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中的死亡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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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世界》构建了由学者所组成的小世界。这个小世界是一片精神的荒原,在荒原中毫无生机尽是死亡。在《小世界》的文本中,我们可以看见死亡主题的重复出现,作者从小说的结构和内容上对死亡进行了宣告。
  《小世界》讲述了青年学者珀斯为追寻喜欢的女孩跑了一个又一个研讨会的故事,表现了满世界开会的学者众生相。其中涉及的人物众多,范围广泛,具有拼贴、碎片化的特点。戴维洛奇以中世纪的亚瑟王传奇中寻找圣杯的结构串连起庞大的人物和繁杂的情节,为故事赋予了整体形式。故事中的人物往往在骑士传奇故事中有典可寻。帕斯·麦加里格尔名字的意思是“超等勇武之人”,名字来源于亚瑟王传奇中一著名骑士帕西法尔。亚瑟·金费希尔的名字来源于带领骑士寻找圣杯的亚瑟王和《柏西华或圣杯的故事》中丧失生殖力的渔王费希尔金。而安杰莉卡相当于骑士故事中的圣杯。《小世界》采用了骑士传奇的结构,又是对骑士传奇的消解。《小世界》对骑士传奇的解构造成了骑士小说的死亡。
  在传统的圣杯故事中,骑士们为着寻找圣杯拯救国王踏上征程,他们经历千难万险找到了圣杯,拯救了费希尔金王统治下的荒芜的世界。在传统的骑士小说中,骑士们踏上一段又一段的征程,虽然征程的长度可以无限延展,但最终以找到圣杯等的胜利告终。然而在《小世界》中,作为“圣杯”的安杰莉卡确是一个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到了故事的末了,帕斯虽然以一个莫名的提问拯救了亚瑟·金费希尔的灵感枯竭,却没有得到安杰莉卡的青睐,圣杯的故事得不到完满的结局,帕斯陷入了永无止尽的追寻中,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没有骑士功成名就凯旋。《小世界》虽建构了骑士传奇的结构,却在故事的行文发展中不断地破坏结构,从而使骑士传奇的结构消亡。
  另外,小说在结构骑士传奇结构的同时也完成了对其精神内核的解构。《小世界》所描绘的不再是中世纪那个崇高的骑士世界。在这个由学者所构筑的现代骑士世界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中世纪骑士所追寻的光辉灿烂的荣誉和爱情,到此处变成了某个职位的私利和混乱的男女关系。本应拥有崇高学术理想,自觉承担起文化创造和传承功能的学者却是一班逐利之人。小说主人公珀斯本应是是一个“超等勇武之人”,本应对这个荒芜的世界进行拯救,却在小说中失去了他的功能。珀斯是一个甚至不知道结构主义是什么的不谙世事的青年学者,他软弱无能,不合时宜,甚至连他的工作岗位也是因某种巧合顶替了别人得到的,在這个骑士世界中根本无力进行拯救。同时,珀斯虽穿梭在各个研讨会中,却和其他的学者骑士不在同一个范围内,他不关心职称地位等名利,没有远大的学术抱负,但他所关心追求的爱情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虽然珀斯在这个庸俗的学者世界中是一个反英雄,但他依然只是一个没有拯救能力的软弱骑士。崇高的骑士精神在小说中完全地消弭。
  小说中到处是死气沉沉的景象。第一部的开头援引了T.S.艾略特《荒原》的开头:“四月是最残酷的月份”。而T.S.艾略特的《荒原》又深受弗雷泽的《金枝》的影响,在《金枝》中,“四月”意味着阿多尼斯的死亡,四月是祭奠死者时候。T.S.艾略特描绘的是人们精神的荒原,而小说在援引完《荒原》的开头后紧接着开始讲述死气沉沉的学术会议。文学的学术界是一片死亡的荒原,看似繁华,充满思想的交流与碰撞,实则是一些陈词滥调的重复而已。学术界的元老亚瑟·金费希尔是个阳痿的老头,丧失了学术创造力,只靠从前的威望维持着自己的地位。扎普教授用同一篇关于文学批评死亡的论文混迹在各大学术会议上,以色情夸张的“脱衣舞”比喻达到哗众取宠的效果。罗德尼·温赖特炮制的论文永远停留在“因此,问题是,文学评论如何能够……”这是一个丧失了生命力和创造力的世界,我们在其中看不到希望的迹象。
  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中只有一些死气沉沉的人。我们可以在小说中看到丧失生命力的人和事。在爱情方面,例如乔伊,有着看似美满的家庭生活,夫妻之间却缺少“心醉情迷”的激情,两人的结合是没有生命力的结合。再如珀斯千辛万苦追逐的安杰莉卡,到头来只是水中捞月,珀斯的满腔火热的爱情最终的命运也是死亡。而对于热衷于名利的人来说,他们的欲望和梦想最后也只有死亡的结局。各个学者心心念念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学批评委员会主席的职位最后没有一个人得到。扎普遭到了被绑架的经历。希格弗里德·冯·蒂皮茨一直戴着的黑山羊皮手套在会议中被摘下,从此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术研讨会上,这又是一次死亡。还有创作的激情,如作家罗纳德·弗罗比舍写不出小说,亚瑟·金费希尔丧失创造力,我们看到一个又一个死亡的人,死亡的主题在小说中不断地重复。
  有死亡主题的存在,在逻辑上就有与之相对应的复生。小说虽然展现了一片死亡气息的荒原,却始终保持着喜剧的基调,死亡之后并非完全的绝望,复生给了让我们一些希望。在乔伊没有生命和激情的婚姻生活中,菲利普的出现宛如一个核反应堆吸引了她,让她燃起激情。而菲利普对此的回忆是“我是死而复生”,“你是生命,是美,我想和生命重新连接。”菲利普对乔伊激发性欲的那天晚上是他从失事的飞机中死里逃生的晚上。他对乔伊所激发的激情是死所激发的激情。死亡激发了求生的欲望。可以说,小说中的每一个生命枯竭濒临死亡状态的人都在渴望得到新生。他们焦虑于自己的死亡状态,由此他们还有新生的可能性,小说中的人物不是得救,就正在被拯救。例如罗纳德·弗罗比舍绑架得释,亚瑟·金费希尔有了新的灵感,学术界因争夺职位产生的混乱,似乎因珀斯在会议上的一个提问莫名地得到了解决,罗纳德重新开始写小说了,而珀斯也开始了新的追寻之旅。
  然而得注意的是,新生的世界并不能恢复到中世纪的崇高状态。现代世界是上帝死了、崇高死了的世界。珀斯追求安杰莉卡无果后,把追求目标转向了谢丽尔·萨默。谢丽尔·萨默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夏日的蜜蜂”或者“温柔的姑娘”,而安杰莉卡是“天使”,这也意味着珀斯的追求从天上转到了地上,他所追逐的变成了平易的人。而珀斯因无心的发言所拯救的混乱的学术界,也没有因此就立即恢复为盎然生机的世界。人性不会改变,由人性的欲望所引发的勾心斗角局面虽暂时得到了缓和,但没有得到真实的解决。大学早已不再是理想主义的象牙塔,人们努力的自我拯救和重生只不过是把神圣的世界复原到人的世界。在人的世界中,有新生,但死亡依然存在。小世界中的人们,还需要不停抗争死亡,在与死亡的抗争中寻找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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