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每年的谷雨前后,梓霖照例是要去清凉山的。
可是,这年梓霖却病了。
病了的梓霖去了医院,各种检查让他和家人提心吊胆了好多天。
幸好,儿子带回的诊断书上写的是:结肠息肉。
梓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事情的反转是在几天之后,梓霖神情严峻,将一张诊断书放在家人面前,这张写的是:直肠Ca。
你们不用骗我了,医生都跟我说实话了。
一家人目瞪口呆,更让大家惊掉下巴的是,他反对全家人让他去省城手术的规劝,独断专行做了一个决定:把工厂关闭,回清凉山去。
“你疯了吗?”
“不把工厂关闭,我才会疯掉。今天是我得癌症,明天,后天,会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这是报应啊!”说到最后,梓霖竟然抽泣起来,泪水肆流。这泪里,有伤心、绝望,有忏悔、祈祷,五味杂陈。
梓霖带着工厂愿意跟他来的一帮工人,回到清凉山,住进了他四十年前住过的知青房子。
梓霖是1972年的知青。清凉山离城三四十里,海拔近千米。登高望远,三县入眼。彼时清凉山有了稀稀落落的茶树,茶树生出来的芽,像鸟的舌头,又像小巧精致的谷壳。场长说,这是清凉山四百多年的古茶树,叫谷壳茶,也叫雀舌。相传公元892年,清凉山上有一座小寺,寺里和尚种上谷壳茶,由于常年云雾笼罩,制出来的茶叶香气清远,滋味甘醇,回味绵长,饮之神清气爽,身心舒泰,后来被朝廷发现,成为朝廷贡品。
传说不知真假,但叶剑英元帅嗜爱家乡清凉山茶是真。元帅每年购得一些清凉山茶,除了自己饮用,也分享给为国家大事操劳的领导们,还把它留着接待外国元首。
向荒山要茶,这是知青们的任务。17岁的梓霖在家是幺子,“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子”。梓霖是父母手心里的宝,白皮嫩笋的,从未受过半点儿苦。不到半天时间,梓霖的双手就起了泡,疼得他咝咝地呵气。老场长晚上过来,将捣烂的草药敷在梓霖的手上,如此几天,梓霖的手上竟然结了一层厚厚的茧。
荒芜的清凉山给了知青们丰厚的回报。一级一级的茶田,依着山势蜿蜒而上,轻风拂过,清新的茶香,软软地流淌。山间的泉水,叮叮当当。俏生生的女知青,头戴竹笠,腰系竹筐,她们双手起舞,上下翻飞,将嫩绿的茶叶装入竹筐。此时梓霖就随大家一起放歌:“清凉山的山是雄壮的男人,清凉山的水是温婉的女人,清凉山的茶啊,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礼品……”
种茶,采茶,炒茶,烘茶。梓霖的青春渐行渐远,回城的梓霖开办了自己的工厂。赚的票子越多,梓霖越是忘不了清凉山。
老场长弥留之际,握着梓霖的手说:“清凉山的茶要靠你了。”
老场长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清凉山种茶人越来越少了,有机肥改化肥了,割草改除草剂了,采摘用机器剪了,农药随意喷洒了……清凉山的茶叶,多了涩涩的味道。
老场长的叮嘱在梓霖心里打了结,梓霖的身体就病了。
清凉山的人不信梓霖病了,说:“梓霖,工厂倒闭了吧,跑清凉山躲债来了?”
梓霖笑笑,不回答。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茶,采茶,炒茶,烘茶,梓霖又回到了四十年前。他的茶叶被高价订购,一斤抵十斤。
清凉山的人眼红了,求上门来:“梓霖,帮我们收购了吧,便宜给你。”梓霖说:“收购可以,但有条件。”
清凉山的人担心梓霖狮子大开口,怯怯地问:“什么条件?”
“用有机肥,用割草机,用手工摘,不準喷洒农药。一斤抵十斤。”
清凉山的人一算,太划算了,乖乖地照做。
清凉山茶叶,再没有涩涩的味道。
一年,两年,三年。老婆儿子每年都催梓霖去医院检查,梓霖站在他们面前,咚咚地拍着胸脯:“你们看我像有病的人吗?”
“当年我是骗你们的,我求医生给我开了癌症的证明。如果我不骗你们,你们肯让我关闭工厂,让我回到清凉山吗?”
儿子却不敢告诉父亲真相——当年他们也是骗了父亲的,父亲确实检查出了结肠癌,是他们求医生开出了结肠息肉的证明。
“二月山家谷雨天,半坡芳茗露华鲜。”又到了谷雨时节,清凉山上彩旗猎猎,鼓乐齐鸣,“清凉山休闲山庄”建成开业,花花绿绿的游客在茶田穿梭,似蝴蝶飞舞,梓霖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责任编辑 徐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