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书名新考

来源 :博览群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dxwindows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关于《世说新语》的原名,向来有《世说》《世说新书》《世说新语》《刘义庆世说》等多种异称,故究竟何者系原始书名便成一大悬案。最早将刘义庆《世说》与刘向联系起来的是北宋末年的黄伯思(1079-1118),其所撰《跋世说新语后》云:
  《世说》之名肇刘向,《六十七篇》中已有此目。其书今亡。宋临川孝王因录汉末至江左名士佳语,亦谓之《世说》,梁豫州刑狱参军刘峻注为十卷,采摭舛午处,大抵多就证之。与裴启《语林》近,出入皆清言林囿也。本题为《世说新书》,段成式引王敦澡豆事以证陆畼事为虚,亦云近览《世说新书》。而此本谓之《新语》,不知孰更名之。盖近世所传。(黄伯思《东观余论》卷下)
  黄氏显以《世说新书》为原书之名。而据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不惟有称《世说新书》者,亦有作《世说》者。《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子部小说家类《世说新语提要》云:
  宋临川王刘义庆撰,梁刘孝标注。义庆事迹具《宋书》。孝标名峻,以字行,事迹具《梁书》。黄伯思《东观馀论》谓《世说》之名肇于刘向,其书已亡。故义庆所集名《世说新书》。段成式《酉阳杂俎》引“王敦澡豆”事,尚作《世说新书》可证。不知何人改为《新语》,盖近世所传,然相沿已久,不能复正矣。(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下册,中华书局1965年影印本,P1182)
  又,同书卷一四三《汉世说提要》云:“案刘向先有《世说》,故义庆所撰,别名《世说新书》,后人乃改为《新语》。黄伯思《东观余论》考之最详。”《四库》馆臣显亦认同黄说。沈涛(约1792—1855)《铜熨斗斋随笔》卷七则云:
  黄伯思《东观余论·跋世说新语后》曰:“本题为《世说新书》,段成式引王敦澡豆事以证陆畅事为虚;亦云今览《世说新书》,而此本谓之《新语》,不知孰更名也。”涛案《太平广记》引王导、桓温、谢鲲诸条,皆云出《世说新书》,则宋初本尚作《新书》,不作《新语》。然刘义庆书,本但作《世说》,见《隋书·经籍志》《艺文类聚》《北堂书钞》诸类书所引,亦但作《世说》。《新书》《新语》,皆后起之名。
  沈涛则以为《世说》才是原名,有“刘义庆书本但作《世说》”为证,此处“刘义庆书”,当是刘孝标的注本。今查刘孝标《世说注》,共有11次提及《世说》:
  1.《言语》22注:“按华令思举秀才入洛,与王武子相酬对,皆与此言不异,无容二人同有此辞。疑《世说》穿凿也。”
  2.《方正》23注引何法盛《中興书》后云:“而此与《世说》互异,然法盛采摭典故,以何为实?……”
  3.《雅量》40注引徐广《晋纪》后云:“盖知长星非关天子,《世说》虚也。”
  4.《识鉴》1注引《续汉书》等书后云:“《世说》所言谬矣。”
  5.《赏誉》143注:“按述虽简,而性不宽裕,投火怒蝇,方之未甚。若非太傅虚相褒饰,则《世说》谬设斯语也。”
  6.《品藻》19注:“按·死弥年,明帝乃即位。《世说》此言妄矣。”
  7.《规箴》21注:“按万未死之前,安犹未仕。高卧东山,又何肯轻入军旅邪?《世说》此言,迂谬已甚。”
  8.《捷悟》6注:“按《中兴书》,愔辞此行,温责其不从,转授会稽。《世说》为谬。”
  9.《贤媛》13注:“然李氏不还,别有余故,而《世说》云‘自不肯还’,谬矣。”
  10.《尤悔》2注:“婚姻之礼,人道之大,岂由一不拜而遂为妾媵者乎?《世说》之言,于是乎纰缪。”
  11.《惑溺》5注:“寿敦家风,性忠厚,岂有若斯之事?诸书无闻,唯见《世说》,自未可信。”
  而早于刘孝标20年左右的史敬胤《世说》选注中,亦径称《世说》。照理沈涛之质疑事实俱在,殊难翻案,然至20世纪,余嘉锡又提出“省文”说以难之:
  沈氏所引《太平广记》,可为黄氏说添一佐证,至其谓义庆书本名《世说》,其《新书》之名亦后起,则非也。刘向校书之时,凡古书经向别加编次,皆名《新书》,以别于旧本,故有孙卿《新书》,晁氏《新书》,贾谊《新书》之名。……刘向《世说》虽亡,疑其体例亦如《新序》《说苑》,上述春秋,下纪秦汉。义庆即用其体,托始汉初,以与向书相续,故即用向之例,名曰《世说新书》,以别于向之《世说》。其《隋志》以下但题《世说》者,省文耳。犹之《孙卿新书》,《汉志》但题《孙卿子》;《贾谊新书》,《汉志》但题《贾谊》,《隋志》但题《贾子》也。(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中华书局1980年版,P1018-1019)
  余氏之说甚雄辩,我亦尝深信不疑,然仔细推究,其说乃有一逻辑破绽:即刘向整理旧籍,好以《新书》名之,此诚是事实,却不能以之衡诸义庆,盖义庆著述非仅《世说》一部,其亦尝模仿班固《典引》而撰《典叙》,何不以《典引新书》名之耶?余氏又说“《隋志》以下但题《世说》者,省文耳”,亦欠融通。因《隋志》诸书著录各书,书名超过四字者多矣,何不一律省作两字而独于《世说》为然?故杨勇则以为:“今义庆之书,既非据向书而成,则其不得为‘《新书》’明矣。其《史通》《酉阳杂俎》《通典》以及《御览》《广记》中所引,或作‘《世说》’,或作‘《新书》’者,则据录之本不同耳。”(杨勇《世说新语校笺论文集》,台北:正文书局2003年版,P41)此说甚是。然杨氏前又有说云:
  今按:“《新书》”之名,殆起自梁、陈之间,宋本《世说新语》附汪藻《叙录》曰:“李氏本《世说新书》,上中下三卷,三十六篇,顾野王撰。”
  今查汪藻《叙录》,“顾野王撰”后尚有:“颜氏本《跋》云:诸卷中或曰《世说新书》,凡号《世说新书》者,第十卷皆分门。”共27字。如按照杨氏断句,则顾野王就成了《世说新书》的作者。今按:汪藻《世说叙录》主要在于辨别《世说》书名异称、版本卷次及篇数,其于“《世说新书》”下注引李氏本之版本情况,又引顾野王所撰颜氏本跋语,以证明早在顾野王的时代,就有名为《世说新书》的本子(如颜氏本),但当时这一类本子一般皆为十卷本,“第十卷皆分门”,而汪藻所见的李氏本,则厘为三卷,面貌已经今非昔比。杨勇氏紧接着的一个判断更加“大胆”,认为:   盖《隋志》所录者,义庆《世说》八卷,刘孝标《世说注》十卷,必属分别单行之本,故而分别入录;今顾野王所撰,则将孝标注散附义庆书中,使两书合行,通为三卷之本,故名“《世说新书》”,今唐写本《世说新书》残卷款式即然。
  又云:
  《南史·刘义庆传》云“所著《世说》十卷”,此乃梁、陈间,有合二刘书撰为《新书》者,唐世颇多十卷之本,《南史》殆是据《新书》入录。《新书》既将孝标注散入义庆书中合行,民间流传,寖不知有孝标单行本矣。(杨勇《〈世说新语〉书名、卷帙、板本考》,香港大学:《东方文化》第8卷第2期,1976年)
  而事实上,《隋书·经籍志》称“《世说》十卷,刘孝标注”,并非“刘孝标《世说注》十卷”,也就是说,并不存在杨氏所谓“孝标单行本”。“《世说》十卷,刘孝标注”这一表述,实已隐含着这是一个《世说》正文和刘孝标注文合而为一的版本,孝标当初作注时也肯定是随文加注,不可能自己单独誊抄一部不含《世说》本文、只有注文的名为《世说注》的“单行本”。当然更轮不到顾野王来“将孝标注散附义庆书中,使两书合行,通为三卷之本”,并以《世说新书》冠名以与原书相区别。此意前人已有说。清末学者沈家本(1840-1913)所撰《世说注所引书目序》云:
  孝标注中,纠正义庆之纰缪,极为精审,不第为临川之功臣,并足以规《晋书》矣。至其流传之本,《隋志》:“《世说》八卷,宋临川王刘义庆撰。《世说》十卷,刘孝标注。”二《唐志》卷并同,惟孝标书改《注》为《续》。然其书实注体,义庆书本八卷,孝标增注,故为十卷。《崇文总目》惟载十卷,晁公武谓当是孝标《续》义庆元本,八卷通成十卷,亦以《注》为《续》。殆沿《唐志》之误。高氏《纬略》亦言刘孝标注,不言续也。(参《沈寄簃先生遗书》,海王邨古籍丛刊本,中国书店1990年版,P204-205)
  此说极有见。台湾学者馬森亦云:
  临川王与刘向同出楚元王交之后,向为元王五世孙,义庆为向兄阳城节侯安民十八世孙。义庆书成,即以其先世亡书之名以名之。至刘孝标做注时,犹称《世说》。以顾野王撰颜氏本《跋》观之,梁、陈间又有题作《世说新书》者行于世。以刘知幾《史通》所言观之,则隋唐之际或有题作《世说新语》者行于世。盖自是三名并行,故唐、宋人修史称《世说》,唐写本及段成式《酉阳杂俎》称《世说新书》,刘知幾《史通》称《世说新语》。今考董弅《世说新语题跋》云:“余家旧藏,盖得之王原叔家。后得晏元献公手自校本,尽去重复,其注亦少加翦截,最为善本。”盖自晏殊校删翦截而后,遵用《世说新语》之名,以其本善。由是《世说新语》一名大行,而《世说》《世说新书》二名遂废。
  又云:
  今考宋汪藻《世说叙录》引顾野王(公元519—581年)撰颜氏本《跋》云:“诸卷中,或曰《世说新书》。凡号《世说新书》者,第十卷皆分门。”顾为南朝梁人,稍后于刘孝标。盖顾时《世说》与《世说新书》二名并行于世,故曰:“凡号《世说新书》者,第十卷皆分门。”以别另本不号《世说新书》者,第十卷不分门也。(参见马森《世说新语研究》,台湾政治大学图书馆藏,1959年硕士论文未刊稿)
  今按:马森断句未错,故其所谓“梁陈间又有题作《世说新书》者行于世”“盖顾时《世说》与《世说新书》二名并行于世”,显比杨勇之推论更中肯綮。马森此论文作于1959年,今藏台湾政治大学图书馆,此文几乎是现代《世说》研究之先声,惜杨氏未之见,故有此误也。
  至于《世说新语》之名,汪藻《世说叙录》小字注云:“晁文元、钱文僖、晏元献、王仲至、黄鲁直家本,皆作《世说新语》。”可知宋初文人家藏诸本,已皆题作《世说新语》。故汪藻于此后又加按语云:“按:晁氏诸本皆作《世说新语》,今以《世说新语》为正。”
  总之,在《世说新语》书名问题上,大致情况如下:刘义庆之书初名《世说》,确有步武先世刘向《世说》之意,宋、齐间盖仅此一名,有敬胤及孝标注征引可证。至梁、陈间,有颜氏本出,因系十卷,故以《世说新书》名之,以与初本相区别,有顾野王所撰跋语可明。迨隋、唐间始有《世说新语》之名,自此三名并存于类书、目录与诸版本之间。北宋时经晏殊小加翦截后,最为善本,故汪藻《叙录》遂以《世说新语》之名为正,遂相沿至今矣。今稍作考辨如上,以供同好及读者参酌。
  (作者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百家讲坛主讲嘉宾。此文节选自作者新著《世说新语研究史论》。)
其他文献
新一轮的课程改革带来的不只是新课程本身,更重要的是,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教育理念,一种全员参与的、浓厚的学习和研讨氛围。它给教师,尤其是青年教师,提供了大量学习和锻炼的机会,使我们得以快速成长。  学校要举办精品课展示活动,要求我们综合组推出两堂精品课。任务分配下来,作为信息技术学科唯一的专职教师,我首当其冲。要上课了!这让我很是忐忑。怕自己上不好,会出丑。毕竟信息技术课中“放羊课”占多数,平时出去学
“教育均衡发展”是我国当前教育工作的重点,《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把“教育均衡”作为首要的工作方针。近几年,上海浦东新区“教育信息化试点及实验校建设”,以“教育均衡发展”为出发点,探索出“领衔 参与”的“1 X”校际联动模式,即以一个在学校信息化某一方面的应用有比较丰富经验与突出成效的学校为“领衔校”,其他在这一方面有发展需求的一个或数个学校为“参与校”,组成“校
本课选自河北教育出版社《小学信息技术》第三册。教学对象为小学五年级学生。本课以孙悟空变为公鸡、房子、猪八戒和桃子四个活动为实例,介绍了Flash形狀补间动画的制作,进而引导学生将这些图片转化为矢量图、删除图片背景等。在此基础上制作孙悟空变形效果,旨在让学生掌握位图转换为矢量图及形状补间动画制作的方法,为学生创作提供较为完整的知识框架。  一、教学目标  知识与技能:掌握位图转换为矢量图的操作方法、
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在这四十年的中国影像文学发展史上,有一位作家堪称巨擘。他就是恢复高考后的77级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生,编审张胜友先生。他历任《光明日报》记者、主任记者、作品版主编、光明日报出版社总编辑,作家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党委书记兼管委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中国期刊协会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等职。  张胜友1948年出生于福建龙岩永定县高陂镇北
《写信交流》是三年级下册《汉字录入》单元的一节综合实践课。在巩固学习汉字、标点符号的录入等知识点同时,要求学生学会用电脑写信,表达真情实感。通过前面几节课的学习,学生掌握了汉字、常用标点符号的基本录入方法,教材中书信案例字数较多,学生目前的文字录入速度很难达到要求。本课是一节综合练习课,也是本单元教学的交流、展示课。课文设计的教学任务是利用信息技术实现传统的信息交流方式——书信。一是根据范文,给妈
“上学”在我心目中很神圣,上大学更是被许多人梦寐以求。  壹  我曾經是一个胆小听话的女孩,在小学我得到的最大收获都与文化课无关。因为就近入学,我上了一所建于清朝的北京市重点小学,府学胡同小学。那时,大多数人对孩子上哪所小学不很在意,虽然我们学校有一些非就近入学的名人子弟,但更多的是附近胡同里的孩子。今非昔比,如今不住在学区的孩子要找到门路,然后再交数万人民币才能有幸上我们的小学。我无法理解人们一
计算机机房维护是学校教学管理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由于中小学信息技术教学主要是在机房,因此机房的维护和管理也就愈加重要。本文针对当前中学机房维护中存在的问题,利用Power Shadow 软件中提供的“影子模式”,使学生的操作、病毒、木马和恶意软件的入侵均处于虚拟环境中,有效地解决了机房维护工作量大的难题。笔者多年来一直从事高中信息技术教学和机房的维护、管理工作,因此就当前机房维护和管理的现状,结
在信息技术课中,完成作业是课堂教学活动的重要环节之一,其中上机作业是教师对学生进行评价,检验学生操作能力的重要依据。在机房教学中必然会碰到学生作业文件的存取、发放和评价等问题。教师处理学生的作业文件及发放文件通常采用的方法是,通过教师机简单共享文件夹、FTP传输或直接存取在学生机中,这些方法产生的问题显而易见。  由于共享文件夹内的文件对于全体网络用户来说是可见的、开放的,随时都可以通过网络操作被
本课教学内容选自广东省佛山市信息技术新教材(初二)的第二单元,是《Flash动画制作》的第二课。其主要目标是让学生初步掌握Flash动画的制作过程和方法,消除对动画制作的神秘感。  学生已经初步掌握了Flash软件的一些基本操作方法,对用Flash制作动画有探究的兴趣与欲望。另外,他们在小学阶段学过画图软件,在进行Flash图形绘制上不会有太大困难。但由于学生刚刚接触动画的制作,对于复杂的操作和繁
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经由鄂温克族最后一位族长妻子的视角,讲述其族群衰亡的过程,作为一种文明形态,鄂温克族的兴衰史与战争及战后重建同步进行,直至在后工业时代被裹挟而去。某种意义上,鄂温克族的兴衰具有寓言性质与象征意味,故其所述虽是一族之事,所指却是在现代性面前族群经验的日益贫乏与多样性文明日趋单一的命运,这意味着精神家园的隐匿,归乡之路变的艰难,而人愈发孤独。小说缘此有文明伤毁之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