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专栏作家小宝（真名何平）写了一篇“以笔墨为刑具”的文章（收录于《老而不死是为贼》，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1月出版），内容是评李敖、汪荣祖《蒋介石评传》。文章不长，却足以看出当今一些文人的毛病。
　　
　　何平说：
　　“李敖写的人物传记，我读过两种：《胡适评传》和《蒋介石评传》。
　　《胡适评传》其实才开了个头，该写的只写了十分之一。不过这十分之一部《胡适评传》还是很见功力。作者对材料的爬梳之细、比勘之精、判定之明称得上独步一时。当年老李假如未曾渡海赴台，以他的材料功夫，完全可以在大陆的各类专案组里出人头地。”
　　紧接着，何平笔锋一转：
　　“《蒋介石评传》学术水准不高。李敖写蒋介石，一肚子邪火，差不多是抄家灭门挖祖坟的心情，杀气腾腾，对传主不厚道，不公道。”
　　而“学术水准不高”的例证却是——
　　“作者写抗战一节，题目是‘蒋汪双簧之谜’。按照题意，作者应该拿出蒋介石汪精卫勾结配合通敌卖国的事实，可惜书中近万字的引文没有一项过硬的证据，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情节和深文周纳的推论。结尾的一段文字比较滑稽：“是以‘蒋汪双簧’的谜底是，两人并无默契，各自搞一明一暗的‘和平运动’，只因阴差阳错，两人的‘努力’不仅不能‘合流’，反而相互抵消。”“并无默契’，怎么能叫‘双簧’？没有默契的双簧，就像没有菜肴的饭局没有文字的写作没有交媾的通奸一样不合情理。”
　　事实上，何平全搞错了，他根本就没有好好读过《蒋介石评传》。因为“蒋汪双簧之谜”这节，本来就不是论证“蒋介石汪精卫勾结配合通敌卖国的事实”，恰恰相反，是反驳当时“蒋汪双簧”的传言。李敖、汪荣祖举证历历，就是为了证明“我们不认为汪精卫出走前与蒋有默契”、证明“蒋汪”之间并无“双簧”。而我们的专栏作家何平却看都不好好看，就下笔乱评，还自作聪明打起比喻，恐怕“滑稽”的，是另有其人吧？
　　何平的结论说：
　　“读《蒋介石评传》，你会觉得作者反反复复在说两句话 ：老蒋一生全是罪，蒋家三代无善类，整本书就是为这两句话收集例证。《蒋介石评传》水平不高在于它大量地引用三教九流的回忆录，而回忆录是最不可靠的史料。
　　李敖吃过蒋家的苦头，坐牢六年。他不是什么高人，当然要纠缠于冤冤相报。他只是文人，只能以笔墨为刑具，在书中对蒋介石施以私刑。”
　　这两段话，几乎句句是问题。一、何平并没有举出《蒋介石评传》里引用的哪些回忆不可靠，这种泛泛而谈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而且，何平前面说李敖对材料，“爬梳之细、比勘之精、判定之明称得上独步一时”，以这样的史学功力，李敖会引用那些三教九流的、最不可靠的回忆录吗？当然，何平会说李敖“吃过蒋家的苦头”，要“在书中对蒋介石施以私刑”，所以顾不得什么“爬梳”、“比堪”、“判定”，但凡可泄私愤的材料，都一往兜收。但《蒋介石评传》的另一位作者汪荣祖，常年居住在美国，也是大名鼎鼎的史学家，又“冤”从何来？“私”从何来？二、“老蒋一生全是罪，蒋家三代无善类，整本书就是为这两句话收集例证”，既然是例证，则论从史出，按件记罪，就是真相与正论。何平要推翻《蒋介石评传》，也应该针对该书的论证过程，这样才对路。可惜，他好不容易找到“蒋汪双簧之谜”一节，却一出手就闹了大笑话。三、“回忆录是最不可靠的史料”，有何根据？鉴定史料真假，方法有内证和外证，“最不可靠”云云，是外行人的说法。四、说李敖不该同蒋家“纠缠于冤冤相报”，蒋家制造了李敖的冤狱固然属实，但李敖对老蒋、对蒋家又有何冤？何氏“洗冤录”有名无实，真让老蒋、蒋家空欢喜一场了。五、所谓李敖“在书中对蒋介石施以私刑”，如何解释司马迁写汉武帝、沙尔非米尼写墨索里尼等伟大著作？由以上一至五，可见何平只是泛泛而谈、无根而谈、信口乱谈，这是当今一些文人的典型毛病。而《新京报》所谓“小宝的书评以睿智见长”，就不值识者的一笑了。
　　写到这里，我想到十多年前，就有自称“凭着我的学术良心和二十年的史学专业训练”者魏承思，投文香港《亚洲周刊》，也像何平一样，说《蒋介石评传》是“复仇”、是“老蒋一生全是罪”，结果被李敖“追杀”（见《请勿乱评<蒋介石评传>》，收录于《李敖来电集》）。李敖当然不屑去追杀史学训练更差的上海文人何平，但何平的本行无非是吟风弄月，诓骗一些无知师奶而已，又何必去评论李敖？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现代史研究所
　　（责任编辑李笑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