想？……接着印度和日本的其他地方,我在考虑下一步的旅行:英国,丹麦,瑞典和挪威,德国,波兰,俄国,中国,最后回到美国。那时便是世界的末日,而我也差不多五十岁了,所有的亲戚到那时都已亡故……”[8]另一方面,他对社会现状的不满和从来都没有停息的美国现实及西方文明的绝望,是他试图从东方宗教寻求精神新生的一个重要因素,这种思想在他的诗集《思想呼吸》、《自我忏悔》以及《冥府颂》中流露了出来。1974年在全国图书奖发表演说时,金斯伯格当众发表言论,说“美国已经不可救药”:
美国,我已给了你一切可我却一无所有。
……
我已无法再忍耐下去。
……
美国,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停止人类间的战争？
……
我不愿写诗除非我有好兴致。
……
美国,什么时候你才能天使般地可爱？
……
我厌恶你那失去理智疯狂的一厢情愿。
……[9]
对佛教教义、禅宗学说的身体力行不仅是金斯伯格的一种生活方式,也是他的人生态度,其宗旨是进入“极乐至福”的人生佳境。著名印度教学者塞涅尔说过:“印度教送给我们什么样的信息呢？加入它给我们任何信息,那就是:按照你自己心中的行为之理法(dharma)行事,照着你感觉正确的事情做。这样,你就与万物之法合而为一,你就会在万物中找到你自己,在你自己身上找到万事万物。你就会进入并享受最终的自由解脱之理法(the dharma of moksha)。这个自由之法超越于时空之外,又给时空世界神圣的意义。”[10]“垮掉的一代”以这种不同于西方传统文化的生活方式将自己从各种社会和思想束缚中解放出来,直接获得生命体验,探寻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信仰、新的价值观和新的社会关系。
对于像克鲁亚克、金斯伯格这样反传统的人而言,借助基督教以外的精神力量向传统挑战,把自己和东方文化结合起来,让他们似乎看到了一丝光明。但是,无论对现存体制有多么不满,他们并不试图摧毁这一体制本身,更多只是从精神方面追求他们理想的人生至善至美的境界。正如金斯伯格自己所言:“我吟诵佛经,参加印度教的神学公众仪式,而这些如今在我看来都有点幼稚,是缺乏经验、无知和无效的做法,不会让我们的普遍意识有所突破,而只会是在精神上对神性的幻灭。而从另一角度来说,面对美国的战争场景,这种判断又太狭隘、太过严肃,完全是嬉皮士效应。”[11]这对于改变美国社会现状而言,毫无希望。
禅宗思想不仅契合了“垮掉的一代”的人生哲学,还满足了他们对创作灵感的需求。他们虽然遭受身份认同的冲突,仍然保持自己的个性,最终突出重围,获得自我认知和重生,实现创作上的超越。“垮掉的一代”抛弃了传统文学创作戒律,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表现手法都带有鲜明的反传统印迹。他们推崇在没有任何束缚的状态下,以“自发性写作”为中心,开创了一条在作品中寻找精神寄托和信仰归宿的一个新的创作时代的到来。
凯鲁亚克承认禅宗对他的创作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1954年至1957年克鲁亚克醉心于阅读佛教及禅宗经典,写下了大量有关佛教感悟的手稿。“我看到很严肃的佛教,即古印度的佛教,对我作品中所谓宗教情怀,或者说狂热、虔诚的那一部分的影响跟天主教差不多一样大。原始佛教倡导坚持不懈地培养同情、友爱、极致的仁慈心,不许踩踏虫子,还要有谦卑心,以乞讨为生,佛陀温和而忧伤的面容……在原始佛教中,跨进寺院的小孩子不会被警告说,我们在这里把他们给活埋了。而是温和地鼓励孩子去打坐静思。”[12]钟咯巴赞赏克鲁亚克的诗是“思想的完美体现”。受这种思想的启发,克鲁亚克提出了出著名的“最初的思绪,最好的思想”的创作手法,即任何预先设定和事后修改都会限制或歪曲思想和情感的真实与自由表达,写作时无须烦躁不安地去弄清事实、找出道理。他强调心灵的顿悟和体验,追求真实并忠实于自己内心的本来面貌。
克鲁亚克寓禅宗思想于作品创作。他的小说《在路上》中的主人公迪安为了追求个性,与几个年轻男女一路上寻欢作乐,又高谈东方禅宗。几乎每个人物要么在路上奔波,要么刚刚从路上归来。那个特殊的年代赋予他们的迷茫、叛逆、渴望心灵信仰的状态显露无疑。“次日醒来,已一轮红日渐渐升起,这可是我生活中非凡的时刻,我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时刻,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确实在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不明白我他妈的到底是谁。我并不惊恐,我不是别的什么人,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我的一生行踪不定如游荡的魂灵。此刻我置身于东西部的分界线上,也许在因为如此,在那红日高照,不同寻常的下午我才会有如此奇思妙想吧。”[13]这红日以及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感觉象征着禅宗里的最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和追求中的矛盾心理。在《荒凉天使》里,克鲁亚克在荒凉峰顶开始了长达一个夏季的对“虚空”和“无限”的深思。他徘徊于生存与毁灭、今生和来世的十字路口,用大量的诗歌来宣泄内心的痛苦:“杲杲北极光/照临霍佐敏——/虚空更寂然”,[14]“荒凉复荒凉/下山复下山/道路何艰难”。[15]
张子清在《美国禅诗》一文中将美国禅宗诗人分为四类,他把金斯伯格归入了第三类:“曾经或仍跟从禅师参禅或跟从法师打坐、对禅宗或佛教深有研究和体会而又过着世俗生活的诗人”。[16]受禅宗思想的启发,金斯伯格曾呼吁“把佛教诗文中的‘菩萨’请到西方诗学中以帮他们走出困境。”[17]他不断反思人与自然以及社会的关系,他的创作也充满了对禅宗思想的感悟:
坐在那儿冥思
终于悟出
极乐之地并非虚空,
只存在与幻念——
悠然一闪念;
空洞之镜——
投生将是何等痛楚
留着那一绺漂亮的胡须
重新降临茫茫人世,
一个经历磨难而衰老的圣人:
此他除此追求万事皆空
我们能够洞见他的明智,
……[18]
这首《释迦牟尼从山上下来》表现了诗人对人生的思索与探寻,以及对禅宗、存在主义哲学所关注的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感悟:人属于自然,但却无法驾驭自然。“他万念皆无/如同一个神灵/颤颤巍巍/胆怯恭顺不幸的人/谦卑是超越/在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世。” [19]早在他的诗集《空洞之镜:愤怒之门》中,金斯伯格就喻示了他对人生的幻灭情感以及对大社会和自然的变迁人类生存的危机感,他因此试图追求极乐之地的佛学理念。
在《维基塔中心箴言》里,金斯伯格更进一步地把对佛理的探索和对现实的思考有机地融合在了一起:
战争语言
战争就是语言
语言已经被滥用
出于广告和宣传,
使用语言
就像是变幻魔法在这个地球上称王称霸争权
黑色魔术语言,
现实的方程式和药方——
……[20]
值得一提的是,金斯伯格不仅倾心于禅宗思想,还喜欢阅读中国古典诗歌。在美国,他曾多次和中国作家交谈。1984年秋,金斯伯格访问中国,更为深入地了解了伟大的东方文化。他的诗集《白色的尸衣》里还收集了10首有关中国之行的诗,当中他对中国所怀有的美好感情和真诚希望清晰可见。
凯鲁亚克和金斯伯格共同构筑了“垮掉的一代”文学和文化运动的基础。评论家吉尔伯特·米尔斯坦指出,“垮掉的一代生活方式表面上可以规诫为纵酒、吸毒、性滥交、永远地驾车或搭车出游,拼命而疯狂的追求感觉的宣泄,极端的神经质。而在更深层和本质的层面上,他们之所以做出过度反常的行为,是处于一种精神目的。”即“有必要树立信仰,即使这一必要性还处于一种隐蔽的晦暗状态,使这种信仰还难以变成现实,而且也缺乏任何迹象表明能够用确切的字眼去说明这一信仰。”[21]
作为美国特定历史时期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垮掉的一代”的人生信念極其复杂,他们认为战争不可避免,政治极端无聊,现实毫无希望,他们是幻灭的。但克鲁亚克、金斯伯格等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人、社会和自然等问题的思考:“我冥思因为冥思实在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我冥思不这样做我就会心绪不宁/我冥思因为有人要我冥思……/我冥思为了世界性的变革复兴。”[22]。禅宗思想顺应了“垮掉的一代”的心理需求。它主张积极入世的生活态度,不倡导学经看教和单一的静坐参禅,它强调修禅与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这为“垮掉的一代”作家指明了一条精神拯救之路。他们师法自然、探索佛理。在参禅信佛的过程中,他们的思想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们的作品也增添了新的内涵。吉尔波特? 米尔斯坦在《时代之作》中这样总结道:“垮掉的一代”的外部特征:对感官印象不惜一切的疯狂追求,对神经的极端刺激,对肉体的不断蹂躏。从内在方面看,这些偏激的嗜好都是为了满足一种精神目的,是为了一个尚未明确、还未被清楚定义、尚不系统的观念而进行的。
“垮掉的一代”追求内心的信念,在一定程度上触及了美国文明的不足,揭露了阴暗的角落,但囿于种种原因,并未能彻底暴露和改变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和压制人们思想行为的制度。他们的执著追求和奋起反抗不可避免地带有悲剧色彩,
他们对禅宗佛学的热爱成为最后的美好憧憬和希冀”。“乖孩子的路,疯子的路,五彩的路,浪荡子的路,任何路。那是一条在任何地方、给任何人走的路”。[23]“垮掉的一代”选择走自己的路,一条追寻反抗、充满荆棘的路,他们寻找精神的寄托、信仰的归宿,是探索与追寻的一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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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何光沪,许志伟主编.对话二:儒释道与基督教.第165-166页.
[11][美]比尔·摩根编.金斯伯格文选——深思熟虑的散文.第26页.
[12][美]比尔·摩根编.金斯伯格文选——深思熟虑的散文.第3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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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杰克·克鲁亚克.荒凉天使.娅子,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年7月,第7页。
[15]杰克·克鲁亚克.荒凉天使.第75页.
[16]张子清.美国禅诗.外国文学评论,1998(01):第76页.
[17]费林格蒂等著.透视美国——金斯伯格论坛.第266页.
[18]艾伦·金斯伯格.释迦牟尼从山上下来.金斯伯格诗选.第82页.
[19]艾倫·金斯伯格.释迦牟尼从山上下来.金斯伯格诗选,第82-83页.
[20]艾伦·金斯伯格.维基塔中心箴言.金斯伯格诗选.文楚安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0年5月,第267-268页.
[21]杰克·克鲁亚克.在路上.王永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8月,第309-310页.
[22]艾伦·金斯伯格.为什么我要冥思.金斯伯格诗选.第368-369页.
[23]杰克·克鲁亚克.在路上.第viii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