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条路有关的行走(散文)

来源 :鹿鸣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incaij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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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潍北平原的路,几乎是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它连接的地方。路在地球表面自然伸展,将地表分成一个个美学格子,春夏秋冬,镶嵌出不同的美。时光层层叠叠,这世间的路啊,走着,走着,就走成过去。路上的悲欣交集,时过境迁,是路生命里的细节,也是路过的人,生命里的细节。
  1
  天刚蒙蒙亮,母亲轻轻起身穿衣服。窸窸窣窣。父亲翻了一个身,睡是睡不着了,只是不想起。
  母亲用头巾包了头,打开屋门,来到院子里,仰起脸,看天。东方不放亮,整个天空是一个颜色,泛着蓝色的灰调。屋上的积雪和屋檐上的凌锥,在天光中发出银质的冷光。
  风寒,母亲一转身回到屋里。划了一根火柴,点起煤油灯,蹲下身将炕下盆子里的尿布叠起来,拿一块破裤片子,将尿布卷到里面,用包袱包了,放到炕边的几个包袱边。冲着炕上的父亲说:“起来吧!不下雪了,看样子要放晴呢。”
  母亲开始起火做饭,灶膛里的火一亮一亮的,映得母亲半边身子红通通。父亲起身将冻得冰凉的棉袄披到肩上,冲着房门口说:“天这么冷,是不是今天先不走?过几天暖和一下再走嘛。”母亲抿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这是1971年的春天,正月十八的早上。那天,我刚刚满月。那年,母亲刚刚24岁,父亲刚刚25岁,新年伊始。
  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多雪,刚刚来到的这个春天也是多雪。从生我的那天起,三天一场大雪,两天一场小雪,全村的人都在说:“瑞雪兆丰年呀!”只是苦了我母亲。
  父亲工作单位离家远,生下我的时候,回家住了两天,就回去了。母亲与幼小的我,留在这两间冰窖一样的屋子里。住在东院的奶奶身体不好,又加上临近年关,父亲走后,母亲就开始自己洗尿布,做饭。缸里的水需要从老井里挑,父亲不在家,母亲出不去门,冰天雪地里,大伯隔天送来一担水。母亲每每用之,节约再节约。
  四十里路,将母亲和娘家远远地隔在了两个空间,天冷,路远,年近。小脚的姥姥和孤单的母亲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等满月呀,等满月就可以回家了。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母亲的心啊,开出了红艳艳的花。
  吃过早饭后,父亲推出自行车,检查轮胎用不用充气。母亲先是给我喂奶,然后,又为我包上一层小被子。四十里路呢,母亲在心里掂量着。父亲走进门,先是看了一下母亲的脸色,说:“又飘小清雪了,敢走?”
  母亲抱着我,看着这两间简陋的屋子,如果今天不走,明天父亲上班后,又要挨更多的日子。她咬了一下牙,赌气一样说:“下雪不是下雨,能走!”说完,打开包袱,又拿出一床被子包在我身上。
  出门的时候,雪下得有模有样了。母亲抱了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车把上挂了两个大包袱,里面是我用的尿布和母亲的替换衣服。父亲小心翼翼地踩着自行车,将自行车骑出最高的水平,在漫天的飞雪中。
  走出五里路的时候,雪越下越大,自行车没法骑了。父亲推着自行车,母亲抱着我,踽踽前行。潍北平原的冬天,一望无际的空荡,只有雪花在忘情舞蹈。天地一白,仿佛整个宇宙中,只剩下这一车、三人、两个包袱,在与老天抗争。
  母亲突然脑子一动,对父亲说:“反正也不能骑车了,咱走近路吧,顺着村庄和田野的小路,往南走,近不少呢。”父亲应允了。
  与母亲同时盼望着这一天的,还有姥姥,天没亮就起来了。二舅前一天已经和生产队长打了招呼,借下一匹马,一辆马车。姥姥看着二舅在马车上搭了架子,蒙上棉被,两头绑上草帘子,车厢里铺上棉被,放上枕头,才放心满意地点点头。
  天刚放亮,二舅就赶着马车上路了。
  我们到达姥姥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姥姥颠着小脚跑出来,从母亲怀里接过我。
  “在哪里遇到你二哥的?”母親很惊讶:“我二哥去了吗?坏了,我们走小路,和二哥错过了。”
  姥姥把炕烧得温热。第一次见我的姥姥把我放到炕沿上,欢欣地笑着,一层层打开小被子。猛地,她僵住了,摸了一把,孩子通身冰凉。母亲哇的一声,吓得哭起来。姥姥二话没说,解开偏襟棉袄的衣扣,将赤裸裸的我放在她的胸前,用衣襟包了,颠着小脚在屋里转圈。
  不知过了多久,“哇——”我在姥姥怀里哭起来。母亲停止哭泣,挂满泪水的脸上露出欣喜。姥姥顿时失去所有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泣不成声。
  舅舅回家的时候,已接近傍晚。他冒雪在路上走了个来回,只是拉回来一车的雪。那时候,人只要走出家门,便成了无依无靠的个体,再也得不到家里的任何信息。不管多远的路,多久的时间,从起点到终点,支撑行路者内心的,只能是人间的信念、情意和担当。
  2
  过了小满,风开始温热起来。路两边的麦田在晨光中,绿油油地泛出靛蓝,大片大片地伸延着,像汪洋。麦穗在初夏时节,像少女的身体,青涩、秀美、稚嫩,摇晃着抵触抚摸的芒。巨擘一样的杨树上、柳树上,叶子在风中唰唰唰地响,阳光的亮点在叶片上一闪一闪地跳。
  母亲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尽量保持着和父亲平行,风吹起她的短发,向后飞扬。她终于有了自己的自行车。省吃俭用的母亲,为了回娘家,一改平时的吝啬,拿出149元,买回了当时流行的大金鹿自行车。父亲每月的工资是36元,这149元,沉甸甸。
  母亲第一次自己骑车回娘家,快乐得像只小鹿。铮亮的辐条将风剪碎,嘤嘤嘤,嘤嘤嘤,唱着一支快乐的歌。
  我已经六岁,坐在父亲的后车座上,头上有了两个小小的辫子,两只手拽着父亲的衣服,无聊地晃动着两只脚。因为去姥姥家,母亲给我穿了刚做好的新鞋子,白鞋底,紫条绒鞋面,鞋口有黑色的包边。鞋子在阳光里滑动着,美得像白窗纸上的红窗花。
  母亲时不时地提醒我:老实坐着,别把脚绞进辐条里。然后看向父亲:“你看看,是不是睡着了?”三岁的弟弟正坐在母亲车座上的小木头椅子里,一条宽布带从弟弟的胸前揽过去,将弟弟绑在椅背上。刚开始还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不用看,我就知道他已经睡着了。这个无聊的小孩,一上路就要睡觉。我在心里想。   弟弟可以睡觉,我不可以。我要是睡着了,不管是向东倒还是向西歪,都会从车座上掉下来。可是,此时此境,我很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太阳温温润润,阳光像温暖的手,左一下右一下抚摸着我。两边麦田的绿无休无止,在眼角的余光里缓缓流淌,就像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绿色。树叶在头顶上哗哗哗,车轮上的风在空气中嘤嘤嘤,车轮下的沙子在路面上唰唰唰,风在两耳边呼呼呼,还有比这更好的催眠曲吗?
  母亲一直站在睡意外唤醒我,招魂一样呼唤着我的名字,将我慢慢慢慢走远的意识唤回来。一路上,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并不买她的账,想睡觉又不能睡,屁股在车座上坐得久了,稍稍的颠簸都硌得生疼,况且,有条腿麻了,正在慢慢失去知觉。
  “为什么要找这么远的婆家呢!”我冲着母亲发怨气。
  母亲看了父亲一眼,轻轻笑起来。
  “等你以后找婆家,就找在家门口。”母亲开始打趣我:“要不跟广北吧,离家最近。”
  广北快三十岁了,因为先天性眼疾一直没娶上媳妇,就住在我家胡同口。
  “不行!他长得太丑!”我强烈反对。
  “离家近呀,出了娘家门就到婆家了。”母亲忍不住笑。
  我摸了摸被硌得生疼的屁股,一咬牙说:“跟广北就跟广北。”母亲和父亲同时笑起来,因为这句话笑了我很多年。
  对于母亲来说,带着孩子走娘家是大事情。必须具备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成行,一年中凑齐这些因素的日子并不多。首先是农闲时间,其次天气必须好,路况好,时间要农历逢五或是逢十,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父亲已经回到家里。
  我们这里五天一个集,排四,九。走娘家的头一天,母亲要去集市上割一斤肉,有时候再买一斤点心。
  肉是每次都要割的。
  母亲将肉拿回家,洗净了,切成四块,放到白色的大瓷碗里,撒上盐,上锅蒸。热气从高粱秸做的锅盖上钻出来,肉的香味就溢满了屋子,先是顺着烟和水汽升腾到屋顶,再返回来,从檐窗里飘出去,跟着风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勾出多少人的口水。在没有冰箱的年代,这是母亲保存猪肉的最好方法。
  那时候,母亲特别爱吃蒸出来的肉,那种白白的肉片子。六毛八一斤猪肉,母亲平时是舍不得买的。还记得她跟我说过一句话:“等你嫁了人,回娘家时,什么也不要买,割上两斤猪肉,让我吃个够。”
  “快看!磕头虫!”
  我指着不远处正在抽原油的机井大声喊。无限绿意里,一上一下的机翼在阳光中画着优美的弧线。
  路上行人很少,偶尔遇到一辆马车,和一辆擦肩而过的自行车,拖拉机是很少见的。世界很安静。没有人会知道,在深沉的安静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默默地蕴酿着,会改变我们的未知和未来。
  3
  姥姥走的那年,是1984年的春天,我十四岁。她没有等到我自己骑车去看望她,她的离开让我说过的很多话,变成空话。
  我曾经和姥姥说:“等我长大了,自己骑车来看你;等我长大了,挣了钱,给你买很多好吃的。”姥姥肯定不相信我的话,就像那时候我也不相信——我们会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
  1982年是潍北平原翻天覆地的一年。春上,村子里生出一股暗流,撞击着一颗颗多年来安守本分的心。
  “要分田到户了!”
  这句话是用窃窃私语的形式流传的,它的力量却是爆炸性的。每一颗禁锢的心都生出一种惧怕——打恶霸,分田地,建立生产队,好像是昨天的事,怎么又要撤销生产队,把田地分给个人呢。年长的人更是惶惶,偷偷在心里嘀咕:这是要走回头路呀。
  秋上,生产队里的东西,大到车、马、牛、驴、骡,小到锨、锄、镰刀,像列队一样摆在生产队的院子里,院子里还站了这个生产队男男女女的社员。生产队长指着一样东西喊个价,在人群嘈嘈切切的杂音里,会有人加上五分钱或是一毛钱,喊上一嗓子。母亲说,这是“叫庄”,随便加钱,谁出钱多,东西归谁。
  车拉走,牲口牵走,地上的物件被人一件一件拿走。生产队就这样,一件,一件,失去了它的形体。曾经,母亲用七元钱买了一口缸,很大,放到我家院子里显得更大。母亲给它做了一个圆锥形的架顶,苫了麦秸草做的帘子,用来盛粮食。
  田野里的秋景并不繁盛,玉米稀稀落落站在地里,面黄肌瘦的样子,让人看了觉得难受。母亲拉了我挨着地头看地上的木橛,找父亲的名字。木橛是柳树枝或是杨树枝做的,锨柄粗,削掉一块皮,用毛笔写上每家户主的名字,砸到地里,只留三寸左右,从此时,这块地便归于木橛上的人名。
  这个秋天,我家有了属于自己的三亩多地。这个秋天,大旱,玉米歉收,小麥播不下种,全村人领吃国家的“救济粮”。靠天吃饭,靠的是老天爷的脸色和心情,靠的是大地的悲悯和赏赐。天不下雨,地不生河,土地板着脸,农人苦着脸,庄稼蔫着脸。
  直到1989年,引黄济青工程完成。黄河水在滨州引黄济青工程的起点进行沉淀,向东南经过东营、潍坊,最后抵达青岛市境内的棘洪滩水库。途经潍坊的水成了庄稼的救命水,让沿途的土地有了抵抗干旱的能力。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黄河水滋润了这片土地,从此,我们的生活也变得润泽。
  姥姥去世的那年冬天,我学会了骑自行车。说来,是要笑的。学骑自行车的过程漫长而艰难,远远超过我后来的学习开车。一开始是偷着,趁母亲不在家时,推出自行车,在胡同里练习溜车,溜车时常会摔倒,怕母亲看见会心疼——心疼她的自行车。
  后来,得到母亲的同意,可以堂堂正正地学习骑车。母亲在后车座绑上半截扁担,大约一米多长,横着,摔倒的时候,扁担能起支撑作用,人和车都不受伤。自行车绑了扁担,顿时端起架子,窄小的地方容不下它了,只能去场院里练习。生产队唯一留给我们的念想,是一个比我们学校操场大出好几倍的场院,广阔,平整,干净,任年少的我们肆意驰骋。
  场院里已经有人在练习,也是绑了扁担或是棍子,有哥哥姐姐的会跟在旁边扶着或是指挥着。大呼小叫的,摔了,爬起来,再摔,再爬起来。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几十年前的人都那么笨呢,偌大的场院,骑上自行车后战战兢兢,慌张得忘了东南西北。阿斗把车骑到地瓜坑里,摔断了胳膊。金桂练车时,刹不住,脸蹭到墙上,差点毁了容。
  想來,贫穷不但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也限制了我们的适应能力。等看见不到三岁的儿子骑着小小的童车,满屋子乱转,车技了得时,我曾经感叹,人与时代的关系是这样密切。社会经济是人们生活层次的载体,大势有形,细微处,更是清晰。
  我骑着自行车行驶在那段路上时,春风正浓。路上的拖拉机和小货车,趁着春风,洋洋得意,卷起一阵阵的尘土,飞扬,再飞扬。
  三五年之后,我们村西头有了早晚两班客车,我家也搬到县城了。这一切来得太匆匆,等我们缓过神来,就像换了天地。看望姥姥的那些日子,被盖上旧时光的印记。曾经在我们心头漫长无比的路,变得越来越短,成了我们远走的起点和淡淡的乡愁。
  4
  初冬,母亲坐在藤椅上,冬阳透过落地窗,将她暖暖地抱着。母亲慵懒地眯了眼,头上的白发在阳光里发着光,剔透明亮。身后的阳台上,摆满了父亲侍弄的花。
  这是世上最温暖、最美丽的一幅画。我拿出手机给母亲拍照。
  “君子兰开得这么好,你怎么不给它拍照呀。”母亲睁开眼,为君子兰打抱不平。
  “君子兰再美,也不如娘美啊。”听我这样说,母亲笑着晃动了一下身体。
  三年前,父母搬到新居,离我单位近,常常唤了我回家吃午饭。我又做回了那个进门喊一声饿了,就可以洗手吃饭的孩子,多了许多听母亲讲小时候的故事的时光。
  我与母亲开玩笑:“以后回家,只给你捎两斤猪肉。”
  母亲不笑,将眼睛望向窗外:“那时候猪肉六毛八一斤。油条用六两粮票,三毛六一斤。点心也是用六两粮票,三毛六一斤。知道你们馋,就是没有钱给你们买,当娘的这个心呐……”
  母亲住在二楼,楼南有一个绿化带,绿化带设计得很别致,有水渠,有小桥,有芦苇,有很浓郁的自然气息。水渠两边种了玉兰、樱花、海棠、美人梅,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春天,窗外的花开得热烈时,繁繁复复,花影晃动,香气馥郁,母亲在家里就可以饱览春色。现在,树木凋谢了叶子,寂寂的,黑褐色的枝桠间,露出了藏匿其间的小径。
  母亲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看窗外的景色。她突然笑起来,像个孩子般。
  “忘了告诉你,前几天回老家,差点把你爹丢了。”
  前些日子,弟弟拉着父母回了一趟老家,找村里的老伙伴们叙旧。回来的路上,母亲晕车了。行至城北,母亲想吐,弟弟停车,扶母亲去路边呕吐。坐在后排的父亲看到路边有个公厕,下车去了厕所。
  母亲呕吐完,弟弟扶她上车,然后,开车回家。到了楼下,弟弟扶母亲下车后,站在车下等,父亲怎么就是不下车呢。打开车门,吓了一跳,后座上空空的。赶紧拨打父亲的手机,铃声在母亲的手提包里响起来。
  母亲讲到这里,父亲接话了。“这娘俩,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还以为他们看到了。等我出来,看到他们开车走,喊也听不到。”
  “你怎么回来的?”我笑着问。
  “坐公交车嘛,方便得很。只要脑子还好使,兜里有钱,还能回不了家?”父亲胖胖的脸上有着一层小得意。
  母亲说:“本来打算和你爹坐公交车回老家的,你弟不放心,非要陪我们回去,坐公交车说不定不晕车呢,那小轿车最容易晕。”
  “想不想再骑自行车走一趟,找找当年的感觉?”我喃喃着,对父母也是对自己说。
  “不行喽,不行喽!”父母将头摇成货郎鼓。
  “骑不动了。如果不是遇上了好时代,七老八十了,还能跑出四五十里路去串门?”母亲一本正经地说:“这要是在以前,我们这个年龄,只能倚着南墙晒太阳喽。”
  “这要是在以前”这句话是打开母亲回忆的钥匙,她又开始讲起,那些听了无数遍的记忆。这些记忆里,有贫穷,狭窄,局促,封闭,有拼搏,开拓,收获,欣喜,有世界豁然开阔,万物繁复多姿。还有那条不动声色的路,在大地的一隅,破解着数不尽的孤独,为我们守候着灵魂的来处与归处。所有的美好,都藏匿在这失去和守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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