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国家差点儿把开封方言定为普通话，但最终这份光荣让北京人沾了，开封人就有点失落……
　　冬天，大年初四。我和朋友四个到郑州花园口去看黄河，我们来自大江南北，四个城市，我们欢天喜地地驾车到黄河边上，放了在一大串欢庆新春的鞭炮，仿佛有些淡忘了这个地方才过去几十年的炸堤历史。我知道我们这样轻松地在黄河边放肆地笑有点不好，但我们还是勾肩搭背地合影。滔滔黄河水奔腾不息，在我们这些俗人面前，时光不会倒流。花园口的那块高大的石碑立在黄河边上，不管我们还会不会为历史唏嘘，见证总是摆在这儿的。我印象中郑州的黄河水已不如兰州的黄河水清，但河面宽阔，水流浚急，河边风很大。
　　之后的节目是吃饭，喝酒，泡吧。这在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与古城洛阳也无关。所幸在两位哥们萌生到少林寺剃发当和尚的念头之前，我们已经离开了洛阳了。
　　欢会总是短暂的，再从郑州开车到开封时，四个就剩下了三个，另一个扔下我们三个先走了，因为他的城市最远。大年初六，我们带着一点细细的伤感来到了开封。
　　我们三个从郑州开车去开封，不到1小时就进城了。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今日大相国寺市场的人声鼎沸，就看到我们的锐哥在郑州大学的老同学，也是他最好的哥们老周在人声嘈杂的街边等我们。时间已到中午，老周带我们一起去吃开封的涮羊肉火锅。进了店，发现火锅是用炭的，每个桌上都竖着热气腾腾的“烟囱”，再看饭店里，还有个唱戏的舞台。我们开吃的时候，舞台上红布一拉，演出就开始了。我想听河南的豫剧，果真就有豫剧，在舞台上连唱带做的豫剧，外乡人即使听不懂也觉得开封人唱的豫剧地道。高吭的铿锵的豫剧在沸腾的火锅里涮着雪白的羊尾，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热气也在升腾。由饭店里跑堂的红男绿女，舞台上的大俗而认识开封，我竟已有几分喜欢开封了。
　　 老周是地道的开封子民，在当地电台工作。锐哥说老周好酒，酒后用开封话编段子说段子，是开封一绝。说起开封话，老周说开封人与开封普通话是插肩而过了，当年国家差点儿把开封方言定为普通话，但最终这份光荣让北京人沾了去，开封人就有点失落。但开封人和北京人都曾是天子脚下子民，开封人同样也是骄傲的。
　　开封人的皇城根儿子孙气派，在小处可见一斑，他们每天从“大梁府”那高高的威严的城门进进出出，心气儿难免就有点高了。老周领我们去龙亭，龙亭的一边是潘湖，一边是杨湖，这二湖影射的是北宋忠臣杨六郎家和奸人潘仁美家的事情。潘仁美家的湖是浊的，因为是奸臣，杨六郎家的湖是清的，因为是忠臣，可惜我们去的时候是冬季，湖里都冰冻着，看不清哪湖清哪湖浊。好玩的是开封人根本不把潘杨湖叫湖，而叫坑。我们站立在龙亭的桥上，看左右两边挺大的两个湖，开封人偏把它们叫坑，天子脚下一小坑罢了。依此类推，西湖叫西坑，太湖叫太坑，东海叫东坑，太平洋叫太平坑，大西洋叫大西坑，多大的坑哪，好象太平洋就我家洗脸盆那么大，我们一路想过去，自己都笑岔了气，直呼“小样”，佩服开封人的不凡气概到五体投地。
　　然而千把年下来，大宋皇都大梁府的子民们真的有些老了，守着一座古老的保存得不错的都城，再把个清明大河园也修起来，开封人关起门来可以其乐融融过日子。我相信开封人都是有一定的传统文化修养的，在清明上河园当个工作人员，穿的都是宋装，许多民间艺术还保存着，比如清明大河园里有个“马大吹”，用一点麦牙糖吹什么像什么，还有宋代用的称体重的大秤，黑脸包公随时可以给小姐们过一过榜，一吹一过之间，开封人又送了你很多开心的口彩，这便是开封人从天子脚下的祖先那里遗传来的智慧。开封就像这座城的有些矛盾的名字，封起来倒是自得其乐的，但一旦开了城门，四面八方的新的时尚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又让开封人有点不知所措。
　　开封水多，多得像江南，像杭州，水多的城市就比没有水的城市有灵性，我去洛阳的时候没有看见牡丹，也没有在城里看见水，所以我觉得开封更美，甚至有了到江南佳丽地的错觉，但毕竟这里是北方，看开封男人老周喝起酒来不要命的样子，想这开封，真还是地道的北方。
　　老周给我的印象是长得黑而胖，一眼便知爱酒如命。看他的外貌是粗的，一听言谈，活脱是个落拓才子。他看起来不像个仙风道骨的隐士，但说起话来却又像个隐士的语言。大学毕业以后，他的一些同学到省城郑州出人投地去了，他却在这座家乡古城一呆10年，他喜欢这里的古城风情，喜欢夏天坐在龙亭边上，一张凉席，一碟小菜，一杯小酒，他说这就是幸福。但他又很想走出这座小城，到外面的世界去，遭遇另一种生活。这一开一封，纠缠在一个现代开封文人的心里，他对开封的感受，一定是刻骨的。他是个快乐的男人，又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男人。在感到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他就去喝酒。
　　幸好开封有很大的小吃夜市。晚上我们上街的时候，夜市占据了长长的大街，人山人海像赶庙会一般热闹。我们跟着老周在一些小吃摊上坐下来，上来的酒就是白酒，我们就在夜市路边的小摊喝起洒来了，后来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过来，和老周打招呼。老周和摊主熟，和经常在夜市上混着的乞丐也都熟。
　　大年初六的晚上，在夜市上吃得酒足饭饱，我们又去了一家歌厅唱卡拉0K。那个晚上老周要回电台值班。我们先是三个人玩了一会儿，后来又来了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他们和锐哥、老周都是大学同学。三个男的是铁哥们。那个男的个儿矮，其貌不扬，女的是短发，不漂亮，一看便知是北方女人，但有一种娇媚的，自信的，聪灵的气质，她有北方女人的爽朗，又有小女人的敏感。我们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大家接着唱歌，他们两个如胶似漆地坐在靠门边的一张沙发上。打打闹闹，卿卿我我得像一对小恋人，其实，他们都是三十出头的男人女人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对冤家不知为什么事，突然吵了起来，女的脸上明显露出愠怒，把脸撇在一边，那男的用手去拉那个女的，又不知说了句什么话，他们是用当地话说的，包厢里吵，我们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忽然那女的满眼都是泪水，男的再去拉她的时候，她抬起手就抽了那男的一个耳光。那男的傻了，我们也都傻了，愣在了那里。女的抽完耳光就站起身往外跑，男的就起来迫她，嘴里喊着要把耳光打回来。他们一个跑一个迫，在院子里吵闹着。怕他哥们追出去打那女的，也怕他们闹出什么事来，接着我们的锐哥也像绿林好汉一样地冲出了包厢。他在院子里追上了他的小，兄弟，然后他们两个男的就推搡了起来，也许是酒喝多了，他们不知为什么也打起来了，锐哥的小兄弟胳膊脱臼了，锐哥回来时也挂了彩，握着他的手腕叫疼。晚上的活动就这么在突然事件的到来后不欢而散了。
　　那个夜晚，我们住在开封的一家酒店，我们两个女的一屋，锐哥和老周、他们的小兄弟在隔壁屋子。从隔壁传来他们激动的说话声，他们在谈论着什么，是那种掏心掏肝的哥们间的话，有时候那声音突然响起来，传到我们这儿，听起来就像三个人在吵架。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一男一女都是开封人，在郑州工作。男的在大学时代就开始暗恋女的，但论条件女的又明显比男的好。男的其实挺有才气的，但男人个子矮在讨姑娘欢心上就很吃亏。男的一直暗恋女孩，恋得无比痛苦自卑，只要一见到女孩向他走来，他的腿就会发抖。结果大学四年，他始终没有勇气告诉她他爱她。后来大学毕业各奔东西，他结了婚，她也嫁了人。几年之后，他们都有了孩子，那女孩成了当地有名的才女，再后来，她离了婚。他也离了婚。很偶然的一次，当他知道她离了婚时，心里就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开始追她，不知是因为成熟了还是因为一次不幸婚姻的打击，女人被他感动了，他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开始了同居生活。但他们在心理上，还是男的处于劣势，女的处于优势。女的在男的面前依然像个骄傲的公主。他在她的面前，一直，是一个忠心恳恳的护花使者，一个忠诚的仆人。她好象是爱他的，又好象心里有一点不甘。这样矛盾的心理，使他们在同居的日子里，她经常表现出喜怒无常。
　　直到这一天，在我们这些陌生人面前，他们不知为什么争吵。也许是他先冒犯了她，然后是她在别人面前太不给他面子，伤了男人的尊严。我们都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第二天，我们开车回郑州。锐哥的小哥们也坐在我们的车上，他的手臂因为脱臼打着绷带，他看起来像个拄了彩下火线的伤兵败将，神情很沮丧。我们看得出他心里一直在想他的情人，他实在是非常爱她的。但他毕竟是男人，男人也要面子，他很想给他的情人打个电话，问他回不回郑州，但他下不了决心要不要打电话。锐哥冲他吼道，嘿，哥们，是个男人的话，就振作点。在我们的劝说下，他终于拿起了手机，和她通了电话。她那时在她开封的娘家，她好象告诉他明天回去。一路上他不太吭声，有时叹一口气。一直在想着她。
　　离开开封后，这对开封冤家的分分合合一直让我牵挂着，他们好象就是开封这座看起来秀美，而实际上热烈的古城的一部分。开封女人一会儿柔情万种，一会儿又泼辣得咄咄逼人的时候，估计江南的男人会水土不服。后来和锐哥通电话，我老是要问起他们怎么样了，锐哥就说，还是那样。最近我终于得到了喜人的答案：他们已经正式结婚了。他们还是很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于是我知道的，这个男的靠什么终于赢得了他所爱的女人的心。再后来，听说这一对一起去了京城，还买了房子，再再后来，听说房子还没住上几天，他们有了更好的机会，一起到上海打拼了。
　　因为那天晚上的一个特殊的爱情事件；开封很长时间就搁在我心里。在我心里，它是座特别真实可亲的古城，它渐渐挤占了洛阳在我心里的位置。开封这个城市就像一杯烈酒一段浓烈的北方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