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临近中考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年母亲生病的情景。
　　曾記得，天气渐暖，临近中考。我回家取些衣物和生活费，正准备返校，父亲拦在门口焦虑地唠叨：“油菜籽要人揉，麦子又熟了，要人割。棉花钵苗，要移栽。关键是要和人家大田，一起‘洇水’（农田灌溉）。你母亲忽冷忽热，茶饭不香，像‘打摆子’。家里实在忙不过来，你请几天假，突击一下，四夏大忙结束，给你买双皮鞋。”父亲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盯着我。
　　“爸，我没时间，眼看就要中考了，老师也不会批假，你请帮工吧！”本来成绩就半沉不浮，想趁最后十来天，拽一把牛尾巴，拖一拖。我心里愤愤不平，还有些火蹿头顶。回望着蜷缩在厨房走廊台阶上，耷着脑袋的母亲，便压了压声音顶回去。母亲闻了闻身边的栀子花，毫无力气地说：“让孩子去上学，我休息两天就可以干活儿了。”“‘三十晚上借菜刀’，一家忙，家家忙。有钱也找不到人帮忙。”父亲提了提嗓门。我没有等父亲说完，侧身避开他，夺门而逃，生怕他拽着我不放。
　　回到学校，我心里惴惴不安。去食堂吃饭时，轻声问了打饭的解伯伯“打摆子”什么意思。听了伯伯的解释，我的脸渐渐赤红，似炭烧。下晚自习后，给老师留了假条，揣着母亲给我缝制的小布袋，翻过院墙，飞奔回家。
　　第二天，我和父亲在场上揉菜籽，汗流浃背。菜籽的尘灰，把我“作”得没眼睛、没鼻子。母亲下午送锅巴茶来，看着晒得通红的我，心疼不已，几度哽咽，连忙招呼我休息喝茶。初夏的天气，也是说翻脸就翻脸。刚才烈日灼心，一瞬间，乌云密布，风雨交加，还下起冰雹来。母亲拿起大簸箕让我顶着，嘱咐我蹲着，鸽子蛋大的冰球，打在簸箕上咚咚响，落在身上，生疼。这时候，父亲用自己的汗衫，裹在病弱的母亲身上。又抱一些菜籽秆，和母亲弯着腰，把我罩在他们胸前，然后顶在头上，为我遮住了风雨和冰雹。我再也感觉不到，冰球打在后背上的疼。而他们任凭风雨欺、冰球打。
　　夜里，淋了雨的母亲病情加重，身体忽冷忽热。父亲背着母亲，去五六里外的乡里医院看急诊。医生说母亲是伤寒病，还好不太严重，但需要住院治疗。父亲回去农忙，我边上课，边利用课间陪护母亲。病床前，我打开母亲为我缝制的小布袋，里面是母亲平时给我的零花钱，我舍不得花，数了数整整130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攒下这么多。母亲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眼睛红了，侧过身佯睡。母亲住院半个月，我也忙碌半个月。高兴的是母亲的住院费，我出了一部分。
　　那年，中考成绩虽说不尽如人意，只考了个技校，但是老师和母亲都夸奖了我，说是考了双满分。父亲还特意带我到镇上的王五饭店吃汪豆腐、烧公鸡、猪头肉，最开心的是我还喝了半瓶啤酒。年底，父亲真的给我买了人生中第一双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