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例

来源 :惊悚e族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cratch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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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
  
  我凝视着法官的动作,快了,就要三审定谳,不经意的眼神斜睨到犯人席,他一定又像之前两次判决,准备发疯似的狂喊冤枉,不过没用了,这是最后一次,他没有任何再上诉的机会了。
  咦?他在笑?为什么?疯了?他真的疯了吗?
  “本案虽犯人一再否认犯刑,但客观物证及人证充足,嫌犯又无任何悔意,故本席在此依刑法第XX条连续强奸罪及刑法第XX条强盗抢夺罪及刑法第XX强奸杀人罪最高量刑并合并,判决嫌犯刘明两次终身监禁和一次死刑执刑,此案因嫌犯已两次上诉,故⋯⋯”对,就是这样,只有这样小芳才能瞑目。
  法官的宣判声变得如此悦耳,我当检察官十多年了,却只有这次能让我这么⋯⋯这么期待。为什么会有不协调的声音。是他,他依旧在笑,笑,没有露出杀人凶手可恨的牙齿的冷笑,为什么?
  “法官,请等一下,本席有异议。”是谁?这是谁的声音?是律师吗?不是啊!这位嫌犯没有请律师,而是由法院指派公费律师,公费律师早就因为他的罪证确凿而放弃辩护,是他自己又不死心的两次上诉,可是这个声音不是公费律师的声音。
  我的视线移到刘明身旁,一位着律师服的年轻人,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本席是被告新委任的辩护律师,被告刘明的确犯下检察官起诉的所有案件,但那是被告在无意识状态下的犯行,因此根据刑法第XX条,本席得引述专业机构的鉴定证明后,申请精神矫正并免除所有刑责,因此⋯⋯”
  “等等,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是在无意识状态下犯下所有的罪行,依受害者和其他目击者指证,该嫌犯在犯行时,精神和身体状况完整,而该嫌犯过去也没有精神方面的相关疾病记录。”律师席上写着一个新的名字,赵若津,似曾相识,而我,检察官林小草依职权提出反驳。
  “但也没有任何证据说刘明没有精神方面相关疾病,庭上,由于此次是重大判决,请引死刑处理特别法第XX条给予嫌犯作精神方面鉴定以昭公信。”
  “嗯⋯⋯若是死刑判决的确可以如此,检察官有任何意见吗?”
  我看着法官,算是好几年的同伴,反正做精神鉴定也不过几天的时间,又何必让他为难,没再异议。
  就这样嫌犯刘明又在往鬼门关路上多停了几天。
  我看着小芳的孩子,才不过三岁的林童童正安详地躺着,红红的酒窝有规律地起伏。老天总算施舍了最后的仁慈给这个苦命的小孩,让她不用意识到母亲的悄然离去而伤悲。
  我苦命的妹妹,林小芳,在三年前未婚怀孕产下了童童,那在淳朴的山形,即使是大城市的台北,若事情传开来依旧会给妹妹带来很大的困扰,就这样子,妹妹在没有告诉我亲父的情况下,我想说估计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拜托我代养这个女娃,我的外甥女。
  小芳在台北一间小居酒屋工作,我曾经去过几次,夜深后那条居酒屋“罗密欧”所在的巷子总会聚集一些无处可去、又没钱进去的流浪汉。小芳没有固定的男人,有好几次我就是不放心她的安全才去了那儿。
  老实说我以一个地方法院的检察官出入那儿的确会造成困扰,尤其是若是在那附近碰到曾经被我起诉的犯人。我曾因为这样希望小芳转业,但对着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我的话似乎抵不过她的撒娇。可是悲剧终究发生了。三个多月前这一带出现一个男性犯人,时而对夜归的男人抢夺财物,或对在这一带特种行业工作的女人施暴。
  这在少有刑案发生的台北并不寻常,但不知道是被抢夺的男人怕被家里知道自己在这儿饮酒作乐,还是在风月场工作的女子对施暴不当作一回事,竟然没有人报案。一直到第一个被杀的受害者出现,整件事才像滚雪球般地闹大,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受害者就是我妹妹林小芳。
  小芳是在抵抗下被施暴得逞,但她不甘心,直拉着犯人不让他离去,竟被犯人以酒瓶殴击头部至死。强奸杀人案报发后,警方请当地民众提供线索,那里的人怕了,一股脑儿向警方投诉,才知道在这之前三个月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类似模式的犯案。
  虽然所有被害者都是在酒醉下遭抢或施暴,但他们描述的犯人衣着长相都十分一致,犯人像有预谋般地将女性被害者拖入废屋或工地强暴,至于男性,则是对其拳打脚踢后,抢夺其手表或皮夹。所描述的犯人体形并不硕大,或许是这些被害者都在大醉下才无法有力抵抗吧!而警方根据线报立刻大举展开搜查,但这其中也混杂着在背后指挥整个行动的我的愤懑和焦躁。但好笑的是就在警方还没收网时,犯人竟然又犯案,但这一次被当地有备而来的民众围住并痛打一番后扭送警局。
  嫌犯叫刘明,36岁,是这附近的无业游民,而且连混混也谈不上,据其他和刘明有过接触的游民表示,刘明性格胆小,但又颇阴险记恨,因此即使在这群游民内人缘也极差,但对他竟然犯下这么多起大案子,每个人都不敢相信。但在搜索他平日在天桥下的睡所,在破旧的睡袋内发现一堆零乱的钞票和一些首饰及金表,接着在附近的长满蔓草的荒地内找到一堆被丢弃的钱包,里头证件都有,只是没有任何金钱。
  另外采取刘明血液和几个过去被施暴但有留下男性体液的被害女性比对后也都一致吻合。事情到这里就没什么话好说。由于刘明所持有的财物被认为是赃物,被检警查扣,故他没有钱请律师,由法院指派的公费律师看到我摊在他眼前的一切证据,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要刘明快点认罪并表明悔意。
  但奇怪的是刘明却死不认罪,但他对那些来路不明的财物却答不出所以然,他说他好几次早上起来发现睡袋内有异物,一看不是钱包就是值钱的物品,但他怕被诬陷,不敢送到警局,就自个儿藏了起来。
  至于体液和被害女性身上采得的吻合,他答不出话来,最后竟然还装作莫名其妙,大喊冤枉的神情。然后就在他不死心的上诉,却又提不出任何说明的情况下,就在该上演完结篇的今天,事情却出现了一丝转折。
  对,只是一点点转折,不会影响到原来的轨迹,我走到阳台,今儿的月光依旧如此皎洁,烟丝袅绕得如此清楚。
  会结束的,我心中默默为妹妹作了最深的祝福。
  
  Chapter2
  
  桌上放着一份由法院发的鉴识报告。
  “庭上,依函送山形第一医科大学作的鉴定报告,证实被告刘明的确是在无意识状态下犯下所有案件,请庭上和此案检查官详阅相关数据拷贝。”
  怎么可能?昨天的噩梦竟然成真了?我背上流了一身冷汗,昨夜,再即将开庭的前一夜,我梦到我打电话给很久没有联络,目前在山形第一医大服务的高中同学费长天,他竟然跟我说刘明是无辜的。
  当时的我从梦中惊醒,本来还真想打电话去确认,但三更半夜的,总归是自己想太多了,可是现在⋯⋯我迅速翻阅由山形第一医大所作的鉴识报告,嫌犯刘明并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却有严重的梦游症,而且这种症状竟然可以以现实世界为舞台来进行。
  我背脊紧紧靠着椅座,胸口不停喘息,为什么,怎么可能?我似乎失态了,我意识到一道同情的眼光从上方投射下来,是本案的审理法官,我的老战友王昌伟,他表情也是有点异样。
  本案负责的医大相关人员在受测者刘明头上装置感测仪器,证实刘明在快速动眼期间有强烈的梦游倾向,而且在熟睡状态的他竟然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
  我把报告书往地上重重一摔,这是什么东西,哪有这种事情。
  “庭上,由此份鉴定报告,我方委托人的确是在理智无法控制的梦境状态,对受害者进行不当行为,而这是他梦境的一部分,他无法控制,所以恳请庭上重新考证本案,以病态矫正取代所有刑责。”不对,我要恢复理智,事情绝对不是这样。
  “庭上,这根本不合常理,就算鉴试报告所言为真⋯⋯”
  “庭上抗议,我要求检察官更正发言,该鉴试报告是由院方全权委托,也就是在检察官同意下,由山形第一医科大学精神疾病研究单位所作的报告,检察官不该怀疑。”
  “嗯⋯⋯抗议有效,小草检察官,请注意发言。”
  “对不起,但刘明有这种现象并不能和他所犯下的案件有直接关联,也就是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明这些案件是在该病症下所为的,这也是报告书上所写,‘推测可能’四字,也就是说这些案件也许都是犯人有意识动机的攻击行为。”
  “但也有可能是无意识了!”
  “不对,若津律师,你不能这么说,这件事牵涉到如此多被害人,甚至有人因此丧命,因此不能轻易推测。”
  “但小草检察官,这也牵扯到我委托人的生命问题,又岂能轻意否认我方委托人的无辜立场。”
  我看到了,刘明在偷笑,对了,一定是这样,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个病症,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用它当掩护犯下这么多罪刑。
  我握紧拳头,准备再攻防。
  “更何况所有被害者在遭嫌犯侵害时都有抵抗,若有些抵抗较大,难道嫌犯不会因此惊醒吗?我们平常深睡时,有时因为闹钟声响甚至一个轻微地震摇晃就会惊醒,这样不就证明嫌犯根本是故意犯行,再以该病症强行脱罪,其行已渺无心性,其动机更是天理不容。”我赢定了,昌伟法官即使是法学深厚的判官,也会被我说服的。
  “但若是会剧烈抵抗的梦呢?”
  “什么,你在说什么?”
  “小草检察官请少安毋躁,我是说若我方委托人一开始做的梦就被设定成对象会抵抗的梦境呢?那这样他面对抵抗自然不会惊讶,而让梦境继续完成。”
  “喂!这太可笑了吧!这简直是强词夺理,那么我请教若津律师,若你今天做的梦是被人杀了,结果真有一个人在一旁用刀刺了在做梦的你,你还会以为是梦境而自然死亡吗?”
  “小草检察官,很抱歉这是假设性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没有人可以知道其他人正在做什么梦,所以无法在外在环境中施加该梦境相关的情境或刺激,换句话说小草检察官的话有可能是对的,事实上我这儿有自其他地方收集的相关研究,可以佐证人类在某种催眠情况下对外在刺激的反应会极钝化。”
  “庭上抗议,催眠和做梦完全没关系。”
  “很遗憾是有关,因为催眠和做梦都属于无意识,或理智无法控制的状态。”
  “抗议驳回。”我听到了,昌伟的声音有些颤抖,没错,我们都中计了,原来若津早就准备好了这么多弹药。
  “为了证明我委托人的立场,请庭上和检察官看这份影片。”一旁的事务官放了一卷V8,我想起来了,是刘明被附近民众围殴的那一夜,一名守株待兔的市民用V8准备全程搜证的录像带,这也是当初提诉刘明最有力的物证,若津拿这个是要做什么。我突然像是被电到一样,天啊!不会是⋯⋯我想起那时让我有些不解的一幕⋯⋯
  画面上先是一位穿着暴露的女性走在暗巷,接着刘明出现把她拖进几公尺远的荒屋,就在刘明准备施暴时,突然一群人冲进来,接着灯光大闪,刘明一开始还不理会旁人,依然想继续施暴,但随即被拉开,开始痛打,这时刘明突然像变了人般,抱着头大喊。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他抱着头,整个脸惊惶像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接着又大叫。
  “不要打我啦!我知道,以后我不会睡这儿啦!”我感觉到整个背像被水淋了一般,就是这一句话⋯⋯
  “庭上,我方委托人这时的表现就足以说明因外界发生了和梦境预期不同的刺激,造成他惊醒,而记忆和心智立刻回接到前一晚入睡时的状态,才会说出心中一直担心的问题,据我方委托人回忆,他时常因占据其他游民的睡处而被打,一直到搬到该天桥下,也有几次被当地混混当作消气筒殴打,所以他才会认为当时状态如此,这儿有我亲自去访问其他游民,甚至当地曾经殴打他的混混口述,若庭上不相信也可以亲自传唤他们出庭作证。”
  好恐怕的律师,若津一定用钱得到那些证言,这些证言应该是真的,不过要取得必需花点功夫。可是为什么若津要这么做?刘明所有的钱财都被充公,帮刘明辩护是不会领到半毛报酬的。是啊!一定是这样,这件案子是地方轰动的大新闻,只要若津能成功帮刘明脱罪,所有的人都会注意到他,就算是气他恨他也没关系,因为只要注意到他的那些人中有一些坏蛋,将来一定愿意花大钱请他出来辩护。他想借这个被他扭转成争议性的案件来增加知名度。
  我不由得朝他看去,他也正好望向我,他的嘴巴张了张,他正在跟我说唇语——“学长,记起我了吗?”是他,原来是他,难怪会这么熟悉,那是我年轻时执业负责的一个官司,那时为排放废弃物又有黑道组织撑腰的不良公司辩护的律师就是他,而那时他输了后似乎就销声匿迹了。他是来报复的吗?我心中转了好多念头,一直到昌伟加重他的重复我才回过神。
  “小草检察官,你有任何异议吗?”
  “庭上,那是装的,那个神情一定是刘明装的。”为什么,我的语气会这么凌乱。
  “检察官,你的意思是说刘明知道他那一天会被逮,会上镜头,所以才演出这场戏吗?”我哑口无言,的确那不太像装的,即使我是如此不情愿,但我不能输,我想起小芳的死状。
  “庭上,这卷影带的意义我们先不谈,那刘明之前犯下的案子呢?包括那件强奸杀人和多起强奸及强盗,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是在无意识状态下犯行的。”
  “庭上,我方委托人据所有人描述,平常胆小怕事,白天不是窝在天桥下缩成一团等待别人救济,就是在风月区流连,捡些垃圾筒的秽物过活,这样的人有办法在理智状况下犯如此大案吗?他连和游民抢食物或地盘都不敢,而且风月区女子也表示我委托人平时见到她们总是掩面避开,另外⋯⋯”
  “若津律师,这些都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推测,请不要引用在这么大的案件。”
  “检察官,那这个如何,这是我搜集到的一些商家的监视器的影片。”事务官又放了一些影片,里头都是刘明深夜裸着下半身前往天桥底下睡处时被拍下的或是手上拿着一堆钞票大摇大摆的镜头,由于这些监视器大都是店面遭到抢劫才会调来看,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摄到这些奇怪画面,另外也许是三更半夜没有民众碰到,才没有惊动到警察。
  “若津律师,这些影片能反映什么?”
  “检察官,你看我方委托人在犯案后仍像英雄式地招摇过街,显示他仍旧在梦境中,根据一些报告显示梦境中所演绎的内容往往是过度压抑时的反症,我方委托人白日受人欺负,而在夜晚则摇身一变成⋯⋯成为他幻想中的英雄。”
  “还有这里是一些被抢夺者的证词,这是当初检方认为没有价值而没有采用的部分,他们表示我方委托人在抢夺时嘴中不时喊着以下包括你们这些‘掠夺者’或‘你们这些仗人狗势的混蛋’等等,而在女性被害人方面,则有‘不要害怕,我来救你了’或‘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等等奇怪发言,而且是每个案件都会出现,足以证明当时的他处于梦境中自己扮演的角色。”
  “假如是这样,那这些被施暴的女性抵抗又算什么,若他真以为是在救她们,解放她们,那这些抵抗岂不就不符合他梦境的期待吗?”
  “检察官,很抱歉,我们很难去预测我方委托人梦境的意涵,也许我方委托人受不正确信息影片影响,认为女性的抗拒代表着高潮及欢愉。”
  “庭上,这些都不能当直接证据,请庭上拒绝采纳。”我看着昌伟,眼神充满祈求。
  “被告律师有其他意见吗?”
  “庭上,我想说明的是精神疾病导致犯罪的认定本来就很难有直接证据,若是按检察官逻辑,那现在接受精神矫正的病人都该服刑了,因为照检察官逻辑,他们都有可能是伪装,都有可能是在理智状态下犯案,因为疯癫的人也有清醒的时候,可是这样对受精神疾病,本身就怨恨这些犯罪却又在非理智下犯下罪行,岂不很残忍,何况我方委托人若是知道这些钱财是抢夺而来,那他应该更低调,但显然他在我呈现的证据中的所作所为,都像是叫警察来捉他,都是极不合常理。”
  “检察官还有任何意见吗?”
  “庭上我认为这个案件牵连过广,不宜轻易下最终定论,恳请庭上允诺择日开庭。”
  “被告律师有异议吗?”
  “没有,但希望庭上考虑我方委托人的疾病,早日审结并接受矫正治疗。”
  “若津律师,你不应该用情境提示来左右法官判断。”
  “检察官,我只是站在我委托人立场着想。”
  “若津律师,我认为⋯⋯”
  “好了,你们就先停下来,有什么意见下次开庭再说可以吗?”
  我沉默了,他赢了,还有那个恶魔刘明也赢了,我看着离庭的他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一定是的,他一定是故意的,否则知道真相的他为什么没有半点悔恨和怜悯。
  回到家中已经深夜,请来照顾童童的保姆已经回去,我看着童童的脸庞,脑中又浮现小芳的身影,这对母女是那么相像,相像得让我更加哀痛。若津他赌上性命,我又岂能输他,如今只要证明刘明在犯案时不是在梦境即可,可是我突然有点心虚,似乎若津还握有没使出的杀手锏。
  我点着了一根烟沉思,把刘明从被逮那天到现在的表现串联了一番,这件事情已经在山形这个城市闹得沸沸扬扬的了,舆论对刘明是很不利的,但若依法论事⋯⋯的确他前两次上诉前的喊冤不像作假,若津也一定是和我相同的感受才会好奇介入这个案子,然后听完刘明的陈述后才会大胆做出这个假设,然后妄想推翻本案。我突然手汗淋涔,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认同若津的荒谬想法?不可以,我一定要替小芳报仇,即使⋯⋯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是正义的化身,而刘明和若津是一丘之貉,是属于罪不可赦的邪恶那方。
  对了,去找长天,找他想办法。我突然想起昨天的梦,长天他一定可以帮我找到刘明的漏洞,让他逃不出法网的制裁。
  可是三年没联络的长天电话呢?我翻了翻记事本却找不着,看着电话筒,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我的手指像着魔似不听使唤地按了几个键,为什么会这样?
  电话接通了,不会吧!
  “请问是费长天家吗?”
  “费长天家?不好意思你打错电话了。”
  哈!果然是不可信赖的梦,还是得亲自跑一趟山形医大,我喘了一口气,但一种不安全感似乎借着夜晚的黑慢慢袭来⋯⋯
  
  Chapter3
  
  “请问费长天医师在吗?”
  好久没有请假了,即使是周日仍醉心于工作的我,这次为了小芳的死,我请了三年来第一次假。上一次呢?好像也是在这儿,那时我领养了妹妹的女儿童童,特地带她来山形市最大的医院山形医大来做体检,也就是在那时候偶遇当医生的长天。
  “长天医师吗?他的办公室在行政中心六楼第XX室,若不在的话那可能是在诊疗,我先帮你打过去问吧!”是一位很年轻阳光的护士,是啊!我这样拼死拼活地捍卫正义总算有了代价。
  “啊!先生不好意思,长天医师不见了。”
  “不见?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早耶!而且他也没有交代他秘书行程,所以你有他手机可以联络吗?”
  “手机?我怎么会有呢?这么久了⋯⋯”
  “这样啊!先生你有什么要事可以先告诉他秘书,等长天医师回来⋯⋯”
  “喔!不用了,没什么紧要的事。”我随意走走,对了,负责这次鉴识报告的医师也不止长天吧!假如去问其他人也不枉这趟行程。
  山形医大是山形市首屈一指的医院,除了治疗外,也在做研究,我很快就找到承接这次业务的团队负责人——精神科主任贾辉。
  “你是那位检察官吧!我在早报上看过你的照片。”原来在台北的这件案子已经闹到山形市来了。
  “贾主任,我知道这样问可能有点冒昧,可是身为检察官,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保证,那位嫌犯刘明真的有你们鉴定书上所说的那个病症吗?”
  “啊!是这一回事呀!”贾主任招呼我坐了下来,“基本上人类想骗过仪器是不太可能的,那位刘明先生在这一周的测试的确呈现他有这种病症,这种病症非常特殊,就算是梦游,对周遭景物及声光刺激并不会有感应,因此患者常被别人的叫唤或碰到障碍物而从梦境中觉醒,但刘明先生的梦境环境却可以和现实世界相当密合,更惊人的是他可以把周遭的景物及声光刺激纳为自己梦境中的一部分而处之态然,换句话说,在梦境中的他是完完全全有行动能力,包括对四肢及五官的掌握,但不受原理智支配的另一个人。”
  “天啊!竟然会有这种事情,那这是不是叫‘双重人格’。”假如是双重人格,仍然可以执行刑责,只是会从轻量刑,这在之前的判例中大量出现,我心中涌起一股希望。
  “怎么说呢?应该说完全不同,双重人格通常在性格和对环境的感触相差不会那么鲜明,或是说他们有一定的关联性或互补性,而且患者很清楚自己另外一面会做什么,但像刘明先生这种病状却是完完全全不知道自己下次会做什么,因为他无法控制梦境行走的方向。”
  “他⋯⋯他会不会骗过你们的机器。”
  “小草检察官,人类的快速动眼期代表熟睡状态,这是由交感神经控制,是无法假造得来,呵呵⋯⋯”
  “可是这太难以想象了,竟然可以拿现实世界的人物入梦,然后还可以若无其事的⋯⋯太可恶了。”
  “也许这是压抑吧!”
  “压抑?”
  “无论是弗洛伊德的古典心理学还是最近的研究都显示,在现实环境下对某种事物压抑太久,那种强烈的情绪会在梦境中以反方向反弹以获得慰藉平衡。”
  “那⋯⋯”我哑口无言了,的确四处受人嘲笑,殴打的刘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在风化区捡拾食物时,就开始痛恨那些有钱来买春的男人,然后开始幻想自己能解救那群女人。可是小芳呢?他为什么要杀了她?不能原谅⋯⋯
  “小草检察官,你怎么了?”
  我抵下头抹干强自滴出的泪水,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那控制梦呢?人可以控制梦吧!若要勉强是不是有可能?”
  “这种事呀?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曾经有个研究请了很多人,然后请他们在睡前用力思考某件事,隔天再去测量当晚梦境和前晚所想的相关度,的确有比对照组高了些,但并不是压倒性的,另外也曾经对一些对梦境能有记忆的人做过长期追踪,想发现要控制梦的走向的方法,但并没有特别发现。”
  “可是一般人就算了,像刘明他是无时无刻不在压抑自己和累积仇恨啊!”
  “这我就不敢贸然推测了,不过他在受测期间倒是每天都有做梦,可见他的体质很容易做梦呢!”主任唐突地笑了一下。
  我愣住了,假如这样,那刘明不就可以无罪开释了吗?然后接受一阵子的矫正治疗后,又依相同模式继续犯案!为什么,我会那么的无助。我吃力地站起,忘了向主任打声招呼就想离去,他却把我叫住了。
  “啊!小草检察官,有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差点忘了说。”
  “哦?”我转过了头。
  “前几天有一位自称是刘明先生辩护律师的人来向我们要了些数据,我并不知道相关规定有无禁止,加上对方态度颇为强硬,所以我就给了他一份拷贝。”我并不惊讶,依若津那种性格,会这么做并不特殊。
  “另外他问了一些报告上并未记载的事,我想我有义务也向你说一声。”
  “那为什么没有写在报告上。”
  “因为这些和鉴识内容并没有相关,鉴识内容只是要说明病人的状况。”
  “是怎样的事。”
  “是关于刘明先生做梦的内容。”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也许可以从这儿找到点蛛丝马迹。
  “他第一天深夜起来,竟然想要施暴我们护理站的护士,被我们一群人费了好大功夫制止后,从仪器显示他醒了,而且他立刻很惊惶地下跪求饶,至于第二天他竟然在受测中心想以棉被上吊自杀,我们赶紧把他放下来,令人惊讶的是他在挣扎的几秒钟,仪器显示他并没有醒过来,真是惊人,只不过他事后表示并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接着第三天躲在床下不停地学猫叫,就这样过了一夜,第四天他又跑出去,但也许是对院方的路不熟悉,他重重跌了一跤就醒来,至于第五天也是一样跑了出去,跌痛就又醒来,第六天则像婴儿一样不停地在地上爬啊爬,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梦境的内容,但看起来相当多样化。”
  我心惊了一下,他曾经在梦境中想上吊,而在吃痛的情况下既然不觉醒,这不就正中赵若津的下怀,恐怕这就是他隐藏的武器,只要这件事传出去,让他在无理智状态犯案的证言就有可能成真。
  我心头好乱,走在夜灯映照下的山形街头,突然觉得好累好累,我好想从这个案件起就此抽手不干,是无力感,还是不想看到结果,或者是压抑太久了,也许我一直不想当检察官,不想面对一个个坏蛋?
  我多请了几天假,隔天中午才回到台北,反正童童白天有保姆照顾,她又一向乖巧地静静睡觉,不会在晚上烦人。
  后天就要开庭了,到时我要用什么立场去呢?
  报纸依旧在热炒这个话题,若津上了不少谈话节目,和其他来宾争得脸红耳赤,但显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让刘明无罪释放吗?
  “检察官,小草检察官。”
  “啊!庭上,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那关于被告被鉴定为在失去理智状态下所犯下的一连串案件,你有其他意见吗?”
  “庭上,假如是教唆杀人呢?”
  台下一片哗然,今天来听审的民众更多了,听说已经挤到地方法院外了,另外还有一些精神疾病团体来支持刘明。
  “庭上,假如嫌犯早知道自己有这种疾病,而刻意在理智时期不断想象各种侵犯他人的场面以期在梦境中形成指令对另一个自己教唆犯罪呢?”
  台下又是阵阵议论纷纷,且像传染似的往庭外扩散,昌伟法官连敲了三次锤才恢复宁静。
  “庭上抗议,我方委托人在面临死刑的威迫下却始终没有说出此病例足以证明他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患有此症,检察官不得以假设而违悖合理之基础。”
  “抗议有效。”
  “那若嫌犯对梦境仍有些许记忆,在得到梦境中伤害其他人而得来的快感后,却不加以制止自己,而在有理智时思索一些更侵犯其他人的恶劣场景,导致在现实世界演绎的梦境内容不断恶化⋯⋯”
  “检察官,这种推论太牵强了,首先不论我方委托人对自己做梦有无记忆,就算从梦境中得到快感,而在平日加深往该梦境的绮想也没有犯罪,不然我想全台湾的人都该抓去关了,包括检察官人,难道你没有曾经对谁兴起犯罪念头吗?”
  “我没有!”
  “这根本和教嗦杀人扯不上一点边。”
  “可是另一个刘明的确在不停地犯案。”
  “对,所以我们要用矫正治疗杀了那个在梦境中为非作歹的刘明先生,而还理智刘明先生一个清白,而我自信庭上接下来判定的精神治疗将可以成功地除去梦境中的刘明先生,而还所有受害者一个公道。”我听到不少谩骂声,我似乎也被影响而失去理智。
  “不!这太离谱了,重点是嫌犯完全没有悔意,庭上,麻烦你调最近两次的审讯录像,嫌犯在笑,他在犯下这么多案子后竟然能笑出来。”
  “小草检察官,请你不要再情绪性发言了,哪个人从鬼门关逃出来不会笑的,而且我方委托人已经证明无辜,从现在起请不要再使用嫌犯这两个字。”
  “若津律师,不好意思,关于这点我有异议,本席认为即使刘明先生因精神疾病对其所犯案不予起诉,但他在‘意外’得到这么多人的皮包后却私自没入,恐怕要以收受赃物罪予与起诉。”是昌伟法官说话,难道这算是施舍的正义吗?
  收受赃物罪?收受自己抢来的赃物,好像可以易科罚金吧!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不行,为了小芳⋯⋯
  “庭上,我认为虽然嫌犯是在失去理智状态下犯案,但罪行过重,而求给予新判例,否则将来恐怕会有许多案件都因此无法审理。”
  “1993年,台北一名工人杀害父母奶奶及两个妹妹共五人的天伦惨剧,该名青年被认定为精神耗损而判无罪,1997年在台南某学校学童集体被毒杀案,共十七名学童死亡,一百二十六人受伤,在饮用水下毒者被认定为精神病而判无罪,其他的例子还有许多都记载在这份文件上,我想请小草检察官看个清楚,不要再情绪性发言,这样的新判例恐怕无法得到全国百姓的认同。”
  “我没有情绪性发言。”
  “有,因为本案惟一死者是你的妹妹,所以你失去检察官的立场而一味要加害我委托人。”
  “混蛋!你胡说。”我跳了起来,冲向刘明,双手扼住了他的脖子,现场一片纷乱,接下来发生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Chapter4
  
  我辞掉了做了十多年的检察官,我也忘了到底是自己辞的还是被逼的,毕竟检察官在法庭想要掐死被告是大头条也是史无前例吧!
  刘若津成功了,他成为了山形市最炙手可热的律师和名人。那一天,他带着一堆媒体来看我,我没有让他们进门。
  我想起了刘若津说的那一句话——“难道你没有曾经对谁兴起犯罪念头吗?”我真的没有吗?我对自己越来越没有自信,我是捍卫正义的人啊!只是这句话为什么这么刺耳,就像投入我心海的巨石,涟漪越来越大,有⋯⋯那算有吗?
  很小很小时,父母就意外过世,保险金花完后我们兄妹俩就像皮球般被踢来踢去,也让我决定努力向上不让人瞧不起,我那时死命地念书,经济来源呢?是小芳,妹妹小芳。
  我曾有那么几次看到她分别和不同生面孔的男人抱在一起,我后来慢慢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恨那些用钱买我妹妹身体的男人,但即使如此,我依旧没有动起杀意,那只能坚定我将来要捍卫正义,走入司法界的决心。只是从那时候,我就常做梦,梦到妹妹和一些男人不停亲热的镜头,总把我吓得半夜汗流浃背。后来妹妹陆陆续续跟了几个男人住,我先是到异地念书,接着在山形市当了好久的律师和检察官,最后才调回台北。
  那不是犯罪,不是,那只是压抑。
  我去了精神病院,也见了刘明,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我妹妹,真的,我还是搞不懂,不是和女人亲热的梦吗?为何要杀她?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泪感动了他,他在我面前颓唐地坐下,像滑落的衣服,不再坚持。也或许是判决决定,不会再更改。
  “检察官,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来他们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药,他们说可以治疗我的病,只是我却越来越难受,我在被捉前真的不知道自己有那种病,但也真的不知道自己做过那些事,也许在每次犯案后我会有些记忆,但我只记得自己好像在梦中和女人野合,或突然有了一笔钱,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默然了,也许他真的不知道吧!我想起医师贾辉说的那件事。
  “检察官你知道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吗?每天挖着垃圾桶找食物的生活,然后看着一个个男人左拥右抱着一堆美丽的女人,而我每次看到却只能自惭形秽地避开,然后我就偷偷躲着看,看那些被抱女人的表情,我开始发现原来她们过得很痛苦,也许不比我好太多,然后我开始幻想我带着她们远走高飞,然后把那些糟蹋她们的男人狠狠扁一顿,这是我从来不敢做的事,然后我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甚至我不晓得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我,现在我常常在想,也许梦境中的自己才是真的我,而现在我还没醒呢!”
  “可是即使如此,为什么要杀人?”
  “我没有杀人,真的,检察官,我现在晚上常会做噩梦,梦见被一些男女围起来打骂,那一张张脸孔我是那么的熟悉,那都是我在暗巷中所看过的脸孔,都是我幻想中所出现的角色,也是⋯⋯是我梦境中的配角,我梦到我抢东西后被扭起来痛殴,梦到强奸女人被吊起来虐待,可是说也奇怪,我却从没梦到杀人⋯⋯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你要我看着那张死者的照片,然后你在只剩我们两人的询问室内狠狠揍了我一顿,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我没看过她,她也从未在我的幻想的世界出现过,或许也不该出现在我梦中,只是我真的没有自信,也许我忘了,也许⋯⋯我真的不知我有没有杀过人了。”
  “人是你杀了,你不要再装傻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刘明抱着头,发出难过又恶心的呻吟,也许这是最后的正义吧!
  没过几天,一位高中同学告诉我费长天车祸身亡的消息,应该说死很久了吧!在我去山形找他的那天早上,他从山形前往新庄的省道上发生车祸,报告上说他是酒后驾驶。
  他为什么要去台北?是找我吗?为什么我会这么想?费长天太太告诉我长天很少喝酒,这点让我又再度起疑,虽然我已经没有职权在身,但我仍想知道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费长天太太告诉我长天很少出远门,但那一天早上却不辞而别,接着又在靠近新庄的路上死亡,那代表前一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偷偷请人调了费长天家那几天前的通联记录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他太太告诉我在动身出发的那一晚,长天值班并没有回家。
  没有回家?我看着另外一份通联,一个在事发前晚深夜三点的电话,那个来电号码⋯⋯长天的办公室三年来都没变,那一次我带童童去山形医大时曾经打电话给他,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号码会在三年后⋯⋯我到底在意什么?
  那次长天拿着童童的体检报告,还直说这个外甥女跟我好像,尤其是体检表上的一些数据,我简直跟她爸爸没有两样。我那时只是笑了笑,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却那么在意,在后来的潜意识里是那么想打电话向长天问个清楚。
  那是压抑,没错。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许是一开始,我就爱上了小芳,可是我却一直压抑,看着一个个男人占有她的身子,然后在梦中做一样的梦,只是我一直偷偷在想那一天那个男人的脸可以换一下。
  “无论是弗洛伊德的古典心理学还是最近的研究都显示,在现实环境下对某种事物压抑太久,那种强烈的情绪会在梦境中以反方向反弹以获得慰藉平衡。”是太深层的压抑吗?我是不是曾经做了什么事,但小芳却替我隐瞒了⋯⋯长天一定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一直在替我隐藏,听说他那晚值夜班都没睡,那该补眠的白天他到底在做什么,还是说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是压抑吧!印象中的他是心中藏不住话的直性子的人。砸死小芳的酒瓶上根本没有刘明的指纹,但我却一厢情愿地说是他干的,为什么,为什么当我发现瓶上唯一的指纹是我的却变得如此焦躁。
  我真的不记得我做过什么吗,是压抑吗?我是否一直在压抑着心中想犯罪的欲望?我是否一直不满小芳四处不停地和男人亲热而想杀了她?
  又没过多久,刘明在看守所内自杀,留下遗书说他很后悔杀了人。又没过多久,我向警方自首是我杀了小芳,原因是我不满她抛下孩子不管的荒唐行为,我没有多说什么。
  我不能让童童知道太多。我在想我一直都不是属于正义这一方的,也许我太少醒来,才会让我认不清事实,一直处在梦境中。
  法官认为我精神有问题,申请鉴定后竟然发现我和刘明有相同的病状,只是我梦游的频率低太多了。但我坚持那一天我是在没有失去理智的状况下奸杀了她。
  法官做了一个大胆的判例。
  也许我该向不久后会见面的刘明承认我犯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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