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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王质的《林泉结契》是一组极有特点的诗歌,一方面,该组诗歌的小序具有“自注”的特点,诗人向我们展示了他丰富的学识;另一方面,诗人采用“奇趣”的形式,托物言志,将自己的闲情逸致与潇洒的情怀呈现出来。
关键词:王质 知识性 奇趣 情怀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王质(1135-1189),字景文,号雪山,南宋兴国军(今属湖北阳新)人,绍兴三十年(1160)进士,他性格耿直,敢于直言,曾官至太学正,但因小人言其多异论,遂被罢,后入抗金名将虞允文幕府。乾道八年(1172)被荐为“右正言”,曾觌阴沮之,未果。后出通判荆南,改吉州,皆不行,奉祠居山,绝意禄仕,著书立说,流传至今者有《诗总闻》二十卷、《雪山集》十六卷和《绍陶录》二卷,清代学者宋荦将《绍陶录》卷下中的“山水友诸辞”单独辑出,命之曰“林泉结契”,此组诗歌的“诗序”透露出浓郁的知识性与学术性;诗歌语言通俗易懂,形式虽不入格,却奇趣潇洒,将生存或活动在山野水域中的鸟兽虫鱼、花草林木作为吟咏对象,在表达对它们一往情深之余,亦将自己的情志意趣描绘出来。
一 知识性与学术性
王质《林泉结契》的描绘对象丰富多彩,涉及到山野水域中形形色色的动植物达75种之多,既包括竹鸡、山和尚、啄木鸟、杜鹃、画眉、白头翁、鹧鸪、鸳鸯等43种鸟类;枸杞、山药、甘菊等20余种可供食用的植物,又有少量的兽类、两栖爬行类和昆虫。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包括了宋代兴国军所能见到的动植物,诗人在歌咏它们时,有一个显著的特征,便是为每一种歌咏对象都配上一段序文,兹录两首以观之:
身灰褐而长脑,嘴俱黑,声浊圆,间若诵牟尼号者,旋杂他声。
山和尚,山和尚,低丛之下高林上。深飞撩动声稍稍,
翠参差不能障。不兰若,不招提,丁丁啼罢还栖栖。呜呼此友兮堪同栖,鲜枝润叶漫苍陂——《山和尚》
很显然,这段小序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而是类似于某些诗歌中的“自注”,纯粹是对歌咏对象的客观介绍,带有鲜明的知识性与学术性特点。在其它的小序中,王质亦是如此,他总是充分发挥自己的学识,将所咏对象的特征力求全面地介绍给读者。对于鸟类,诗人主要描绘其颜色、大小、生存环境及其禀性:如《鸳鸯》:“身麻褐,杂花点,如鸭而小,稍长。夜傍滩岸,雌雄交颈即成睡,赋性好思”;《》:“身淡青,如鸭而足甚高,故其行轻,顶有冠,多毛,白细而长。于树穴中生雏,稍长则衔其翅而学飞”。有时诗人还特意介绍某种鸟的鸣叫特征:如《提葫芦》:“身麻斑,如鹞而小,嘴弯,声清重,初稍缓,巳乃大激烈”,将此种鸟儿的声腔变化形象的表现出来。有时诗人还言及某种鸟的别名或俗称,并解释其名称的来由:如《青菜子》:“身间青绿,头乌,脑后一线细白围之,声清急,多苦吟,又谓之碧蒿”;《青桩》:“身青如鹅,颈足皆长,眉黑,腹白,嘴红,声差烈而不清,亦不迅捷,故得桩称”等等。在对植物的描绘中,诗人除了像对鸟类的介绍外,更多的是论述其味道、茎叶等与食用有关的特征。如《黄精》:“花青白,子白,叶青,春可食,甘腴,人呼笔菜,根尤美,生肥土或如柑,瘠土小亦如橘,多啖可饱”;《甘菊》:“花黄,茎紫,叶青,春可食。甘香,尤茶,茎青者,气微带蒿艾,号苦意,不堪食”;《槐芽》:“花黄,叶青,春芽可食,或兔目鼠耳,不堪食,余枣芽、芽、槠芽初嫩皆可食”等等。另外,诗人在对兽类、爬行动物、昆虫进行介绍时,亦与对鸟类与植物的描述一样,不再赘言。
通过以上简述,我们不难发现,如果将这些具有知识性与学术特点的小序拈出,单独成册,则可将其作为一部小型的动植物辞典来观。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王质在小序中如此重视对动植物的客观描述呢?笔者认为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
其一,时代风气使得王质关注博物之学。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其《宋代金石学》中曾云:“宋代学术,方面最多,进步亦最著”。事实确实如此,宋人不仅在经学、史学、哲学等社科类方面卓有成绩,就是在金石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方面也多有开拓,其中,以鸟兽草木虫鱼等为研究对象的博物之学(或称古典生物学)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北宋初年,文人宋祁在四川地区做地方官时,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和自己的学识,写下了有宋一代第一部带有学术特色的生物学著作《益部方物略记》,其后博物之学大兴,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周师厚的《洛阳花木记》、刘蒙的《菊谱》、王观的《芍药谱》等相继问世,到了南宋,经学较之先前更为繁盛,经学大师在注《诗经》的同时,也开始关注《诗经》中的动植物的考辨,并出现了这方面的著作,其中以郑樵的《昆虫草木略》最为详尽,可以说将博物之学推倒了一个新的天地,后来范成大在广西为官二载,辗转四川,有感于“登临之处,与风物土宜”,作《桂海虞衡志》以记之,内有“志禽”、“志兽”、“志虫鱼”、“志花”、“志果”、志草木”等六类,作为郑、范的同时代之人,王质理应受到时代风气的影响,也有意识地关注“鸟兽草木”之学。
其二,兴国军独特的自然景观、生物资源为王质进行文学创作提供了条件。
《雪山集》卷一四有诗歌《老人尝馔北食,儿女辈不能,过芜湖多鱼且美,仆生长泽国,不可一日无此》,“生长”,即出生、成长之意。“泽国”,即沼泽遍布之地,可知王质出生之地——兴国军的地貌特征,即使今天阳新仍地处幕阜低山丘陵向长江冲积平原过渡带,河湖密集,东北有长江,中部有富水,被称作“百湖之县”。湖泽众多,土地肥沃,动植物种类繁多,这一切均为王质进行文学创作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其三,王质的性好也与《林泉结契》中诗歌的小序带有知识性有着密切关系。
王质是一位经学大师,他曾研精覃思于《诗经》,写出了独具一体的《诗总闻》,而在《诗经》的诠释过程中,提倡“即辞求事,即事求意”,反对“纵横曼衍”,并力行孔子所云“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多识鸟虫草木之名”,特设“闻物”一条,着重对《诗经》中出现的“物”,尤其是鸟兽虫鱼进行考证,如在《周南·葛覃》中的“闻物”条中云:“黄鸟,黄栗留也,俗呼金衣公子,故又曰仓庚、搏黍,自是郭翁,毛氏恐误”;《曹风·蜉蝣》中的“闻物”条中曰:“蜉蝣,亦曰渠略,多生沟渠水上,才生即死,故曰蜉蝣,又曰渠略”,很显然与《林泉结契》中的小序十分相似,故笔者以为将王质的这组诗歌看做是他创作《诗总闻》的副产品,未尝不可。王质还特别擅长谱牒之学,曾经对陶渊明的生平事迹、交游情况进行了详尽的考辨,作了陶渊明年谱,还有《正法世谱》,惜今不见。正是他的性好使得王质歌咏生活在自己身边的动植物时,也有意识地对它们进行考辨。
总之,由于受时代风气、地域特征及其个人性好的影响,王质《林泉结契》中诗歌的小序带有丰富的知识性与实用性,并具有浓郁的学术化特色,该书在一定程度上可谓是一部带有当时文化特色的动植物专著。
二 奇趣与情怀
如果说王质《林泉结契》中诗歌的小序具有“自注”特点,偏重知识性与学术性的话,那么他为每一种动植物所配的诗歌则具有一定的文学性。宋荦认为此组诗歌“有玩物适情之趣”,四库馆臣赞同之馀,又云:“有寄怀尘外之致也”,即认为《林泉结契》具有“寄托”。无论是“趣”还是“寄托”,均肯定了其文学性。事实上确实如此,《林泉结契》以一种奇趣潇洒的形式将诗人的意致情怀呈现出来。
这种“奇趣”首先体现在其固定而又潇洒的句式上:《林泉结契》共五卷,75首诗歌,诗人在句式的选择上相对固定,主要有三种模式:
1所咏之物相叠,……七字句……。……七字句……,……七字句……。……三字句……,……三字句……(相对称),……七字句……。呜呼此友兮……三字句……,……七字句……。卷一和卷二用的此模式。兹录一首以观之:
青菜子,青菜子,林静山空忽惊耳。暗中娟妙度清圆,东林吟罢西林起。叶青青,菜青青,飞到山深声转清。呜呼此友兮相会心,萧骚响生寒林。——《青菜子》
2 我取友兮得所咏之物,……七字句……。……七字句……,……七字句……。……三字句……,……三字句……(相对称),所思兮……语气词…………三字句……,……五子句……。卷三与卷四用此种模式。如:
我取友兮得莲子,月白风清影横水。烟消露飞香愈茂,风标宜夜不宜昼。薏青青,的白白,所思兮将焉歇中坻,阻跻不可越。——《莲子》
3 ……三字句……,……三字句……(相对称),……三字句……,……三字句……(相对称)。……五字句……,……五字句……。所咏之物相叠,……七字句……,……七字句……。卷五用的是此种句式,兹录一首试观之:
鹘不挟,雕不劂,各徉,毋。一愁花裂,二愁踏花折。鹘嘲,鹘嘲,相呼窃脂并博劳,同寻念佛婆罗巢。——《鹘嘲》
王质用三种模式歌咏了75种动植物,表面看起来略显呆滞,变化不大,但读起来却几近流畅谐美,潇洒自如,颇能体现诗人的闲情逸致;另一方面,这三种模式均杂用三言、七言或三言、五言句,使其呈现出一种参差美,带有很强的节奏感,诗人还喜用对称、叠句,增强诗歌的音乐美,很显然这与他工于《诗经》学是分不开的。
《林泉结契》的语言与传统上的力求“雅化”和“陌生化”的诗歌相悖,带有浓郁的民谣风味,也是其“奇趣”美的具体表现之一。
王质在诗中大量使用口语、俗语,如:“穿向北,穿向南”(《拖白练》),“淮山深又深”(《蕲州鬼》),“三花两花干雪飞”(《鹭鸶》),“上矶下矶江入腹”(《青桩》),“高红低紫无干花”(《鸬鹚》),“石花滋石脂”(《石耳》等,可以说是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并且有的还富含着通俗易懂的哲理,如“空山无人春亦寒”(《黄栗留》)、“树杪声来树欲飞”(《画眉儿》)等,或通俗地揭示出春天不因人的存在而改变的客观性,或富有理趣地表达出风的影响。并且在每一首诗歌中,诗人都叠用所咏对象的俗名,好像它们就在眼前,在听自己的召唤,这与中国某些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对歌十分相似,所不同的在于所对的是鸟兽虫鱼,而非人也,不能与诗人对唱。
王质之所以能够用潇洒的句式、通俗的语言表现自己的情致意趣,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奇趣”美,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诗人对田园生活、对大自然的热爱以及与身边和谐相处的动植物的热爱。他曾在《云韬堂楚辞后序》称《埤雅》“资物态以陶己灵而已,会情于耳目者多,索妙于简策者少”,又云:“圣人之所事此,凡寓意于彼,而适意于此,所以导人心、茂此种也。……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此虽无补于世,亦岂无益于己也。”即从大化万物的生机中证悟人自身活泼的心性,或者说将自己的心性寄托于大自然中的万物,因此我们可以说:在诗人笔下,动植物已经是他自己的化身了,他不仅仅是在刻画它们,更是在描绘自己,难怪四库馆臣云:“诵其词者,赏之于酸咸之外可矣!”倘若我们细尝这组形式奇趣的诗歌,确实可以玩味出其言外之意:“人不图仙只图饱”(《黄精》)、“一盘一窝足安乐”(《水鸦鹊》)、“你且鸣,我且睡”(《蕲州鬼》)、“吟咏山风共山月”(《白舌儿》)等,不正是或表达了诗人知足常乐的情怀,或体现了诗人洒脱的意趣吗?而《不如归去》更是借“禽言”道出自己的归隐之心: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花稠草繁胡不住。春山春林烟日暮,山花惨凄无意绪。溪可饮,林可啄,饮啄甘香且为乐,呜呼此友兮勿渝约月,明满野松球落。
总之,王质以一颗平等之心去对待身边的动植物,在对它们歌咏之余,也将自己的心声以一种“奇趣”的形式吟唱出来,表达了自己潇洒浪漫的胸怀与闲情逸致。
参考文献:
[1] 王质:《林泉结契》,《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5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
[2] 王国维,傅杰编:《王国维论学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
[3] 戴均良:《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版。
[4]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97年版。
作者简介:宫洪涛,男,1982—,山东冠县人,暨南大学2007级中文系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韵文学。
关键词:王质 知识性 奇趣 情怀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王质(1135-1189),字景文,号雪山,南宋兴国军(今属湖北阳新)人,绍兴三十年(1160)进士,他性格耿直,敢于直言,曾官至太学正,但因小人言其多异论,遂被罢,后入抗金名将虞允文幕府。乾道八年(1172)被荐为“右正言”,曾觌阴沮之,未果。后出通判荆南,改吉州,皆不行,奉祠居山,绝意禄仕,著书立说,流传至今者有《诗总闻》二十卷、《雪山集》十六卷和《绍陶录》二卷,清代学者宋荦将《绍陶录》卷下中的“山水友诸辞”单独辑出,命之曰“林泉结契”,此组诗歌的“诗序”透露出浓郁的知识性与学术性;诗歌语言通俗易懂,形式虽不入格,却奇趣潇洒,将生存或活动在山野水域中的鸟兽虫鱼、花草林木作为吟咏对象,在表达对它们一往情深之余,亦将自己的情志意趣描绘出来。
一 知识性与学术性
王质《林泉结契》的描绘对象丰富多彩,涉及到山野水域中形形色色的动植物达75种之多,既包括竹鸡、山和尚、啄木鸟、杜鹃、画眉、白头翁、鹧鸪、鸳鸯等43种鸟类;枸杞、山药、甘菊等20余种可供食用的植物,又有少量的兽类、两栖爬行类和昆虫。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包括了宋代兴国军所能见到的动植物,诗人在歌咏它们时,有一个显著的特征,便是为每一种歌咏对象都配上一段序文,兹录两首以观之:
身灰褐而长脑,嘴俱黑,声浊圆,间若诵牟尼号者,旋杂他声。
山和尚,山和尚,低丛之下高林上。深飞撩动声稍稍,
翠参差不能障。不兰若,不招提,丁丁啼罢还栖栖。呜呼此友兮堪同栖,鲜枝润叶漫苍陂——《山和尚》
很显然,这段小序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而是类似于某些诗歌中的“自注”,纯粹是对歌咏对象的客观介绍,带有鲜明的知识性与学术性特点。在其它的小序中,王质亦是如此,他总是充分发挥自己的学识,将所咏对象的特征力求全面地介绍给读者。对于鸟类,诗人主要描绘其颜色、大小、生存环境及其禀性:如《鸳鸯》:“身麻褐,杂花点,如鸭而小,稍长。夜傍滩岸,雌雄交颈即成睡,赋性好思”;《》:“身淡青,如鸭而足甚高,故其行轻,顶有冠,多毛,白细而长。于树穴中生雏,稍长则衔其翅而学飞”。有时诗人还特意介绍某种鸟的鸣叫特征:如《提葫芦》:“身麻斑,如鹞而小,嘴弯,声清重,初稍缓,巳乃大激烈”,将此种鸟儿的声腔变化形象的表现出来。有时诗人还言及某种鸟的别名或俗称,并解释其名称的来由:如《青菜子》:“身间青绿,头乌,脑后一线细白围之,声清急,多苦吟,又谓之碧蒿”;《青桩》:“身青如鹅,颈足皆长,眉黑,腹白,嘴红,声差烈而不清,亦不迅捷,故得桩称”等等。在对植物的描绘中,诗人除了像对鸟类的介绍外,更多的是论述其味道、茎叶等与食用有关的特征。如《黄精》:“花青白,子白,叶青,春可食,甘腴,人呼笔菜,根尤美,生肥土或如柑,瘠土小亦如橘,多啖可饱”;《甘菊》:“花黄,茎紫,叶青,春可食。甘香,尤茶,茎青者,气微带蒿艾,号苦意,不堪食”;《槐芽》:“花黄,叶青,春芽可食,或兔目鼠耳,不堪食,余枣芽、芽、槠芽初嫩皆可食”等等。另外,诗人在对兽类、爬行动物、昆虫进行介绍时,亦与对鸟类与植物的描述一样,不再赘言。
通过以上简述,我们不难发现,如果将这些具有知识性与学术特点的小序拈出,单独成册,则可将其作为一部小型的动植物辞典来观。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王质在小序中如此重视对动植物的客观描述呢?笔者认为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
其一,时代风气使得王质关注博物之学。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其《宋代金石学》中曾云:“宋代学术,方面最多,进步亦最著”。事实确实如此,宋人不仅在经学、史学、哲学等社科类方面卓有成绩,就是在金石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方面也多有开拓,其中,以鸟兽草木虫鱼等为研究对象的博物之学(或称古典生物学)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北宋初年,文人宋祁在四川地区做地方官时,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和自己的学识,写下了有宋一代第一部带有学术特色的生物学著作《益部方物略记》,其后博物之学大兴,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周师厚的《洛阳花木记》、刘蒙的《菊谱》、王观的《芍药谱》等相继问世,到了南宋,经学较之先前更为繁盛,经学大师在注《诗经》的同时,也开始关注《诗经》中的动植物的考辨,并出现了这方面的著作,其中以郑樵的《昆虫草木略》最为详尽,可以说将博物之学推倒了一个新的天地,后来范成大在广西为官二载,辗转四川,有感于“登临之处,与风物土宜”,作《桂海虞衡志》以记之,内有“志禽”、“志兽”、“志虫鱼”、“志花”、“志果”、志草木”等六类,作为郑、范的同时代之人,王质理应受到时代风气的影响,也有意识地关注“鸟兽草木”之学。
其二,兴国军独特的自然景观、生物资源为王质进行文学创作提供了条件。
《雪山集》卷一四有诗歌《老人尝馔北食,儿女辈不能,过芜湖多鱼且美,仆生长泽国,不可一日无此》,“生长”,即出生、成长之意。“泽国”,即沼泽遍布之地,可知王质出生之地——兴国军的地貌特征,即使今天阳新仍地处幕阜低山丘陵向长江冲积平原过渡带,河湖密集,东北有长江,中部有富水,被称作“百湖之县”。湖泽众多,土地肥沃,动植物种类繁多,这一切均为王质进行文学创作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其三,王质的性好也与《林泉结契》中诗歌的小序带有知识性有着密切关系。
王质是一位经学大师,他曾研精覃思于《诗经》,写出了独具一体的《诗总闻》,而在《诗经》的诠释过程中,提倡“即辞求事,即事求意”,反对“纵横曼衍”,并力行孔子所云“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多识鸟虫草木之名”,特设“闻物”一条,着重对《诗经》中出现的“物”,尤其是鸟兽虫鱼进行考证,如在《周南·葛覃》中的“闻物”条中云:“黄鸟,黄栗留也,俗呼金衣公子,故又曰仓庚、搏黍,自是郭翁,毛氏恐误”;《曹风·蜉蝣》中的“闻物”条中曰:“蜉蝣,亦曰渠略,多生沟渠水上,才生即死,故曰蜉蝣,又曰渠略”,很显然与《林泉结契》中的小序十分相似,故笔者以为将王质的这组诗歌看做是他创作《诗总闻》的副产品,未尝不可。王质还特别擅长谱牒之学,曾经对陶渊明的生平事迹、交游情况进行了详尽的考辨,作了陶渊明年谱,还有《正法世谱》,惜今不见。正是他的性好使得王质歌咏生活在自己身边的动植物时,也有意识地对它们进行考辨。
总之,由于受时代风气、地域特征及其个人性好的影响,王质《林泉结契》中诗歌的小序带有丰富的知识性与实用性,并具有浓郁的学术化特色,该书在一定程度上可谓是一部带有当时文化特色的动植物专著。
二 奇趣与情怀
如果说王质《林泉结契》中诗歌的小序具有“自注”特点,偏重知识性与学术性的话,那么他为每一种动植物所配的诗歌则具有一定的文学性。宋荦认为此组诗歌“有玩物适情之趣”,四库馆臣赞同之馀,又云:“有寄怀尘外之致也”,即认为《林泉结契》具有“寄托”。无论是“趣”还是“寄托”,均肯定了其文学性。事实上确实如此,《林泉结契》以一种奇趣潇洒的形式将诗人的意致情怀呈现出来。
这种“奇趣”首先体现在其固定而又潇洒的句式上:《林泉结契》共五卷,75首诗歌,诗人在句式的选择上相对固定,主要有三种模式:
1所咏之物相叠,……七字句……。……七字句……,……七字句……。……三字句……,……三字句……(相对称),……七字句……。呜呼此友兮……三字句……,……七字句……。卷一和卷二用的此模式。兹录一首以观之:
青菜子,青菜子,林静山空忽惊耳。暗中娟妙度清圆,东林吟罢西林起。叶青青,菜青青,飞到山深声转清。呜呼此友兮相会心,萧骚响生寒林。——《青菜子》
2 我取友兮得所咏之物,……七字句……。……七字句……,……七字句……。……三字句……,……三字句……(相对称),所思兮……语气词…………三字句……,……五子句……。卷三与卷四用此种模式。如:
我取友兮得莲子,月白风清影横水。烟消露飞香愈茂,风标宜夜不宜昼。薏青青,的白白,所思兮将焉歇中坻,阻跻不可越。——《莲子》
3 ……三字句……,……三字句……(相对称),……三字句……,……三字句……(相对称)。……五字句……,……五字句……。所咏之物相叠,……七字句……,……七字句……。卷五用的是此种句式,兹录一首试观之:
鹘不挟,雕不劂,各徉,毋。一愁花裂,二愁踏花折。鹘嘲,鹘嘲,相呼窃脂并博劳,同寻念佛婆罗巢。——《鹘嘲》
王质用三种模式歌咏了75种动植物,表面看起来略显呆滞,变化不大,但读起来却几近流畅谐美,潇洒自如,颇能体现诗人的闲情逸致;另一方面,这三种模式均杂用三言、七言或三言、五言句,使其呈现出一种参差美,带有很强的节奏感,诗人还喜用对称、叠句,增强诗歌的音乐美,很显然这与他工于《诗经》学是分不开的。
《林泉结契》的语言与传统上的力求“雅化”和“陌生化”的诗歌相悖,带有浓郁的民谣风味,也是其“奇趣”美的具体表现之一。
王质在诗中大量使用口语、俗语,如:“穿向北,穿向南”(《拖白练》),“淮山深又深”(《蕲州鬼》),“三花两花干雪飞”(《鹭鸶》),“上矶下矶江入腹”(《青桩》),“高红低紫无干花”(《鸬鹚》),“石花滋石脂”(《石耳》等,可以说是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并且有的还富含着通俗易懂的哲理,如“空山无人春亦寒”(《黄栗留》)、“树杪声来树欲飞”(《画眉儿》)等,或通俗地揭示出春天不因人的存在而改变的客观性,或富有理趣地表达出风的影响。并且在每一首诗歌中,诗人都叠用所咏对象的俗名,好像它们就在眼前,在听自己的召唤,这与中国某些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对歌十分相似,所不同的在于所对的是鸟兽虫鱼,而非人也,不能与诗人对唱。
王质之所以能够用潇洒的句式、通俗的语言表现自己的情致意趣,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奇趣”美,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诗人对田园生活、对大自然的热爱以及与身边和谐相处的动植物的热爱。他曾在《云韬堂楚辞后序》称《埤雅》“资物态以陶己灵而已,会情于耳目者多,索妙于简策者少”,又云:“圣人之所事此,凡寓意于彼,而适意于此,所以导人心、茂此种也。……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此虽无补于世,亦岂无益于己也。”即从大化万物的生机中证悟人自身活泼的心性,或者说将自己的心性寄托于大自然中的万物,因此我们可以说:在诗人笔下,动植物已经是他自己的化身了,他不仅仅是在刻画它们,更是在描绘自己,难怪四库馆臣云:“诵其词者,赏之于酸咸之外可矣!”倘若我们细尝这组形式奇趣的诗歌,确实可以玩味出其言外之意:“人不图仙只图饱”(《黄精》)、“一盘一窝足安乐”(《水鸦鹊》)、“你且鸣,我且睡”(《蕲州鬼》)、“吟咏山风共山月”(《白舌儿》)等,不正是或表达了诗人知足常乐的情怀,或体现了诗人洒脱的意趣吗?而《不如归去》更是借“禽言”道出自己的归隐之心: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花稠草繁胡不住。春山春林烟日暮,山花惨凄无意绪。溪可饮,林可啄,饮啄甘香且为乐,呜呼此友兮勿渝约月,明满野松球落。
总之,王质以一颗平等之心去对待身边的动植物,在对它们歌咏之余,也将自己的心声以一种“奇趣”的形式吟唱出来,表达了自己潇洒浪漫的胸怀与闲情逸致。
参考文献:
[1] 王质:《林泉结契》,《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5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
[2] 王国维,傅杰编:《王国维论学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
[3] 戴均良:《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版。
[4]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97年版。
作者简介:宫洪涛,男,1982—,山东冠县人,暨南大学2007级中文系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韵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