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联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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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灯光晦暗,这么安排,说不清他们是出于什么考虑。也许朦胧是一种美,可以隐藏,可以祛敝尴尬。从入门,我什么也看不见,几乎是被捉着手安插在一个座位上。
  本来门侍伸着手臂让我搭着,像太监引着皇上。因为我太怯懦,手上冰凉,门侍便用另一只手盖着我微微战栗的手,上下夹击着我往前走。他那只覆盖的手暗暗地把力施压下来,像给我安慰,又像怕我的手滑落,人会逃跑。
  大家都在屏气敛息,等待一个什么动静开启这个未知的夜晚。我的位置是个卡座,我的对面已经有人,模糊看像女的,至少发型很像。但也许是男的留着长发。卡座的高背后面还是卡座,我能感受到那里也坐着人。没有人看手机,不然屏幕的光会照在脸上,那样就会暴露自己。有人在用耳机听歌,微弱的音乐像没管教好的孩子一样跑了出来。
  节目要开始了。
  我的心怦怦在跳,和我一起来的几个朋友不知道被安排到了哪里。
  玩得高雅,一束光打到表演台上,比空气更漆黑的钢琴前已经坐着一位演奏者。光是暖调,看不到其他人,那光让我入门后紧绷的心松散,接着,胸腔散开来一阵温暖。几乎是灯光刚落到钢琴键上,第一个琴键下沉,音乐响起。是一首耳熟能详,也很应景的钢琴曲,《献给艾丽丝》。也许是这首曲子让我感到温暖也说不定。
  曲子奏完,灯又灭了。有人带头鼓掌,大家跟着,谁也弄不清怎么回事,谁也不敢被节奏落下。掌声整齐地响起。
  原来这是序曲。真正的节目还没开始。
  相亲会的主题叫“假如在黑暗里相遇”,文案太文艺了。好在它有别一些烂俗的相亲会,不是只需要男士单方出门票,女士也得出,这像是为了赠予女性一个尊严。更进一步说明男女平等的是实际的费用,都是599元。朋友们说就当吃自助晚餐,去玩玩。也没有同行几人可以优惠一说,我们同行四个人每人都交了599元。这个费用设置有玩味,它相比这家七星级酒店正价的自助晚餐880元一位少了一些,又比普通酒店一两百的多一些。不上不下,也就去上去下。去上,你不在乎费用,自然也不会因为便宜了而来,金字塔尖的你是少数,有限,你也不会跟我们玩。去下的意思很直接,至少你得舍得出599元吃一顿自助餐,更别说你还得准备一套好意思穿到这种场合的衣裳。但如果你真有需要,这个费用也能赚回来,它还能在一家婚纱摄影机构等额消费。这是一家婚纱摄影机构在“520”这天举办的“相亲会”。虽是冲着“520”做的活动,主办方还是想矜持一下,说“相亲会”的“相”不单是“相亲”的“相”,它还是“相片”的“相”。所以,“相亲会”不光单身可以参加,计划照婚纱照的人也能参加。现在商家宣传、促销的手段很多,方案花哨,诱饵丰满。
  节目正式开始了,第一轮,自我介绍。这个环节是事先准备好的,愿意参与的人提前沟通过,发了耳麦,不用站起来,也不用走出来,就在自己位子上说话就行了。因为都在黑暗里,也没有姓名 ,大家只能凭声音和语言去“认识”这个人。也许声线打动了你,也许诚实打动了你,也许智慧打动了你,也许演说才华打动了你,总之,走心的那种,让你怦然心动。
  第二个环节是自我展示,也是自愿原则,但需要走到台上,也就是之前钢琴所在的地方。这时用的是追光灯,不想暴露自己的人可以依然在黑暗里看别人展示。
  第三个环节是“拉郎配”,以不同的元素把两个信息相符的人配成一對完成徒手“运气球”的游戏。这个环节每个人都必须参与,人太多,分五组。我知道有这个环节,心里做了准备,想就是当任务去完成就好,不要想着对方是谁。但巧的是我与好友好璟配成一对,觉得今天真是好运气,不用与陌生人手挽手,面对面,肌肤相亲。与我们同组的不光是我与好璟是女女一对,还有两对女女对,一对男男对。大家彼此看看,摸不准什么原则配的对,觉得场面很喜感,忍不住默默笑起来。有两个女孩在其中羞涩又妩媚。
  大令在另一组,她是与男友常青一起来的。他们来参加活动一举两得,又吃自助餐,又得抵券。我和好璟就是从他们那里得到的这个“相亲会”的消息。他们劝我来玩玩,其他在场的朋友们也劝,觉得是个好机会。说实在相亲不成功,七星级酒店88层高的旋转餐厅总是见识了的,这是好璟的实用主意。
  第四个环节有点无聊,婚纱模特展示婚纱,邀请男女上去体验做新娘新郎的感受。愿意上台的男士给一件燕尾服,女士给一顶头纱。也可以自己邀请意中人上去体验。这个意中人可以是第一个环节里凭声音让你怦然心动的人,也可以是第二个环节自我展示以才华打动你的人,还可以是第三个环节通过观察“运气球”的活动,你觉得脸俊俏人好看心仔细的人。以上三个环节你仍然拿不准的,还可以看第四个环节展示出的个人简介。但不管你从哪个环节看中的人,你都得够胆去表白,去邀请。我终于搞明白了,这个环节是表白。
  前两个环节我都没有参加,好璟在第二个环节唱了一首西南地区什么民族的小调,高音时声音有点生涩,但刚刚好,能让人判断出她不是专业的,免去了舞台老手的油滑感。她化了“看似祼妆”的精致妆容,人静止不动闭着嘴唇哼副调时,灯光打在脸上像一幅肖像画。
  因为大令和常青,我们这一拨人认识了常青那一拨人,两拨人坐在了一块。
  第四个环节也是餐前酒环节,大家可以取酒和饮料。或者这也是为了给跟中意的人搭讪的机会。男士都挺主动,拿了酒过来。我见人多,想等等再去拿,一会桌子上几乎人手一杯我才起身。
  有人问我,你要什么酒?
  我一诧,说白葡萄酒吧。那人说,刚好是一杯白葡萄酒。于是我又坐了下来。
  小提琴手上台,演奏的是我不知道的一首曲子。常青两边都熟,就把两拨人介绍了。坐在我旁边的是萧威,我正式认识了萧威。

2


  不适。无法表达。接到电话时我在云南一个边陲小镇的集市上买东西。东买西买,手上提了很多袋子。我能预料我有腾不出手找手机的时候,所以早早把手机挂在脖子上,耳机一边塞在耳朵里。我刚想买一块面具木刻老件,找手机扫码,电话来了,还不等第一声来电声响我就接了,我说喂。我说不认识。我说萧威我认识。我说行,有需要你再打电话过来。我摇摇晃晃地回到民宿,脱掉沾满尘土的布裙,穿着连裤棉袜倚床上吃一块红糖糍粑。棉袜铅灰色,膝盖处有暗红线菱形条纹和粗细线搭配的图案。我人不胖,高矮适中,所以那好看的图案刚好在膝盖偏上一点,若是穿短裙,看着又像是中筒袜,总之很少女感。是这个时候我开始不适。我像看见萧威在街角一闪而过一样,意识到之前那个电话与他有关。但秦南子是谁?   那个时候我是想博你开心,弹琴也好,走开买项链也好,在那时都是自愿的,跟朋友的怂恿也没有太多关系。但你应该看得出来,我那些不过是故意的卖弄。你不觉得我们都在故意的卖弄吗?我一低头,有些尴尬。萧威接着说,好吧,不说这个。其实我不会弹更多的曲子,不过一个业余水平。我博你开心不是博你的爱,是博一场大家都看好的婚事,那之前你始终没点头跟我正式交往,听讲奶奶病重,我打算给奶奶一个交代。
  是。那之前我还不敢点头。
  我们都在心底萌动过一些想法,但我们都不想表达,我们习惯了沉默,掩藏真情,我们隔着内心觉得安全的距离说话。我们习惯了这套语言,换成另一套语言就失语了,我们患得患失,好像真情会出卖我们,使我们危险,就像个雷区。
  服务员收走空餐盘,但我们的食物还有太多没吃。服务员问,还用吗?我们都没有说话。
  太阳落去了一栋叫不上名字的大楼后面,留着不太干净的余晖照着这个城市。斜对面一栋大楼白色玻璃上灰蒙蒙的,没有蜘蛛人吊在那里清理。或者是要拆了,所以没有人关心它与周边的新大楼好看的玻璃幕墙格格不入。
  我哑言,紧闭着嘴不敢开口说话。
  外面光线暗了,餐厅里越发暖亮,餐厅坐满了人,几桌搭台的把路都占了,本来很年轻很好身材的男女服务员还是需要偏着身子举着托盘小心翼翼地穿过,忙进忙出。
  萧威用手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我以为他在买单。不一会,服务员又上来一碗热的桃胶红豆糖水。然后问其他的盘子可以撤了吗?我说撤吧。服务员一一撤掉我们都没有吃完食物的餐盘。一会儿服务员又来了,把发票给了萧威。
  我想萧威这次是买了单了。我的糖水都还没动多少,还是想起身离开。我不敢在这里留恋,不敢继续开口说话。萧威看我站起,也起了身收起东西准备离开。
  一道一道的食物就像是为了完成它们在我面前呈现的任务,上过就好了,不一定真为了让我吃下。所谓的都市概念菜,其实是个没有地域特征的餐馆,西餐不像西餐,中餐不像中餐,但是这风格在近两年来很受欢迎,或者它像极了深圳这个城市,从世界各地而来,又互相交融、面目全非后成了一个新型的东西。我们起身,我位置面前,被我搅起来露出水面的红豆被桃胶水裹了一层,在一束黄光照耀之下,娇艳欲滴。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萧威要送我去地铁口,我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这也是我当时心里真实的感受,像秋收后的田野,一片荒茫,寒凉。
  萧威说,我知道你不讨厌我,愿意交往,但我也知道你没有喜欢上我。既然没有喜欢,为什么你还要接受朋友的撮合?或者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结婚。不好意思,我是听他们说你着急结婚。刚才我问过这个意思了,你没有答。回想起来,萧威显然没有放弃这次可能重新认识我的机会。
  我说你想知道是吧?
  萧威说是。
  兔子逼急了会跳墙,我想我那时的感受就像兔子。我脱了高跟鞋,露出穿着丝袜的脚,捋好裹裙坐在街边装饰用的石台上。我冲萧威说,你看,这才是我,以前你看到的那个特意烫了波浪发型,装成淑女一样的女人不是我。她是按照市场的需求包装出来的,传说那样的女人能很快出手。我也能那样啊,你看我,长得也不难看,腰也细,肤也白,也不穷,对吧!好,你说对!我们可不都是按照市场的需求在包装自己在出售自己吗?不然你为什么不买房,要过得像个有钱人一样,为了形象对的吧?你也是,我也是。一方面我们都活在社会标准里,一旦进入,觉得那里舒服就不想出来。我们也知道这就是渔夫遇着塞壬,但我们就是想待在自己的舒服区里。现在很多的年轻人已经过了不能自主的阶段,被迫结婚的时代过去了,是自由的。自由后的结果是,这个城市里有许许多多的大龄青年,你是,我是,好璟,春春,赵春燕,都是。这是集体反叛的结果,我们摆脱了旧思想的束缚,我们终于自由。我们甚至不在乎被定义为没有自己生活的人,因为我们不结婚,没有家庭和孩子。但我们为什么又要折回头来完成被我们认为甩掉的束缚,又重新追求别人认为的好的生活?只要条件合适,我们不惜用回原始的相亲模式结识,然后是结婚,甚至生子。我们不过是反叛够了,对,我们就是这样的,反叛够了,又想要回去!对,我们就是这样的,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对不对。但现在的你确实不像之前的你。萧威站在我面前,厘不清头绪一样冲着我说。
  又说,我们反正成不了情侣了,也不会结婚了,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赶快结婚!
  九月的天气了,黑夜起了丝丝凉意,不再是让人灼热的风了。我们两个像喝醉酒的人在街头互相叫嚷。离我们不远的人行道上是匆匆趕路的人,有人往地铁口去,有人从地铁口出来,着急下班,着急回家,着急赶去下一个落脚点。
  我看一会儿人来人往,缓了气说。我三十五了啊,我过生日时意识到的,然后朋友们就觉得我着急了。一起给我过生日的朋友有一部分是你见过的,还有几个年龄大些的你不熟,但都单身,有的结过离了,有过了,所以不着急;有的比我还大了,过了生孩子的年龄,不用考虑生孩子了,干脆不结了。你们男生可能没有这种顾虑,所以这个城市单身的男女中男的年龄更大。他们看好你,除了你是审计师,高大上职业,还因为你更年轻,有持家的本钱。你满意了吧!

4


  我那天情绪不对,明明没喝几口酒,却像醉了。萧威没收回金项链,说当赔个不是吧。我们各自乘不同的地铁线回家。
  我走到一半,心里还是不好受,想叫谁出来喝酒。搁平时,我可能随便给谁打个电话,好璟,大令,春春,赵春燕,铁扇公主,谁都行。但她们都在我的这场相亲中表现得太积极了,太渴望我能成事,而现在我落个分手的下场怎好再叫她们来看我的忧伤。所以一时我找不到合适的人,翻了半天手机也不知道打给谁。
  萧威说我不像想结婚的样子,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天天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做什么?问他出差回来没有?问他给我带礼物了没有?恋爱莫非都得这么谈?那么婚姻呢?想想我妈是天天怕我爸出车时在外面鬼混,天天打电话查岗。人好不容易回家了,俩人又吵架,撕打成一团。我妈讨厌我爸在外面有人,但后来我一毕业就成了别人的丈夫在外面的人,那个人的妻女在老家。我为什么成了那样的人呢,可能是忙着读书一心想从大山里出来的愿望掩埋了青春期的叛逆,毕业了,人身自由了,曾经掩埋的叛逆又跑出身体。我妈不知道这个,她永远不知道我在每个成长时期的心理活动。她不在乎。她不在乎的事情太多。她在乎的永远是她的心理活动。然后她忙着把那些心理活动转移到生活里。她知道我交往过的一个男朋友是后来谈的,当时我也是认真了,奔结婚生子去的。妈妈没见过真人,但她喜欢翻着我的手机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我不作声,她就会设法说服我,说人家额头太短,又有皱纹,又说人家的眼睛有凶光。她拿我爸爸和弟弟比,说,得有那样的额头。我讨厌妈妈的这些,不想知道她这样比喻时还爱不爱我爸爸。对妈妈还有感情是她叫我把自己打扮好在人前能抬头,叫我存着钱自己花,不用寄钱回去。那时爸爸还没有生病,还在跑货车,她一会儿要钱买地,一会儿要钱盖房子,一会儿找人送钱给弟弟安插工作,一会儿要给弟弟娶老婆下聘礼,总之她要不停地找各种理由让爸爸把钱交回去。这样也好,我的工资能让自己丰衣足食,不愁吃穿,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情。至于我爸爸,好像我记忆里他一直是缺席的,要翻出几张全家福才能知道他哪个时期长什么样。   由于我在大学期间做了几个网站,一毕业就到了一家企业做网站建设。他们的网站完全是我一个人一手做出来的,后来我就一直在这家公司做网站维护与管理。大学学了计算机专业是因为我高考没考好,落了第二志愿。第二志愿其实是瞎填的,因为整个高中在县城读,没有人管,经常出去上网,夙夜不归,填计算机专业可能就跟那段时间上网有关了。但我其实是想学设计,可惜落榜,它就成了我后来一直想实现的愿望。所以那些年我除了工作以外,都专心自学设计与做设计了。起初攻的是器物设计,后来做饰品设计。那些岁月很美好,懒于主动恋爱,更不愿去想婚姻中那些狰狞的面目。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分不清年月,日子过得不着四六,我以为这就是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了。二十七岁那年我去香港读研,还在学业期间拿过几个小奖接了几个设计,这对我毕业后再次就业帮助很大。我一点不愁工作,我不想接单,不然我可以接下十家二十家的服装设计公司中的配饰设计。现在我主要接三五家的活儿,十分稳定与悠闲。我四处去看展,自由旅行。看展是工作,旅行成为我生活中的出口,让我结交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朋友,吃喝玩乐,从不觉孤独和寂寞。或者说那样的时间少,当孤独来临,我早已准备好了,画图纸,喝咖啡,喝各种来源不明的酒,时间很容易就打发过去了。这样的孤独或者不叫孤独,能过去,只要能挨过一阵阵小痛苦。当时间过去,回头看工作成果,又会觉得那过程很享受。包括对孤独的享受。有时觉得岁月就这样过去也没什么,可能是这样一遍一遍想下来,消耗了力气,人也就麻木了,最终孤独成为心中一悸,转瞬化为乌有。但我还是没对萧威说这些,也没对他说我着急结婚的真实理由。
  电话又再打来跟我核实资料。我重复之前的话,对,我是陈僖,我的电话是×××××××××××,对,我认识萧威。
  什么关系?朋友。
  我有权利不告诉你。我对着电话说。我胸口刚起厌烦,熊哥,他自称熊哥,要求加我的微信给我传资料。
  是一张资料卡,包括身份证号、姓名、民族、血型、身高、体重、个人病史、过敏药品、紧急联络人,紧急联络人电话、保险公司名称与单号、保险公司服务电话等等。这是萧威的资料卡,紧急联络人有两个,第一联络人是秦南子,第二联络人是陈僖。
  对,是我。我回。
  请你保持电话畅通,我会再联络你。他用的是“你”,不是“您”。不像是什么客服人员。
  你总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大致是这样,我是领队,我们刚结束一次探险旅行,已收队十小时。萧威已与我们分别七小时。因为一个队员有件东西在萧威那里找他,但现在联络不上。
  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分别的?
  我们在康定分别。收队后队员去处不一,萧威从康定飞成都转机回深圳。我们还在联络,麻烦你保持电话畅通。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熊哥最后这条信息。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常青。但是萧威跟常青熟悉到什么程度,是否愿意他知道他的行踪?我只知道女人之间是这样的,A做什么不想让B知道,B做什么不想让C知道,男人间交往是否也是这样我并不清楚。
  一时惊慌,不知道熊哥说的联络不上是什么状态。是电话打不通,还是别的什么情况。我试着拨打萧威的手机,是通的,无人接听。然后我就进入了不安状态,一直重复拨打萧威的电话。
  常青和大令十月一日结婚。好璟本来跟我商量过给大令送什么礼物好,当时我怎么说来着?好璟是做净水器的,她准备送大令一台净水器。我准备送一对巴黎买的手镯?意识到自己心里有些慌乱,我分神安慰自己,那话当时只是跟好璟说,不是对大令说,所以说过送什么没关系,我有许多首饰和有特色的装饰品,到时选一样能拿出手的不难。
  常青和大令都没我大,大令也不用赶最迟一拨大龄孕妇的趟子。但是他们需要结婚,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买不起房供不起房贷,去其他城市生活又不愿意,他们要守住这个城市最好的办法是结婚,两个人一起供房,努力工作,生子,把眼下的日子守住了才能继续往前走。他们买房的首付是常青的爸爸老单位的房子拆迁款,在老家的省城够买200平方米的房子了,在深圳只能付个不到100平方米的小三房的首付。
  我的幸运在于2010年前买了房子,不然接下来的几年房价翻滚地涨,我也一样买不起房。我想过是周游世界享受生活还是攒钱买房,想到我妈我爸一见面就打架还是决定买房,我那时不想要婚姻,想一个人生活,想为自己找个固定的住所。我算活得明白的人,早早看透俗世,这种心理让我提前买房捡到了便宜。都说2012年后的深圳,再无可能靠打工买房,这事是真的。从我买房时一万均价到2012年三五万一平方米的房子又翻滚了七八万一平方米,付个首付都得一百多万,没个好爹好娘,没点家底谁也别想再靠工资买房留在深圳生活。跟我一起到深圳的同学在深圳转型过程中随着一些工厂企业淘汰,多成了殉葬品,好几个灰头土脸地回了三线四线城市。大令的条件比常青好,能同意跟常青结婚,原因还是对方的父母愿意出首付。总之大令要和常青结婚了,应该为他们高兴。
  好璟问我去不去台湾自由行,我不想去。好璟说,去呗,台北也有故宫博物院。她这一说,我还是心动,说,那好啊,去。
  但我最后还是没去成,好璟要去的时间,我得去医院做一项复查。这事好璟知道。我在心里一再叹她们真是我的好闺蜜,直到现在都帮我隐瞒着我着急结婚的原因。
  检验报告并未见好转,造影显示囊肿面积有八厘米,我伸出手掌看看,想知道八厘米的实物是多大。若不能照医生说的方案治疗,会不会更严重?医生不说绝对的话,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我无精打采地画一家服装设计公司的配饰设计稿,根据他们公司提供的服装面料、材质、颜色、系列风格、款式,先想好配饰材料才开始画设计稿。但我手上可用的配饰材料有限,本来应该先去材料市场找些样板的,我懒着不想去,所以尽着手上可用的资料画着。画着,总觉得受条件限制不能尽兴,常常愁肠百结。
  一周后好璟从台湾回来,约我喝酒。我答应去,这一周受检验报告的影响心情低落,怎么哄自己也高兴不起来,早想出去走走。于是下午去理发店剪掉了几个月前为“520”那场相亲而烫的大波浪,一头长发成了齐耳短发。既然是短发了,又去修了合适短发的眉,配了合适短发的耳环,还买了她们说是性冷淡風的口红。就是偏点铁灰,我看着挺好,性冷淡不性冷淡不知道,反正无性。   照着中性中透着妖娆的路子打扮了一番出门,肚子咕噜噜地叫,想着等会儿少不了吃吃吃,又忍着不吃东西。
  一家叫什么研究所的馆子,店长是所长,厨师是研究员,服务员是实习生,很新潮的地方,专吃世界各地的花和水生植物,炸的蒸的煮的煎的冰镇的,看着五花八门。我去到后只看见好璟一个人,说一会儿姚姨几个就到。因为肚子饿,我说我能不能先弄一样吃着。跟好璟太熟了我没有客气,一边说就一边打铃叫服务员点菜。石榴花煎蛋,看着管饱顶饿的样子。等姚姨几个人来,我正在吃石榴花。
  姚姨带了小男朋友来,还有一个好璟在台北刚认识的在韩国做中国旅游市场的朝鲜女孩。太乱了。你好我好点头认识了一遍。大家坐好,我对面还有一个空位,好璟说她男朋友的。我说也是台湾认识的?好璟一脸坏笑。她的男朋友也没几个,我心想还不认识了咋的。大的很大,能当爷爷,小的太小,刚回国硕士。但是都不是。是萧威。我正吃盘中的最后一口,还在往嘴里填,差点没生吞下去。
  萧威一一跟大家打招呼握手,很有礼貌。轮到我也要握,我没伸手。一会儿,春春来了,春春比我大一岁,常年理板寸加个偏刘海的混剪发型,也常年戴一身金属链子穿T恤,看着极帅气。一身一辈子不想结婚的气质。我赶紧拉一个椅子过来在我旁边让春春挨着我坐,心里舒服多了。
  吃是附带,享受餐馆的新潮装修,看灯光琉璃,胡扯吹牛,看过气的明星演出是正事。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星,唱杨钰莹的歌,扭着柳腰,很像那么回事,有几分杨钰莹的韵味。几首歌都是我小学的时候流行的,吃饱不饿后我跟着晃跟着唱。平时记不起这些歌,但童年经历的东西能在一个人身上刻一辈子,且年龄越大越记得清。我完全不是跟萧威相亲时的淑女样子,我咬着叉子唱,咬着玻璃杯唱,拿着饮料搅拌棒敲着杯子唱。春春说我,傻不傻?暴露年龄。我说,你不傻,你喜欢小虎队。春春说那没办法,大山里落后,晚好几年才唱到我们山上。
  都忙着吃,碰杯,喝,胡扯。中间好璟把手机给萧威看,萧威说,这个好,这个好,发给我。他俩坐一块,肩碰着肩。春春有时也与我肩碰一下肩,我没理春春。姚姨跟小朋友倒不腻歪,好像姚姨小了很多岁,男朋友像个大男人一样地照顾她。好璟的朝鲜朋友眼神四处缥缈,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找谁说话。朝鲜族?什么,不是朝鲜人?春春问。是。也不是。朝鲜姑娘眼睛笑眯眯地答。我妈朝鲜(朝鲜)的,我爸朝鲜族(中国),我是朝鲜族。真乱。春春悄悄地跟我说。有时我们是对外界不上心,一有点麻烦就没兴趣了。我们喜欢简单的东西,越简单越好,友情也是一样,碰一下杯,喝口酒就能完成的交往最好。
  大家喝得差不多,好璟问大家要不要下半场,我看看时间要十点了,问春春,春春说不去了,明天还要去广州拉皮条。她开玩笑,就是把客户拉到深圳的展厅来看模拟展示。她们公司玩的东西有点高级,VR器材重要部件的生产。那我也不去了。好璟跟萧威抵着头说话,我当没看见,挽着春春的胳膊,好像她是我的男朋友要依赖。
  我们相处的原则是谁许愿谁磕头,谁烧香谁拜佛。就是谁叫大家出来的谁买单。要是大项目,出市区,去海边,或自驾什么的是AA制。我们都不管买单的事,好璟朝萧威说,帅哥请我们吃饭嘛!萧威说,好啊,说着起身去买单。
  春春捏我一下。我没回应。我们起身往外走,在餐厅门口等他们。不管多熟,没有跟请客的人告别,我们不会先走,这点基本礼貌我们还是会有。等好璟和萧威出来,大家站着又说一会儿话。这是一条刚兴起来的食街,对面开了一家越南菜,迎宾姑娘穿着越南人的服装,据说叫奥黛旗袍,挺好看,显得人高挑。春春说,那姑娘漂亮不?我正想调侃春春叫她弄一套穿,好璟最后一个出来,猛地挽起萧威的胳膊。我一下子哑口,要对春春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春春说,戏精上身了吧你。
  好璟一边挎包,一边说什么什么呀,不能我追求啊,这么好看的帅哥,肥水不流外人田,跑掉了多可惜。萧威有点犯愣,可也没表示什么。我不知说什么好,冲他们说,太过分了。我也不知道是说他们俩谁。
  我走开,春春追上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是什么情况。
  春春打车顺路送我,她说明天真的去广州,不然就陪我上楼了。我说不用,说着还是哭了。
  春春往前走,很快给我发微信,别往心里去啊,她就那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我让她多少回,我每次带东西回来都让她先挑,我给客户的设计样品也都是偷偷帮她留一两样,她从不付零头,现在要这样对我。
  春春是有一次我跟好璟旅行时认识的,好璟放得开,什么人都能聊上。她跟我赌春春是同志,不为输赢,就是为了赌,我赌不是,她就过去跟春春搭讪了。春春跟我们住一个酒店,也是深圳的,后来我们三人自然玩到了一块儿。春春声明自己不是同志,就是喜欢中性的样子,她那时摸摸头发,说,多省事。
  春春没回我的话。我等了一会儿以为她也不想理我,心情低落到崩溃,到小区門口了又返到马路上往一个没人的地方走。春春说她接电话了,问我到家没有。我说到了,正要洗澡。我在路边跟春春道了晚安。
  好璟萧威他们会发展下去吗?我觉得自己陷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僵局里,但里面又没有其他人,就是我自己。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悲伤,孤独无助。
  好在这时我妈发微信来。
  我弟毕业后,妈妈托一个表舅舅在县城城管部给弟弟安插了工作。在可以生二胎之后,妈妈劝弟弟他们生二胎,还要把镇上的一栋房子都给他们。本来弟弟结婚,爸爸妈妈给弟弟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的。弟媳高兴妈妈把镇上的一栋房子都给他们,很快怀上生了二胎,是个女孩。还是个女孩,妈妈说。妈妈问我二侄女满月回不回去,我说不回,我回去还不被你唠叨结婚啊。妈妈说那你不回来,总要送礼的吧。我说我给你一千块,你想买啥买啥吧。妈妈说那怎么一样,你从深圳买什么东西回来都比县城的好。我说还是一千块实用吧,你也觉得有面子,买东西人家不知道多少钱,不合意了还要说我小气。妈妈说那也是,那你就微信转我一千块钱吧。

5


  服装公司的工厂在越南,我设计的一个配饰用到大量与服装相同的面料,要拿去越南工厂生产,服装公司想让我到越南去一趟看版。我很犹豫,配饰是我的设计,在甲方提出要求下,设计师应当去看版,方便定版或改进。但我在等医院的病变报告,看是否需要马上手术,不想走开。最后由服装公司的一个服装设计助理过去看版,对方说这个费用要从我的设计费里扣除让我郁闷,心里还是突然地厌恶起什么来,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无趣极了。
  我发信息给姚姨。我说我不想治疗,爱长成什么样长成什么样吧。姚姨没回我这个牢骚,反问我有空没。要是有空,去他们家喝茶,她刚得了一饼好茶。我说现在就有空。她说那你现在来。
  姚姨比我大,从年龄论还不至于要叫她姨,是她的微信名叫姚姨。我这帮朋友都是旅行论坛认识的,最早的是好璟,那时候还在用微博,她的微博用户名叫好璟,后来又转到微信,好璟这个名字在我这里就这样无法替代。春春也是微信名,大令也是。另外还有几个朋友虞姬,小蛮腰,铁扇公主,没一个是身份证上的真名,倒是我和赵春燕一直用的真实姓名。我高中时为自己改过名字,在为自己命名这件事上我提前做了,后来就懒得为自己再取什么名字了。我高中前的名字不能提,我妈取的,太土了,为了召唤她第二胎生个儿子取的。至于赵春燕为什么一直用真名我不了解。
  我们都不确定姚姨什么时候搬去了南澳海边的鹤薮村,第一次认识姚姨的小男友还是五一时我们去鹤薮村露营,姚姨说这里有她一个朋友,可以帮我们提前准备好烧烤的材料,生鲜啊,走地鸡啊,刚回港的深海马鲛鱼啊,红杉鱼啊,贝啊,鱿鱼啊,吹风筒啊,银鲳金鲳濑尿虾啊。我们当时还在车上,两辆车,说话时用对讲机,姚姨这么报食材,两辆车里带着彼此的回声哇哇成一片,高兴坏了,本来想着在盐田港那边超市买东西,这么说随便买买青菜好了。车到盐田港,我们的车程才走到一半,到西冲海边的鹤薮村还要差不多五十分钟,等我们到海边,姚姨的这位朋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手里只提了一个小袋子。我们一看是个小青年,不好有责备声,互相打哈哈,姚姨脸色不太好看,说这点东西?小青年说不是,回港的船还在出货,出完货等会送过来。我们长出一口气。喜水的下海游泳,不喜水的在沙滩上玩。太阳离海水还有两人高的时候,有个渔民赤脚背来一蛇皮袋的东西,因为要点数,呼啦啦倒出一大片,我们惊呼,觉得我们七个人两天也吃不完。虾啊鱼啊还都是活蹦乱跳的。这时我们已经知道小青年叫阿亮,在网上做直播称自己亮哥。本来我们也叫他阿亮,可等我们看到那么多的生鲜实在太喜欢了,都改口叫他亮哥。亮哥以前在文化公司上班,五年前辞职搬来这边,现在的工作是做园艺直播。看着阿亮的样子,做的却是这么时髦的新兴行业,我们都说看不出来。阿亮朴实,娃娃脸,酒窝一边大一边小,这么个邻家大男孩的样子竟是一个直播网红,有三百多万的粉丝。他的收入除了粉丝打赏,还有平台签约分成和商家的销售提成。另外,他是文化传媒出身,能写文章,做直播前还有个公众号,也有一百多万的粉丝,之前公众号打赞是他最直接的收入。姚姨说,他现在是有钱人。我们便又改口叫他老板。瞎叫着玩。正儿八经了还是叫他亮哥。因为他年纪其实不小,应该比要我大上几岁,就是长着娃娃脸,笑起来右边脸上的酒窝深深的,看着又温暖又好欺负。我们都知道姚姨的年龄,心领神会,都不问亮哥多大。
  租烧烤摊的店里有提供杀洗海鲜、点火和烧烤服务,我们图乐子帮忙一起洗。冲洗完生鲜后基本都坐着吃东西喝酒了,亮哥还是忙来忙去的帮我们递东西。吃完、喝足,扎帐篷,租洗澡房洗完澡,又是一顿胡扯乱吹聊星座和外星系。虽然这是两种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第二天我们起早洗漱完去了亮哥的大院子里喝茶。说是很大的院子,确实是个很大的院子,看着是把院子前的一片土地圈了进来。除了养花,亮哥还自己种菜,种菜也都是好看的菜,或者说是把菜也种出了好看的样子。他不卖菜,但卖花。卖花也是捎带,更多的还是打理院子做直播,能卖的花不过是挪腾地方转换出来的多余植物。姚姨辞职了,从会计转行到心理咨询,开始也就当学着玩,不想后来当了真。亮哥说叫我们走时带些花走,送的,不要钱,可着劲搬。我阳台种满了,租房的不想种,没那个心思,不定哪天拍屁股走人了,到时候难分难舍的要伤心。赵春燕非常实用主义,选了两盆能吃的,一盆柠檬薄荷,一盆迷迭香。
  姚姨自己的故事我们知道,未生育前切除了子宫,三十一岁离异,自己提出来的,离异完从一个高尚住宅搬到了岗厦村的农民房里。姚姨的专业是会计,工作很稳定,离异后换的工作还是会计,工资待遇一直很好。经历了劫难,姚姨也不求荣华,在岗厦村一个有电梯的农民房里租了个一室一厅。比起外面,这里的房租便宜,但比起租城中村农民房的人来说一个人住一室一厅很奢侈。姚姨自己的故事我们就知道到这里,她与阿亮的故事我们不甚清楚,只知道他们都住过岗厦,早在那里结识。
  我没有车,坐了快速干线到南澳街道办,姚姨开车接我。我上了车就开始抽泣。当初去相亲姚姨没支持也没有反对,过程她也没有见证,直到好璟从台湾回来那次聚餐她才从南澳进城跟我们聚会。
  我哭訴不止,姚姨说,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现在是要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先不考虑其他人了。啊,乖,先考虑自己重要。姚姨大我十岁,嬉笑时叫她姚姨,心里把她当姐姐。人怎么这么经不起考验呢,差不多十年的友谊就这么不顾,那天你也看到了她那样。姚姨笑,一只手扶方向盘一只手过来拍我,你还是小,经历少。好了好了,乖,这个事哭过就算了,回到家咱们好好聊聊你的问题。

6


  姚姨说,好璟从来都很明确自己要什么,会为自己争取,这点上你我都不及她。
  我说那你是支持她追求萧威了?
  姚姨说你这是不讲理,我说她好,不一定是支持她追萧威,我是支持她敢为自己争取的性格和行为。
  我又是一阵哭,觉得好多年没这么哭了。我不治了,我不想因为这个问题相亲,不想因为这个问题结婚。就算能找到人结婚,我去割囊肿,欺骗还是会暴露。好,就算这个环节都蒙混过去,说是急性的,那万一怀不上呢,到时就是婚姻欺骗,就是道德问题,就是做人的问题,我不治了,让它长好了,爱长多大长多大。   姚姨不说话,只是听我哭,听我说。我哭累了,姚姨才说,是啊,长下去不好的结果就是割掉子宫。割掉了也就知道了,女人没有子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你要想清楚,你现在还能挽救,你不挽救它,万一恶化了,这种遗憾你是否能够接受。你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像我,我是急症,一知道就要切掉子宫,没有我考虑的余地。姚姨又说,我为什么学心理咨询?那些年我总是觉得那个地方是空的,心理学上说这个是心理疾病的一种,叫心理疼痛症,和抑郁症孤独症是一样的。我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这个症状学的心理咨询,但其实并不太像,早期那种空的感觉明显一些,现在的感觉没那么空了。我的理解是,它像割掉了一块肉,那个地方空了,所以我感觉它是空的,但周边的器官在慢慢占领那个位置,慢慢就没那么空了,所以我的感觉也是它没那么空了。也许这是一种正常现象,也许是时间治疗了我,也许是时间和自然成长治疗了我,它是心理的问题,也是我的态度问题,它是时间的问题,也不是时间的问题。总之我接受了,那种感觉就消失了。所以,你现在治与不治,我觉得你心里准备好了接受它,才好做出选择。另外,是不是非割不可這个方案,是不是不用割,先试试其他的治疗方案,我觉得还是先观察,多找几家医院问问,看有没有不同的说法。
  我好像看见他们院子里一朵花开了。我一时说不准自己是否做好了心理准备。许久不哭,它在姚姨面前来得太猛烈,好像眼泪储备不够,一下子又停了,当我意识到这里,发现只剩下身体还在抽泣。我说,想去海边走走。这时阿亮养的一条狮子狗过来找姚姨,也不坐下,抬着眼看着姚姨。姚姨说,妞妞,你叫我做什么?噢,出去啊,好吧,我去看看。妞妞五岁多了,是阿亮在海边捡的一条狗,不知谁遗留在那里的,人走了,忘了狗。也可能不只五岁,阿亮捡到它时已经成年,捡回来就发现它怀孕了,头胎,生了三个,活下两个。算上这一年阿亮养了它五年了,所以它五岁多的算法是这样来的。阿亮见它生孩子奶孩子太苦了,两个狗羔子盯得它坐立不安,等两个狗羔子长大可以吃狗粮时送了人,他给妞妞做了绝育。姚姨搬来后妞妞很快跟她熟了,当了她是主人,要把阿亮忘了。
  初秋的海边还是炎热,我走得慢悠悠,才刚到,姚姨就带妞妞来了。姚姨说,妞妞带我看一个包,不知道什么人留下的,我叫阿亮去处理了。
  天还没有黑,不是周末,人不多,三三两两散步的人有住在这周边的,有的是游客。没有孩子。本来海边和沙滩应该是孩子的天地和乐园。姚姨说,节假日和周六日孩子多,都是父母带过来游玩的。海边怎会没有孩子,只是时间不对。
  姚姨问我妈妈怎么看我这个事,我说我妈妈不知道,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妈妈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只管饥饱,不问心灵。她本来就愁我这个年龄生不出孩子了不好嫁人,要是跟她说我子宫出问题了,她会一直唉声叹气,要见到什么人就会跟人家说她的女儿不能生孩子了,要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时代在变化,以后这样的父母会越来越少。姚姨总结说。
  是啊,我想我如果有孩子有女儿,我肯定不会在乎她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
  你想生孩子吗?其实我是想说,不能为了生孩子结婚,结婚是结婚,生孩子是生孩子,它们是两件事情两种人生体验。现在情况和以前不同了,如果女性真想要孩子,可以做试管婴儿。
  我没想过要孩子,也没想过一定要结婚,我本来觉得我一个人就很好。但是年后查出子宫囊肿想法不一样了。医生说割了还会长,最好的方案是割掉后三到六个月怀孕,到时候子宫和胎儿一起生长,囊肿部位就会展开,原来可能再生的囊肿就会被子宫的迅速生长代替,然后胎儿成熟,胎盘脱落就能带走囊肿再生问题。如果割掉不怀孩子,极大程度囊肿还会再生。不割的可能就是怕它会越长越大,发生病变,最后变成肿瘤或恶性肿瘤。
  那就是我的问题了,好的情况割掉子宫能保性命,不好的来不及割子宫,你知道我的意思。但事情也许没有这么复杂呢?我的意思,你还是跟家人商量一下再决定治疗方案,毕竟这个社会还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关系网,你要有个什么情况,亲人还是你的决策人、联络人。当然,中国现在也可以请个人律师,在合约条款内委托律师执行。
  你当时手术谁帮你签的字?
  当时我还没有离婚,是前夫签的字。一个人结婚后,没有特别声明,配偶是他的第一亲属,第一决策人,第一责任人。小手术,病人能自理状态下病人是可以为自己签字的。但是全麻,大手术,病人意识不清时必须他人签字时,就得是能为你做决策的人、亲人、你的责任人。
  我不说话了。一直往前走。姚姨站着不走了。我走了很长很长的海岸线,大海开始涨潮,姚姨发来信息,说别往前走了,涨潮了,有一段海岸线窄,涨潮会淹没那一段,你就回不来了。
  我一动心,回不来了会怎样?
  姚姨不见我回信,发语音过来,她说,你要往回走了。又发一条,已经在涨潮了,你可能预料不到的,十几分钟,三五分钟潮水就会上来。大海不是小河小溪,不定随着哪个浪一下子就上来了。又一条,你要往回走。
  我转过身往姚姨的方向看,见妞妞已经在朝我奔跑过来。妞妞浑身雪白,毛发又长,朝我奔跑过来的样子像一团白色的火焰。姚姨在它的后面喊,妞妞加油!姚姨为什么要让妞妞那样奔跑?我还没过前边那段很窄的海岸线。那一段是山体往大海伸展出去的部分,像个大屋檐,下面的海岸线远看着窄,宽的地方有十几米,窄的也有四五米,若大海涨潮,或者这点地方真的不够一个浪打上来的。妞妞飞一样地过来,我有些感动于它奋不顾身朝我奔来的样子。
  我们找了个地方看夕阳,远处的海面不见波浪,闪闪点点的都是银光。
  阿亮今天在院子里换一批灯,有柱式,有壁挂式,还有吊式,看样子不光照明用,还为了装饰。不停倒腾是他的工作常态,他在一个视频里说过,玩园艺讲的就是新桃换旧符,方寸有乾坤。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东西,只要不是力量和人手问题,阿亮尽量自己动手,一边动手,一边拍下来,然后把过程和成果做成短片放到平台,他的一项工作才算完成。他不让姚姨帮他干活,他不舍得姚姨为他出力,他说要把做园艺搞成了开菜园一样,需要夫妻卖力去做,那是生存。而他们不是在为生存做事,他们这是在为兴趣和爱好满足地生活。   我们回去时他在试灯,架着录像机看小环境和大环境的效果。阿亮邀姚姨和我还有妞妞出境,我很扭捏,不想入境,姚姨难见地过来硬拉我,把我往镜头里拖。她说,你就这么走过去,自自然然就行。就这样,就这样。妞妞,快过来跟着我。我低着头走,怕机器拍到我的脸。一张哭泣过的脸。一会儿阿亮又调几盏灯的方向,叫我们再走一遍。妞妞可能看不出我们走来走去有什么好玩的,趴着不动,姚姨过去抱着它走。一批灯,要是买得不少钱,他总这么折腾,可能是商家赞助。这还是广告的一种,阿亮转了个弯,做的还是老本行,只是他现在是自己的老板。
  阿亮,包括我这一代部分人还有乡村经验,在城市困顿了可以回归乡土,那么我们之后的下一代呢,他们在城市成长,鞋底一尘不染,别说农耕经验了,连农耕见识都没有,若他们遇到了人生或生活的困顿,会何去何从?
  常青和大令打姚姨的电话,准备给她发纸制的邀请函邀参加他们十月一日国庆节那天举办的婚礼。姚姨问我,我说我知道,大令网上说了都会寄纸制的,纸制的有仪式感,电子的看不见摸不着。姚姨说,电子的也看得见,只是要借用工具。我们的一生也是这样,无一时刻不是借用工具借用道具生活。借用你来证明我,借用我来说明你。我一笑,我們谈论过一个人存在的形式,最后总结,任何事物的存在总要借用他物来证明。
  但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要不要手术?要不要任由它长?这一夜我在姚姨家住下,姚姨也不避讳我,打理阿亮的卧室后,拿了几样小东西住了过去。他们不是什么机构认定的夫妻,但显然他们是彼此心里约定的夫妻,是有情有义贴己的夫妻。我住姚姨的房间,这以前是阿亮的书房,姚姨来后做了她的工作室兼卧室,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书架旁是个花架,上面养着一盆植物,嫩芽是红色的,细碎的叶子层层叠叠,极其好看。书桌的另一边是个一米的实木床,厚实而简单,所有的棱角都磨圆润了,看着很光滑。那样厚实的木材,本可能给人硬朗的感觉,可是这样看起来却是柔软的。怎么会这样?
  阿亮的院子在村子边缘,挨着山体,比村子里的任何一栋房子都接近大海,我的心还未能安宁,已经听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我们常常陷在预设的角色里,妻子,人母,女儿,设计师,女人,城里人,农村人,聪明的人,愚蠢的人,等等等等。我就这样挺好。我就是这样的人。一旦走进去,再也不想出来。
  阿亮高声问,要不要再关一些,屋里会不会太亮?
  还是有些亮,可以把拱门后的灯关了。姚姨回。
  我意识到不能一直打萧威的电话,那样我会把他的手机电量耗完的。我一身冷汗,鸡皮疙瘩泛起,脖子上的皮肤丝丝地痒,丝丝地疼。
  我不想发微信。我打熊哥的电话。现在什么情况?
  已经查了航班,萧威在成都登机飞往深圳。正常降落,没有意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萧威回到深圳了。
  落地是什么时间?
  十三点五十分。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十五点三十七分,那么你们给他打电话时他还在飞机上?
  不是,电话是通的。时间是落地后一小时两分。
  你十五点十分打电话给我?直到现在电话仍是无人接听?
  是的。
  秦南子是谁?
  他的保单上的第一紧急联络人。
  你们没联络上吗?
  是无效号码。
  怎么是无效号码?
  如果一个驴友提供的信息是正确的,这个秦南子现在不存在。
  什么叫现在不存在。
  秦南子以前也是一位探险爱好者,他们是朋友,早于五年前在一次探险中意外身亡。
  能报警吗?萧威这情况?
  陈小姐,我是领队,我之前的责任已随收队结束。我们收队都是有签字的。但出于朋友义务我们可以做一些事情。他的保险到今天的24时,还在有效期内,你是紧急联络人之一,现在你比我们更有权利做一些决定。
  手机还能接通,只是无人接听,现在报警吗?
  语音:按说不会接警,但不妨试试。我们已经确定他登机,也确定他乘坐的航班没有误点,已经准时落地。现在就是看落地后有什么情况了。也可能是睡着了,因为时间接近两个小时,他要是回家也已经到家了。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也没有接我的电话。

7


  现在人摆酒席都是在饭店里,很少有人在家里自己了,太麻烦。外面多好,人过去,坐好,菜上满就吃了,吃饱两腿一抬又回家了,妈妈说。镇上的家里已经没有我的房间,我的房间给了哥哥嫂子从县城回来住。大侄女跟妈妈住。爸爸住哥哥以前的房间,他年轻时常年跑车,一歇下来就打呼噜,现在不跑车了呼噜还是照打。好在,妈妈的房间大,床大,多加一个我也能睡下。侄女雅雅五岁,见我很亲,大姑大姑地叫。我让她叫姑姑,不要叫大姑。她天真地问,为什么啊,你是大姑啊。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我比她爸爸大。我告诉她,我以前比你爸爸大,但是后来你爸爸长得比我快,你爸爸就大了,我就不是大姑了。雅雅好像听懂了,可爱地点头说,嗯。又说,斑马以前是小狗,后来比二黑子大,所以斑马现在是大狗。我一乐,把我比成狗。但也对,二黑子是柯基,是斑马的妈妈。镇上的狗都是散养,到处乱跑,没有哪家的狗是纯种。斑马是串种,成年了比二黑子大一倍,又像猎犬,又像土狗,又像柯基。雅雅见我给她买了一大包东西很高兴,立即把白雪公主裙子穿上,把配套的发夹夹在头上,把小皮鞋穿上,最后还要把挎包和首饰配好才去照镜子。她显然很满意一身装扮,在每个房间跑来跑去。我自然也给雅雅的妹妹买了婴儿用品,送过去给弟媳。
  雅雅每个房间跑过了,一个人在客厅玩。爸爸在他的房间看电视,声音小小的,生怕吵着谁。我说爸爸你看电视呢?爸爸扭头过来,说,啊,看电视呢,这电视好看。我看是一个真人秀节目,都是年轻的明星,爸爸年底就六十的人了看得竟很起劲。我说爸爸你追星呢。爸爸说,追什么星,就是看他们跑得带劲。我可跑不动了,你看我,一身肉,胃下垂,腰也不好,都是年轻时跑长途窝的。你坐啊。我离爸爸一米远坐在床上,不知道再聊些什么好。看爸爸的侧影觉得像看个陌生人。我不说话。一会儿,爸爸扭头过来,工作还好吧。我说还好。爸爸说,你那房子涨十万了吧。你听谁说的?不用听谁说,你们那儿的电视节目我们经常看。那也没涨十万,七万多,我那地方偏,又是大路边,你跟我妈妈不是还嫌吵吗?那也不少,卖了能在这盖好几栋,咱们这快划进县城新区了。对,要不卖了吧,盖几栋,将来要是拆迁了咱们就是大富翁了。你是把银行贷款都算进去了吧!再说卖了我住哪啊,不卖好歹有个地方住。爸爸不说话。直到我觉得电视太吵起身要走,爸爸也没问我房贷还了多少,还有多少年能够还完。看着爸爸的背影我想,在这个家庭,爸爸还是我的第一责任人吧。   我又回到妈妈的房间,想跟妈妈聊聊。妈妈比爸爸小三岁,年轻时不怎么爱打扮,老了老了赶起时尚,爱起潮流,人家穿的她要穿,人家有的她要有,人家会的她要会。我用微信时她就用起来了,这会儿忙着发微信语音告诉什么人明天在哪个饭店摆酒,怎么走。镇上有规模的饭店就那么几家,土生土长的人应该都知道,不知道她怎么还要告诉人家怎么走。妈妈心情好的时候,热情得很,声音高亢,嗓门响亮。我只好去客厅找侄女玩。一楼的客厅静悄悄的,灯火通明,所有的灯都开着了,厨房里也开着,院子里也开着,看来妈妈现在一点也不心疼用电。我们还没有在镇上买这块地盖房子时,是租的人家四合院的两间厢房,人在哪灯才能开到哪,屋檐下的灯从来不开,借人家的光用。我计划着在家住两个晚上,今天刚到家,明天满月酒后妈妈应该能闲下来,到时再找妈妈聊我那件事,聊完后天一早返回深圳,参加大令和常青下午的婚礼。
  深圳不管摆什么酒都在下午,这边镇上摆酒都在中午。妈妈叫上爸爸十点就去饭店了,走前叮嘱弟弟和弟媳十一点半要到,十二点要开席,叫我跟他们一起去。
  席间,一个老奶奶大声说,小锋,这是你那个考上学的妹妹吗?妈妈说,哪是妹妹,是姐姐。说完大笑。老奶奶又说,姐姐好,老大是女孩好,能帮你做事。又问,几个孩子啦?妈妈扯着嗓子回,还没结婚,你儿子在国家单位上班,请他帮我们看看,有合适的给我们介绍一个!跟你儿子说,我们也是大学生呢,那个硕士还是在香港读的。老奶奶说,香港?香港是个小地方,北京的学校好,我大孙子在北京读大学。相同的话好像小锋结婚时他们说过一遍了,可眼下他们聊起来还是很起劲。我见识过这片乡土上的人们的谈天方式,自是不在意他们怎么说,因为吃不下去,我玩起手机。一桌人东聊西聊,聊一圈下来,老奶奶又找上我说话。小妹妹,不要老是玩手机,看长了眼睛会坏的。你看我的眼睛啥都看得清,我不看电视。弟弟怕我尴尬冲我说,老人家都这样,见谁都说不要玩手机,你不理就行了。听弟弟这么说话,一时很恍惚,好像他真是哥哥,我真是妹妹。多少年前,我们跟着奶奶生活,天黑了他总要找我一起上床睡觉,不然会哭。这会儿看他,根本无法把他和那个小男孩联系在一起。爸爸,妈妈,弟弟,好像大家都在变化,就我还滞留在哪个时间瓮里停止了一样,我也只认识那个时间里的他们。
  肉菜素菜,大盘小盘不停地上,一层一层地往上叠加,妈妈点的菜,这么看她现在真是太大方了。但菜都不是什么特别的菜,不像深圳的酒席,龙虾海参各种刺身千奇百怪,镇上的这些菜平常无奇,天天能见,家家常吃。也许,妈妈为了数量没有点贵重的菜?我生了这个念头真觉得不合适,但妈妈确实是爱面子爱排场的人,多,大,是她的标准。
  酒席散后,妈妈指挥着爸爸打包,弟媳被她的娘家人围着准备回娘家。孩子满月后回娘家是这边的习俗。弟弟得了空闲一样,跟几个人开着车走了。最后剩我照看侄女和守着妈妈打包的一堆东西等妈妈结账。我看看打包的剩菜,再看看大侄女,她好像懂我的意思一样,说,一大堆。我摇头,睁大眼睛朝她一字一句地说,姑姑不是觉得菜多,姑姑是觉得雅雅真漂亮!侄女见我夸张的表情,也勾起她心底的表演才能一样,夸张地笑起来。她本来有点假假的样子,笑着笑着就成真笑了。还有些真诚。我看她那样的笑,缩着塌鼻子,张着大嘴,一下子惊心,她真的漂亮吗?但我似乎忍不住地还是要把戏演下去,又夸她,小辫子也好看,小裙子也好看,小鞋子也好看。雅雅又一阵笑得天花乱坠。这一次我就难判断她是真笑还是像我一样为了逗她,反过来逗我了。
  回去的路上,我问雅雅,做小孩子好玩吗?雅雅看看我,嘻嘻笑,说姑姑真好笑,做小孩子怎么可能好玩嘛,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好几个大人管一个小孩。但说到这,她好像又发现了什么,说,现在可好了,有个妹妹,大家都管她去了,就没人管我了,有些事我就可以玩了。她可能也挺满意这个发现,蹦蹦跳跳地跑我前面去了。
  多云的天气,太阳出来一阵儿后沥青路上还是很烫,好像还是炎炎的夏季,光照得我的眼前一个恍惚,好像看到山上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去世后,我们除了清明和小年去上坟,基本不回山里了。
  本来我还想去田地里走走,看着手里牵着的雅雅一头汗,只好折回头抄土路回家去。
  家里开起两桌麻将,爸爸妈妈各陪一桌。多数人我不熟悉,含糊地跟两个人打过招呼,我跟雅雅上了楼。
  晚餐时间妈妈要去煮饭菜,叫我下楼打麻将,我说我在工作呢。雅雅也扯着嗓子喊,姑姑在工作呢。喊完我俩一阵窃笑。
  媽妈上来说,你去搓两盘嘛,也跟他们说说话。我说,多少年都没说过话了,说不到一块去。
  妈妈说,谁叫你非要说到一块去了,就去跟长辈说说话,显得有礼貌。
  我从小就没礼貌,现在也不想要礼貌。
  真是个教不活泛的孩子!妈妈有些生气。又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他们来搓麻将的,你看到的那些人,都是能给你介绍对象的。你说你这都多大了还不急这事,都替你急。
  我不想说话,这种事年年谈,就是这事搞得我不想回来。
  雅雅,拉你姑姑下楼搓麻将。
  雅雅看着我,尝试拉我的手。我说,别动。雅雅火速收回了手,看着奶奶。
  妈妈下楼煮饭去了,我让雅雅也下去,雅雅小心翼翼地出去帮我关上门。这么小就会看人脸色做事,难道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孩子?那我又是什么时候变得我行我素,毫不顾忌他人看法的?
  我躺在床上,想改动车票回去算了,这里离深圳只要四个半小时,回到那边过一个人的安宁生活多好。
  我躺在床上看动车票,还有,还来得及。可是听到楼下的麻将声觉得那样的热闹或许也是好的,他们这样过,到头来还不都是一生。
  我睡着了,等听到妈妈使唤雅雅上楼来叫我才觉醒。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来吃饭。这或者是与我家关系亲近或疏远决定的。
  我扯着喉咙喊,我不饿,等会儿再下楼吃。
  其实我还是饿的,我对食物有难以抗拒的依赖,工作时要不停地吃东西才能把精力守住。除此之外,孤独时吃,伤心时吃,害怕时也吃。后来我还发现越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越饿得快,但吃两口又饱胀,所以就变成了反反复复在吃。他们刚才在下面吃饭的时候,我找了阳台上挂着晒的大头菜的菜干在嚼。还没腌,苦涩,不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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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姐把我引到座位旁,帮我把箱子放进上方的行李架,然后微笑着示意我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座位上已经摆好了靠垫和毛毯,前方插袋还有一双拖鞋。虽说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头等舱了,心里依然有点儿受宠若惊的不适感。  刚坐下邻座就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把手里的一瓶水和手机往座位上一扔,举起背囊搁进行李架,然后一屁股坐下,动作幅度很大,登机牌一下掉到了我的脚下。我捡起来递给他,他噢了一声,随即往前面袋子里
前京东高级副总裁吴声“食京链”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其中更牵扯了NTA创始人申音、自媒体罗振宇、金山网络CMO刘新华等人,一时成为行业热门话题。随后所涉众人纷纷或激愤或悲情给予“职业生涯最黑暗的一天,被狗咬了,战斗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等回应,并要“幕后的黑手出来走几步”。  “食京链”缘由是非不在此文赘述,一切自有公断或被时间一风吹散。不论事实真相如何,令人悲哀的是,上述事件所涉及到
对媒体专业人士来说,当前是一个将基于云计算的服务用于内容制作和后期制作的非常激动人心的时代,这是因为适用于特定服务的云工具和技术已经到达一个历史节点,也就是它们现在已经成为内容创作者可行和可承受的选择。与此同时,该技术也似乎显示出使媒体专业人士能够使用某些新应用的巨大潜力,至少这是一位SMPTE标准贡献者和参与者、英国的Sundog Media Toolkit公司(一家为电影制片公司和广播行业提供
2015广州专业灯光、音响展览会顺利举办,该展会是中国最大规模的专业灯光音响盛会,展馆分设12大展厅汇聚全球1186家参展商,展览面积大130,000平方米,创了历届展会规模之最。业内众多优质品牌在3.1、4.1、5.1以及13.2号馆精彩亮相,其他主题展厅包括专业音响馆、KTV馆和恩平电声馆,分类更清晰准确。  此外,各种技术及交流论坛也加深了行业探讨,比如声学楼音响技术论坛聚焦“扬声器箱体材料
淮海经济区第一节电影科技创新发展高峰论坛召开  由徐州市泉山区委宣传部、徐州市电影协会、数码辰星科技发展(北京)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辰星科技)主办,淮海经济区多家影院共同协办的淮海经济区第一届电影科技创新发展高峰论坛在徐州市隆重开幕。本次高峰论坛以“砥砺铸发展 电影星时代”的主题,围绕影院的科技创新和发展进行深入的合作和探讨。本次活动得到江苏省各级领导、主管部门、徐州市及淮海经济区及兄弟省市、相关产
《被光抓走的人》,是一部由“软科幻”和“现实主义”两个看似并不相干的关键词组在一起生成的少见的国产爱情电影。曾担任管虎的《老炮儿》、宁浩的《疯狂的外星人》《心花路放》等影片编剧的董润年第一次执导筒,就开了一个令人瞠目的脑洞——全球150多个城市地区突然出现一道来历不明的光,带走的全是一对对相爱的人。而留下的人,承受着“不被爱”的现实,该如何面对自己,并且让生活继续?  设定很离奇,填充其间的依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