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从北京来的她去海螺沟看冰川。一路上，我卖弄一知半解的冰川学问：第四纪冰川完全是魔幻时代，北半球物种大量灭绝，现在猜想地球当时产生了极端的念头，而宇宙似乎在用强大的法力挽救，号召北纬31度上的地壳们隆起突围冰川白色的恐怖。结果，在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唐古拉山等沿緯度带东西走向排列的青藏高原东部边缘，横断山横空出世，主峰贡嘎以海拔7556米的巍峨，以南北走向的叛逆姿态与强势的青藏高原对峙，毫不示弱，海拔绝对高度甚至高出珠穆朗玛1000多米……
　　“后来呢?”她拍打着我追问。
　　后来?后来贡嘎东坡的海螺沟冰川在400年前爆发了一次剧烈的崩溃，天地间蓝光频闪，云走风啸，咆哮如雷的冰雪体从海拔6750米崩溃至海拔2940米，汹涌的冰川流穿过雪线之下的原始冷杉林带，流程长达13公里，刷新了现代冰川闯入海拔最低处的纪录，形成举世罕见的现代冰川与森林共生的奇妙景观，冰川的前锋堆积出一块长达五公里的舌状冰碛台地，高100多米，永远地滞留在雪线下的亚热带山谷里，将现带冰川的魔幻思维演绎到极致。
　　而由大冰瀑布组成的冰河时刻处于崩溃状态。就在1981年6月，冰川学家还观察到一次崩量达数百立方米的特大冰雪崩溃，雪浪滚滚，震撼天字……
　　她听呆了，我脸红了：其实我也没有目睹过海螺沟冰川，只有图文概念而已。
　　“你真会编故事，我不要听了。”这时，越野车已进入横断山深处，嗅到了冰川寒冷的气息。
　　当崖石上刻划的无数彩色藏文扑入眼帘时，车头突然翘首，跃上那块神秘的冰碛台地，古朴安详的磨西镇忽现眼前，近处雪峰的墨蓝色岩脊纹理清晰可见。
　　“这就是你故事里讲的那五公里吗?”她跳下车，举手高呼：“我摸到冰川了!”
　　女人都喜欢沉浸在故事里不出来：哪有什么冰川踪迹?磨西台地敞开的是温暖的怀抱，穿裙子的女人花朵般飘过，屋檐下摇扇吸烟的老人悠然自得，桔子挂在枝头，竹林郁郁葱葱，房前屋后芭蕉、棕榈、小叶榕，仙人掌耸立，月季花怒放，蜂蝶飞舞，田畴碧绿，一派亚热带风光，与近在眼前的寒冷雪峰格格不入，非常魔幻。
　　磨西布局明觇一半是清代风格古老民居，木构小青瓦房屋，雕花门窗，石板街道，马蹄声声，商贩叫嚷；一半是现代风格藏式楼房，或红壁彩门花窗，或白墙红窗，经幡飘舞，水泥路面大街，路灯贯连，汽车穿梭。零星田地夹杂其间，留下现代文明蚕食古老文明的见证。
　　镇中心耸立天主堂，十字架与青瓦飞檐、黄蓝相间的藏饰色彩和拜占庭式的花样门窗微妙和谐，与冰碛台地融入亚热带风光一样，使眼前的磨西更加扑朔迷离。
　　最经典的是海螺沟冰川融化的楚河，分流出一条自流灌渠穿镇而过，渠水清澈，甘甜如蜜，并呼应东方古镇共有的风水定律：伴水而居，因水繁荣。
　　天色已晚，进海螺沟的门票不售了，看到街边“烤土鸡”的招牌，她吵着要吃。我们要了一只烤得油爆爆的土鸡，要了一扎煮啤酒，边吃边向小工打听冰川的景色。
　　“这几天没下雪，看冰川最好。心诚就能看到贡嘎主峰，说不定还能看到祥云中的贡嘎山神!”末了，这位小工还超文艺地叮咛了她一句：“不要忘了捡一粒冰川石，那是山神送给你的真心。”
　　第二天一早，买了门票，登上环保观光车，过了楚河，穿过一号营地窑坪温泉和杉树坪温泉，我们进入冰雪世界，森林里白雪茫茫。导游说：“现在已进入一号冰川地带，大家请看海螺沟奇景树缠藤。”果然是树木缠绕密密麻麻紫藤的景象。她尖叫：“快看，猴子!”三五只猕猴在树稍上跳跃。
　　到了二号营地，导游带我们观看热水沟沸泉。沸泉隐蔽在原始森林中，露天汤池，梯级排列，形如盛开莲花，被灌木丛和高大冷杉环抱，绝壁上冰乳悬挂，孔雀蓝斑斓夺目，男男女女浸泡在汤池中欢乐戏水。“热矿泉与冰川共生，是贡嘎海螺沟现代冰川的又一个奇景。在海螺沟泡温泉，春看杜鹃花，夏观蓝天白云，秋赏红叶，冬沐飘飘雪花，胜似仙境。连牛羚、猕猴、小熊猫、藏羚、藏马鸡等云游仙客都时常闯入热水沟，饮用沸泉。”
　　她急着要下去泡，被导游劝住：“看了冰川再泡，更解乏。”
　　“贡嘎主峰至海螺沟冰川沟口磨西台地垂直落差6450米，构成了复杂多样的地理环境，显现七个气候带和植被带。野生植物多达4800种。野生动物400多种，珍稀动植物76种。绝大多数为单型属、子遗种和特有种，极具观赏价值的植物木兰、杜鹃、王百合、桂花、龙胆兰、雪莲等，都是躲过了第四纪冰川的幸存物种，保存了一条完好的物种链。”导游的讲解，听起来比我车上的故事专业得多。
　　到四号营地看贡嘎主峰和冰川大瀑布，乘高空缆车，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观光缆车。从空中俯瞰冰川。巨大的冰河凝固在峡谷里。
　　“她睡着了吗?”她问导游。
　　“她从来没睡过。昨天还崩塌了呢。”导游指着峡谷一侧与我们视线平行的痕迹说，“那是她在400年前流动时留下的。”俯瞰缆车下方，我依稀见到当年冰碛台的诞生。
　　贡嘎主峰屹立在四号营地前。像宝剑直刺蓝天。一缕云雾如卧龙横贯主峰下的大冰瀑布，阳光白刺刺地照耀冰川，纯净空气穿肠而过，尘念涤荡而空，藏人纷纷跪拜山神，我仿佛看到了灵魂飞出肉体，在蓝天里翱翔。一路上欢声笑语的她。此刻安静极了。
　　云雾缓缓飘散，所有的目光凝视着同一个方向，仅仅几秒钟，面容慈祥的山神显现。一朵祥云飞来，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踏上冰川，我和她探寻奇妙的冰洞、冰桥、冰拱、冰塔、冰缝，冰蘑菇，由冰雪和岩石组成的景观。千奇百态，大的冰洞可容数人，有的冰缝深不见底。最美丽的是冰川石，有的包裹在冰雪中。晶莹剔透，有的凝结在华丽的冰盖上。
　　我和她贪婪地捡了很多。导游摇头：“每人只有一颗心。冰川石就像我们的心，只能拥有一颗。”她撒娇：“我要给心爱的人带一颗。”导游劝她：“你已经得到了一颗真诚的心。再有一颗就是诱惑。”我趁机把手中的冰川石塞到她手中：“我来诱惑你。”
　　说话不及，脚下一道冰缝撕裂了。我一条腿陷落。导游眼疾手快把我拽上来。她在一旁乐得拍手大笑。导游也笑：“看，山神惩罚你了。”
　　傍晚入住热水沟二号营地，天空飘起了雪花，彩灯齐放。
　　我和她兴致勃勃地泡温泉，丝毫没有天寒地冻的感觉，清粼粼的热泉温暖着我们的心，雪花飘落到脸上，她听音乐，我看书。一旁的情侣拥抱在一起。
　　“我们这是在哪儿呀?”她突然喃问我。
　　“在冰川最温暖的怀抱里。”
　　“你再给我讲冰川的故事吧。”
　　“现代冰川在地球表面上仅占3%的面积，而南极、北极和格陵兰岛的冰川就占去了90%，剩余的山岳冰川极少，大多集聚在青藏高原和新疆等地的极高山上，像母亲的羞涩藏在心灵深处……”
　　雪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