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批判中朝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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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有关大雁塔》是著名诗人韩东的成名作和代表作,虽然它是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产物,但它所衍生出的价值与意义却不局限于这一历史语境。从“当下性”这一视角重释此诗可发现,它实质上展现出当代人自我价值缺失、心灵异化的精神处境。诗人运用简洁的语言和冷静的抒情表达了对这一现象的深刻批判,并隐含了对自我救赎之道的反思。
  关键词:韩东 《有关大雁塔》 心灵异化 批判性
  第三代诗人韩东的《有关大雁塔》是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品,它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反文化”“反崇高”的历史语境之中,因而具有解构传统与现实的巨大能量。然而,优秀的文学作品都具有不受时代语境限制的品格,它们能越过历史的长河抵达每一个时代,并生发出全新的文化意义。很显然,《有关大雁塔》就是具有这种穿透力的诗作。
  一、诗从超越历史之处开始
  诗歌评论家张清华在评述海子诗歌时曾说:“杰出的诗人往往是超越历史的,甚至可以领先历史几十年。”这句话同样适用于韩东的《有关大雁塔》。如果将韩东的这首诗放到当下的后现代语境中来解读,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它没有带给我们丝毫的距离感和文化隔膜,诗歌所描绘的图景反而正是当下社会的生态写照,充满了时代感。
  “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诗的开篇便以简洁的语句饱含了深刻的文本意蕴,大雁塔实质上象征着我们源远流长的历史传统,然而一句“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却彻底斩断了我们与历史的联系,这种空间的瞬间置换在“现在”与“历史”之间形成了巨大的断裂,悬置出一种独特的“此在”话语场。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时尚的当代人上场表演了。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为了爬上去/做一次英雄/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或者更多/那些不得意的人们/那些发福的人们/统统爬上去做一做英雄/然后下来/走进这条大街/转眼不见了
  这种描述为我们展现出一幅众生相的图景,生命百態在这里呈现无遗:众多人物都奔向“大雁塔”这个作为历史存在物的话语基地,来做一次英雄式的表演,在这种泛化的人物入场式中,主体模糊近至消失,韩东以“我们”作为叙述主体进入大雁塔,结果“我们”实质上变成了“他们”的转述。而这种“集体化”个人行为的结果却指向了一种缥缈的幻象。无论是商场情场不得意的人,还是享尽荣华富贵的人都想来做一次英雄,但是这个英雄是什么呢?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具体而可靠的解释。所以一切都开始走向虚无,由历史的虚无走向现实的虚无,直至变成荒诞的演绎。那么,这个“英雄群体”巨大的悲剧性就凸显得格外清晰了:那些为了做“英雄”的人们带着梦幻中的美好体验来到现实中的大雁塔,享受英雄的情结,却只能带着悲剧的结果离开。更可悲的是,有人第二次来做英雄却仍然无法弄清英雄的价值到底何在。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那就真的成了英雄/当代英雄。”当然,也有这样一群带着先锋和实验精神来探索真英雄内涵的人,他们以牺牲个体生命来证实英雄的意义,却仍然得不到任何结果,死亡只能换来一个对“当代英雄”这种空头称号的无尽嘲讽,因此,人性的悲剧性在殷红鲜血的衬托下更加无限扩大了。
  诗歌的结尾以首尾呼应的方式重述了关于大雁塔的语境断裂与悬置:“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什么/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绵密而反复的手法是韩东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这种强调式的句法彰显出巨大的力量感。在这个斩断历史渊源的话语场中,我们只能爬上去看看风景再下来。在神性和历史都缺席的情况下,我们的生存和生活显得没有目的性,充满灰暗的荒诞。大雁塔上的人和事像极了钱锺书先生笔下的《围城》,突围的结果只能是以想象破灭的方式重新回到城内。
  二、在批判中尝试心灵的救赎
  现代性的神话裹挟着政治、文化、人文以及个体的物质梦想,推动着我们的时代飞速前行。诗歌在这种大背景下显出了异常丰富的时代意义,大雁塔脱去历史隐喻的外壳穿上了现实隐喻的马甲。在这个消费时代的巨轮上,人们这种“到来——离开”模式显得毫无意义,“到来”不再是为了寻求某种理想的实现和英雄的梦幻,而只是为了看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风景,然后离开。至于风景有何意义,他们更无从知晓。这似乎隐隐约约道出了现代人的某种心态:自我身份认同的缺失与焦虑。
  精神分析学家E·H·埃里克森说:“在人类生存的社会丛林中,没有同一感就没有生存感。”在市场经济体制下,消费主义甚嚣尘上,当代人在物欲横流中不知不觉丧失了自我,不仅缺乏身份的自我认同,更缺乏对于社会和文化的认同。如此,精神危机、人文危机、生存危机接踵而至。韩东在冥冥之中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形的到来,便在二十年前就为后来者准备了一个表演的场地。于是,平民、英雄、发福的人、不得意的人等粉墨登场,诗歌在这种“时差”中奇迹般地复活了。
  如果说这首诗在语言层面上是向下的,那么它确实以向下的姿态刺痛了我们向上的灵魂。至少是把当代人苍白的精神困境赤裸裸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在诗人的象征世界里,我们所看到的,那些来到大雁塔上的“他们”是社会场域中形形色色的丧失自我、丧失本真的人,他们是病态的,是无根的浮萍,而他们所谓的爬上大雁塔做英雄,也只是无聊透顶地看看风景再下来,没有任何生命的激情与活力。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将要去何处,更找不到自我的价值与归宿,而“看风景”也自然演变成毫无审美意识的行为。因此,他们的生命体验也变得缺乏真实性,信仰缺失,精神贫乏。“到来——离开”这一过程如同一场盲目的哑剧演出,表演者犹如行尸走肉,目光呆滞,神情麻木。
  我们每个人都是大雁塔上的表演者,在缺乏信仰的时代一样是孤独和落寞的。这种赤裸裸的展现无疑是可怕的,它揭示了由现代性的深入发展所导致的人类心灵普遍异化的恐怖景象。而诗歌也正借用了展现精神病态的方式走上了批判的道路,在诗歌语言的背后隐隐约约透露出诗人对人类心灵荒漠化的某种担忧。韩东笔下的诗歌领地其实就是当代人内心独白的一个入口,他借用大雁塔这个历史和现实的混合隐喻场,展现着人类在现代社会心灵的苍凉、麻木与迷茫。诗歌中的主体“他们”就是一个符号的集合体,在政治、商业、物质、欲望的裹挟下被异化成孤独而盲目的机器,他们阴冷、死板、堕落且毫无生命活力。从另一个层面来讲,诗歌本身也渗透着寻找与救赎的双重思考。诗人以旁观的叙述视角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看客”的位置,观看大雁塔上他们相似的无聊、相似的麻木、相似的可笑的表演,似乎在冷静的语言背后隐藏了一个可供反思自我的空间,诗人欲以反思为跳板,试图为堕落的、迷失自我的普罗大众寻找一条通往形而上的自我拯救之道,让人们得到精神的自我救赎。当然,这并非一首诗就能解决的终极命题,如何寻求救赎解脱之道可能需要一代代人的持续探索。如此来看,这首诗既是一种文明意义上的警示,也是一个恒久性的隐喻。   三、简洁的语言与冷静的抒情
  韩东在20世纪80年代曾抛出了“诗到语言为止”的口号,但《有关大雁塔》一诗却不仅仅停留在“到语言为止”的层面。现在来看,它反而强化了诗歌的文化喻指功能,将视野投射到更深层的人类关怀上来。
  整首诗字数有限,语义平淡无奇。“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从这种简单的发问开始,诗人既质疑我们所拥有的知识的可靠性,又能够摆脱历史与现实的双重束缚,独具特色地进行思考,并经由揭露和批判出发构建出一个丰满的诗歌世界。诗人韩东在语言的使用上近乎吝啬,他标榜剔除诗歌中一切无用的形容词,使诗歌语言尽量口语化。然而正是如此直白而简单的口语却蕴藏着深厚的直指人心的力量。语言不矫揉造作,直接向我们展示人类的生存實质与真相,洞彻人类的心灵危机。通常来看,诗歌语言的平淡必然导致想象力的缺失,诗歌意象也因此而弱化,但韩东在这首诗中的语言运用却能化腐朽为神奇,直陈式的日常口语带领我们回到冷静而客观的诗歌本身,回到生命最初的质地,关注着大雁塔上的每一个人的心态和出路。在追求辞藻华丽与浪漫诗意的时代,这些平淡的叙述重新具有了陌生化的审美力量。
  纵观整首诗歌,我们也体味不到诗人的情感偏好,朴素的句子中找不到激情,也找不出哀愁,似乎与法国小说家加缪笔下的《局外人》中的叙述如出一辙,感情的流向无迹可寻。但正是在这种看似“无情”的背后却包蕴着诗人超越历史的卓见和关怀现实的忧思。在诗歌中韩东收敛起主观情感的漫溢,而只任诗歌主体的表象行为得到尽情的展现。诗人没有他的先驱者北岛、顾城那样名言警句式的呼号与呐喊,也缺乏舒婷式的缠绵与柔情,但他带着特有的冷静,像上帝一样打量并审视着芸芸众生的行为,睥睨着大雁塔上发生的种种滑稽与无聊,血淋淋地展示着他们的悲哀,以引起疗救的可能。这就是韩东式的审美特质,他冷静但不冷漠,清寡中的语言外衣里藏着刀锋一样的批判心灵。他放弃了华丽的涂抹和浪漫的想象,却用简单的语言和冷静的抒情表达了对当代处境的忧思。
  综上可知,将《有关大雁塔》放到当下的语境中来重新解读,它仍然能发出耀眼的光芒,因为这首诗在一定意义上书写了人类的普遍情绪,观照到每一个个体所面临的精神难题,触动了深藏在每一代读者心灵深处的集体无意识,所以它才能激起后来者的共鸣,而它独具锋芒的批判精神亦可看成文学在当代思想领域的放大与回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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