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之后，诗人流沙河被打为右派并被强制下放劳动，在四川金堂县老家当大锯匠。那時锯匠又称解匠，劳动强度极大，干这活的一般都是身体健壮、饭量惊人的小伙子，所以有民谣云：“酒铁匠，菜木匠，撑不死的大锯匠。”流沙河是个身体瘦弱的书生，只得咬紧牙硬撑着。一天的劳动结束，他累得腰酸腿软，双臂疼痛，要坐下来歇息许久，才能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去。
　　这段经历，流沙河在《锯齿啮痕录》中有形象而细致的记录：“纸窗亮，负儿去工场。赤脚裸身锯大木。音韵铿锵，节奏昂扬。爱它铁齿有情，养我一家四口。恨它铁齿无情，啃我壮年时光……”
　　小时候，我住的林场也有两个大锯匠。他们是一对沉默寡言的兄弟，家中人口多，上有年迈多病的父母，下有一帮未成年的孩子，粮不够吃，拉大锯虽辛苦，但相对挣钱多一些。在东北，树粗木韧，拉大锯是相当繁重的体力活，大锯匠冬天干活头上都蒸腾着热气，夏季更是汗流浃背。大锯分上锯和下锯，拉上锯的人站在大锯架上的圆木上，弓腰曲背，随着大锯的上下拉动，一寸寸地向后移动，拉下锯的则昂首挺胸，脚步一前一后地缓缓向前挪移。大锯锋利的牙齿追着笔直的墨线，木屑雪花般从空中飘落，树木的年轮被一点点切割，时光在两个大锯匠的一进一退中消逝……
　　拉上锯的哥哥整天驼着背，腰从来没有直起过，弟弟一只眼睛始终像有毛病似的眯缝着，这是长年累月从事这种活计形成的。那时我们常去大锯架子底下玩，看着他们整天挥汗如雨，将一条大锯刷刷地拽上扯下，并未体会到做这行有多么辛苦。亲情是沉默的，沉默的兄弟二人用一条大锯，养活了一家十几口人。晚年还没来得及享几天福，就带着一身病痛先后离世。
　　如今，再难看到大锯匠的身影，但每当看到那些旧家具，我就会想起他们，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宋正怀荐自《今晚报》2017年1月7日 佚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