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将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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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诗歌创作心理动机,唐代诗人韩愈说“不平则鸣”,西方的古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则说“愤怒出诗人”。但与愤怒这种壮烈感情相反的寂寞,也能催生诗情。李白不是说过“古来圣贤皆寂寞”么!杜甫也说“寂寞壮心惊”,陆游觉得连老天都同情寂寞的人(“天公怜寂寞”),所以,说“寂寞出诗人”也不为过吧!古往今来,那些最伟大的诗人,多用优美的诗句状写他们寂寥的情怀。唐代诗人柳宗元有一首《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写他夜半醒来,听到繁露滴坠,山泉泠泠,鸟鸣啾啾,于是他“倚楹遂至旦”。这寂寞,何等悲壮!
  陈一军的《孤旅诗绪》,叙写的正是这千古不变的寂寞。
  我和一军同来自陇中黄土高原的一个小县,又属于同龄人,这种缘分,使我读他的诗,颇感亲切。
  陈一军青年时代在天水师院读书,毕业后去偏处一隅的甘南藏区一小镇教书,在那里经历了不少挫折,但他并没有消沉下去。出于改变个人生存环境和命运的强烈愿望,于是发奋用功,终于逃离了那个他曾挥洒过十年青春汗水的地方。
  后来到兰州读书,对他来讲,也颇多波折。尤其是2007年,他的脚骨粉碎骨折,使他经历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磨难。然而,正是这次人生磨难,身体的“囚禁”,反使他的灵魂得以飞升。
  一、“寂寞出诗人”
  在疗伤养病的岁月里,诗人由喧哗的都市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空间的轮回和病痛的折磨,使得作者的心突然静下来,使他可以沉思生命,爱情,友谊;也使他有机会谛视故土、乡民和那无数微末的风景与事象。这对作者而言,实在是不期然的收获。正如他的诗句所言:“逃离城市的喧闹,//歇息在故乡的山头。//宁静恢复了我的耳聪,//开始收罗四方细碎的声音。”(《归来的人》)
  我和陈一军这一代人,对于故乡的感情颇为复杂。由于贫穷,我们青少年时代,铁了心要“逃离”故乡。可故乡毕竟是故乡,我们人到中年,又开始时时眷念故乡了。尤其是当作者以多愁多病之身,重回故乡的怀抱,故乡给予他的温馨和安慰,那份感慨,难以言传。于是,作者对这曾有些怠慢了的故乡,报以温婉的歌咏:
  小村——
  静卧在一片舒缓的坡上。
  温暖的阳光抚摸着她,
  五彩杂树正在为她穿上华丽的衣裳,
  鸟儿还在为她不倦地歌唱。
  青堂瓦舍间冒起青烟,
  母亲开始呼唤贪玩的孩儿回家吃饭。
  有个不知疲倦的耕夫还在劳作,
  一声悠长的吆喝声萦绕在山间……(《九月的故乡》)
  古往今来的诗人们,之所以用他们最曼妙的华词丽句,歌吟故乡的悠闲宁静,那是因为故乡与我们每个人的感情最为亲密,时间愈加久远,她就愈加醇厚。那不知经历了多少年代的酝酿,模糊的故乡,终于在作者的心中幻化成一幅凝重如釉彩的影像。作者能以简洁平常的文字,勾勒如此动人的图景,真是让人感动。这是我熟悉的故乡,旷远,舒展,安闲,静谧,那是自然能启示我们的最高境界。
  如果说如《九月的故乡》《故乡的秋天》《秋天的故乡》等诗,是对故乡的全景写意的话,那么,作者接下来则用刀刻般的细描,在这幅全景图上点缀一块又一块逼真的场景。
  母鸡“呱蛋”和猫“叫食”是乡村庸常的情景,作者却在世俗中发现了诗意,且能绘声绘形,于简洁的语言中呈现隽永的意境。(《鸡》《猫》)庄稼人穷苦,天下皆然,而陇中庄稼人之苦,若不亲临其境,外人总以为是夸张。作者用打麦场上“扬场”的一个细节这样写真:“一锨扬起,落下三粒粮食,//滚滚灰土却把人吞没。”(《土人》)为什么这农民扬起的一锨“灰土”中,只有三粒粮食,他还要扬它呢?这真是怎一个“穷”字了得!而灰尘之所以多者,又正是因为庄稼的瘦瑟:“瘦瑟庄稼就像病弱之人,//满身痂垢和飞屑。”然而,作者并不是哭穷诉苦,在这卑微和穷苦的背后,却是生命的坚韧和庄严。没有一颗“瘦瑟”的庄稼因为自卑而停止生长,它默默地承受了它的使命,以“瘦瑟”之躯成就喂养生命的庄严。同样,那个农民也不因歉收而气馁,他一锨而又一锨重复的动作,饱含了多少对于劳作、生命的庄严和神圣。
  谁会想到山坡上那一棵“独树”的孤单,它上穷碧落下黄泉地伸展自己,但依然脱不了孤单:“梦中他瞧见四周长满他的同类,//醒来的失落爆裂了他的皮。”(《独树》)但正是这孤单,使它有所领悟:“他最感激风霜雨雪,//给他滋养,让他坚强,教育他://要学会忍耐,在忍耐中成长……” (《独树》)
  记得里尔克在给弗兰斯·克萨危尔·卡卜斯的信里,一再劝戒这位青年,要“爱你的寂寞”,他说,“艺术品都是源于无穷的寂寞。”我觉得陈一军开始写诗,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生活把他锤炼成了”诗人”。他说:“我非诗人,自然所写的东西不能以诗人的标准来衡量。这不过是对生活还算有心的一个人经历的点点滴滴。然而却都是出于心的,自然包含了曾经有过的寂寞、怅惘、遗憾、困惑、焦灼、悲凄或者伤痛,当然也不乏欢快、欣喜、梦想、思念、慰藉、感悟与感恩。”(《自序》)
  试想想,一个病中的青年,孤寂快使他疯了,他腋下撑了双拐,在静寂的故乡村落里,看远山静默,听草虫微鸣,百无聊奈之际,回到土屋的炕头读书,以打发这无尽的寂寥。《庭院》这首诗,虽有陶渊明“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的悠然,但更凸显作者所感受到的寂寞,从意境到场景、细节,真是令人感動。
  庭院
  爸妈坐在房檐下
  冰凉的水泥台阶上
  清理白菜。
  秋风吹散了阴霾。
  我偎在屋里的热炕上——
  读书。
  二老不时小声说话,
  一递,一接;一接,一递。
  我被感动。
  蓦然,也感到了孤寂。   与《庭院》有异曲同工之美妙的是《心曲》,这首诗也许是来自作者的童年记忆:偌大一个庄院里,一位孤独的母亲(“儿女在四方”),一头推磨的青驴,两个生命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磨声”和“小曲”只不过都衬托了他们的寂寞,母亲的那一声长叹,便是“寂寞惊心”了。
  心曲
  磨声停了,
  妈妈知道青驴在耍滑。
  坐在土窑外面的她,
  便吆喝一声。
  阳光里不时渗入丝丝柔风。
  妈妈手里做着针线,
  嘴里哼着小曲,
  词都是自编的:
  我的儿女在四方,
  心都成八瓣了……
  蓦然,停下手中的活,
  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前方;
  目光被树枝阻挡,
  徒然长叹一声。
  土窑里的青驴又停歇下来,
  似乎也在听;
  打着响鼻,
  似乎还懂主人的心。
  《娘家》也是很有诗意的素材,通过一位老母亲时时去山头“眺望”娘家的动作,状写她的怀旧心理,但可惜作者并没有很好地构思和推敲,在精巧和别致上,不能与前两首相比。
  此外《休息》《回忆?孙儿》《回忆?邻居》《奶奶》《放羊娃》等诗,都能通过感人的细节或对话,描摹乡间的生活情趣和难忘的童年记忆,表现人性的善与恶。
  二、都市和行旅中的诗绪
  当作者将目光投向都市时,他依然能在这喧嚣的人流与物流中,觅得一星半点的诗意。《跟在孩童后面》写孩童放学路上的情景,是作者童心的灵光一现。下面这首《街头小景》颇有现代主义的味道,通过贫与富、苟活与享乐的尖锐对比,呈现都市的冷酷与隔膜,让人想起老杜的“朱门酒肉臭”或刘半农的《相隔一层纸》,然而又温和多了。
  街头小景
  铁皮冰冷了移动营业厅的大门,
  月光切入这个黑暗的角落。
  流浪汉在台阶上摊开铺盖,
  眼前摆上别人吃过的饭菜。
  三步以外有对青年正在热吻,
  流浪汉弓腰射出猫一样的神色,
  好像他们是一对发情的硕鼠。
  不远处的台球打得正酣,
  一颗红球滚到流浪汉的面前……
  “候车室”是最为繁复的现代都市景观,它连接城与乡、回归与告别、梦想与失落,交织着爱与恨、善与恶、贫与富等等。作者通过三组镜头,在喧哗和纷扰中,捕捉芸芸众生的爱恋、怀乡与孤单:
  不见那个人安静坐着、听着,
  突然会心一笑,
  双目凝视前方,
  好像抵达了千里之外的草原。(《在候车室》)
  在作者的眼里,与乡村相比,城市是冰冷、虚假、苍白、麻木的,《造假的世界》《乞丐和丽人》《铁栅栏》《信号灯》《理发师》《一个女孩在哭》等,都是此等题材。作者的本意,并非要诅咒这城市,而是要写出钢筋水泥中的诗意,但很少能够完全做到。他写城市,写得较为成功的几首,其实不是城市的本色,而是城市中的乡村情调。之所以如此,并非这城市中缺乏诗意,而是它需要别样的眼光、笔墨去打量、叙写。作者对都市还缺乏深刻的体验与理解,城市还未融入他的记忆与生命。当然,这对谁来说,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听听前辈诗人的忠告吧:
  所以你要躲开那些普遍的题材,而归依于你自己日常生活呈现给你的事物;你描写你的悲哀与愿望,流逝的思想与对于某一种美的信念——用深幽、寂静、谦虚的真诚描写这一切,用你周围的事物、梦中的图影、回忆中的对象表现自己。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还是怨你自己吧,怨你还不够作一个诗人来呼唤生活的宝藏;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1]
  反过来说,作者那些乡村题材诗的成功,证明了里尔克的这个观点。作者要写出关于都市的好诗,还需忍耐和等待。而且不能算计时间,不能揠苗助长,不要担心春的后面没有夏,夏天终归是要来的:“一切都是时至才能产生。让每个印象与一种情感的萌芽在自身里、在暗中、在不能言说、不知不觉、个人理解所不能达到的地方完成。以深深的谦虚与忍耐去期待一个新的豁然贯通的时刻:这才是艺术的生活,无论是理解或是创造,都一样。”[2]
  对于诗人应该如何体验和理解生活,里尔克有过非常诗意的描述,他对我“理解”诗人和诗歌,曾给予了深刻的启示,我将这段长文引述如下,供我和一军及还怀着诗人梦的年輕读者共勉:
  啊,说到诗:是不会有什么成绩的,如果写得太早了。我们应该一生之久,尽可能那样地去等待,采集真意与精华,最后或许能够写出十行好诗。因为诗并不像一般人所说的是情感(情感人们早就很够了),——诗是经验。为了一首诗我们必须观看许多城市,观看人和物,我们必须认识动物,我们必须去感受鸟怎样飞翔,知道小小的花朵在早晨开放的姿态。我们必须能够回想:异乡的路途,不期的相遇,逐渐临近的离别;——回想那还不清楚的童年的岁月,想到父母,如果他们给我们一种快乐,我们并不理解他们,不得不使他们苦恼(那是一种对于另外一个人的快乐);想到儿童的疾病,病状离奇的发作,这么多深沉的变化;想到寂静,沉闷的小屋里的白昼和海滨的早晨,想到海的一般,想到许多的海,想到路途之夜,在这些夜里万籁齐鸣,群星飞舞,——可是这还不够,如果这一切都能想得到。我们必须回忆许多爱情之夜,一夜与一夜的不同,要记住分娩者痛苦的呼喊和轻轻睡眠着、翕止了的白衣产妇。但是我们还要陪伴过临死的人,坐在死者的身边,在窗子开着的小屋里有些突如其来的声息。我们有回忆,也还不够。如果回忆得多,我们必须能够忘记,我们要有巨大的忍耐力等着它们再来。因为只有回忆还不算数。等到它们成为我们身内的血、我们的目光和姿态,无名的地和我们自己再也不能区分,那才能实现,在一个很稀有的时刻有一行诗的第一个字在它们的中心形成,脱颖而出。[3]   《孤旅诗绪》中的诗,约一半为作者在乡间病中所作,作者后来回到城市,读书、生活的范围日渐扩大,他的诗神,也随他走南闯北:汉中、秦岭道上、楚王陵、山海关、博格达、火焰山、日本福冈等,但凡作者足迹所及的地方,都有诗神勾留。在这些行旅诗中,《西安饭店》写作者在古都西安思接千载的神游,场景和意识的转换,颇能显示作者对李白、贺知章在潜意识里的仰慕。这首诗,如果写到“外面的梧桐树叶一阵簌响,//又要下大雨么?//慌忙看表,//已到了进站的时间。”便戛然而止,我觉得颇为隽永,可惜原诗最后一节的“升华”,破坏了诗的浑然与圆润。《火焰山》的诗意本来是很不错的,从火焰山的形色中,自然引出受难、苦行的主题,仿佛是一个中国式的“西西弗斯”神话,但这首诗也被结尾一节的“阐释”煞了风景。
  作者生活范围和视野的擴展,无疑给他的诗歌带来一种新的题材和境界,但这更多的也是一种挑战。见多识广,并不意味着都可以成为“诗”。正如我前文多次引用里尔克的观点,由生活到诗,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你还要做一个“有心”的人,不断去“酿造”你经历的一切。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我们都生活在一个高度量化的时代。作者同时是一个现代文学的研究者,一面是超俗的诗神在召唤他飞翔,一面又是世俗的教学、科研任务要他回归现实。所以,这诗集中后期的一些作品,写得有些粗率,完全是个人心态的原因。但这不能成为借口,一切懒惰、轻率,都是自己深刻的教训。我们不做诗则已,若要做,哪怕一生只有十首八首,但愿它们都不辜负了“缪斯”片刻的光顾。闻一多在谈到新诗的音节时曾说:“一切的艺术应该以自然作原料,而参以人工,一以修饰自然的粗率相,二以渗渍人性,使之更接近于吾人,然后易于把捉而契合之。”[4]在中国新诗的百年发展历程中,“新月派”诸君,尤其是像朱湘、闻一多等诗人,他们炼词炼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勤谨,依然是值得我们今天做诗的人敬畏的。
  《孤旅诗绪》并不是方言诗,但一些方言的运用,的确形象、传神。《放羊娃》中“鼻掉一样的棉花”、《农民》中“歇缓的时候”、《山海关》中“将头础在海里”,《北京站》和《西安老城墙》中的“瓷实”,在在显示了作者发现和运用方言的能力,给他的诗增加了不少地方色彩和乡土味。
  诗的好坏,涉及方方面面,但语言是最基础、最直观的一面。我对于诗的音韵,完全外行,不敢妄言,这里谨就语词的运用上,指出《孤旅诗绪》中的一些瑕疵:《理解》中“完全”、“彻底”、“不折不扣”,《秋天的故乡》中的“甜甜”,《汉中,中国的心脏》中“潮湿一直在滋润着碧绿的生命生长”,《山海关》“遗留着大致的躯体”,《火焰山》和《博物馆》中的“体积”,多为语意上的重复、赘词和用词不精,甚至像《变暖时代的人》这样的诗题,都是不讲究“炼词”的结果。
  三、贵在虚静——自觉的艺术追求
  作者虽然自谦,说他“并非诗人”,但他对于做诗,确是心有所悟:
  当你心灵入静的时候,
  对面黑黝黝的楼顶浮现出光亮。
  噢,那扇形的微光,
  是月神的灵光。
  她的神圣让人肃穆,
  刹那间天地一片静寂。
  无声的天籁奏响,
  诗开始在你内心生长。(《诗人》)
  这首诗,说的是诗意袭来时的心理状态。大概真正懂得做诗的人,都是英雄所见略同,正如刘勰所说:“……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然后使元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作诗》和《安静》,就是作者用诗来写作诗的心理过程和状态:
  作诗
  想要作诗,
  你就慢下来;
  不,是停下来,
  入定。
  这时你的触须伸展,
  入地,升天,
  感觉在天地万物之间回旋。
  世界是一棵菩提,
  诗是佛,
  你是佛心。
  语言不再是松散的叙述,
  早已凝练,
  一如亿万年生成的琥珀,
  或如山巅沉淀的雪莲。
  安静
  我总算弄明白什么是神,
  他是心灵的宁静。
  看见过安静的土地吗?
  它在滋长着生命。
  在你入静的时候,
  思想也开始滋生;
  像满山遍野的花开,
  你的心开始与宇宙接通,
  你的品质也开始向神靠拢。
  “诗神”光临的片刻,虽是这么神奇浪漫,但我们不要忽略了,这不过是那经历各不相同的漫长岁月修炼的结果。但也许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未能修成正果。但即使如此,正如里尔克的告诫,我们在所不惜:
  像是蜜蜂酿蜜那样,我们从万物中采撷最甜美的资料来建造我们的神。我们甚至以渺小,没有光彩的事物开始(只要是由于爱),我们以工作,继之以休息,以一种沉默,或是以一种微小的寂寞的欢悦,以我们没有朋友、没有同伴单独所做的一切来建造他,他,我们并不能看到,正如我们祖先不能看见我们一样。可是那些久已逝去的人们,依然存在于我们的生命里,作为我们的禀赋,作为我们命运的负担,作为循环着的血液,作为从时间的深处升发出来的姿态。[5]
  好了,我以一颗知己之心,认真拜读了陈一军的《孤旅诗绪》至少三遍,还作了不少批注。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成为他诗的一个忠实读者,我真的没辜负他的期望,我向来不是一个敷衍的人,友朋之间更是如此。这些年来我读的诗少,但偶尔读到至性至情的好诗,总觉得自己枉费的生命太多,做了一些于人于己都没有多大意义的俗事,感慨苏轼“长恨自身非我有”,一语道破了多少人世间苟活者的无奈。从这一点上说,一军要比我幸运、幸福。
  一军嘱我读他的诗,要多多批评,我理解他的心意。这世界上多的是虚伪而廉价的赞美,少一份又何妨呢!
  【注释】
  [1] [奥]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冯至《冯至全集》(第十一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88页。
  [2] [奥]《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冯至《冯至全集》(第十一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95页。
  [3] [奥]里尔克《马尔特·劳利兹·布里格随笔》,冯至《冯至全集》(第十一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31-332页。
  [4]闻一多《<冬夜>评论》,《闻一多全集》(第二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63页。
  [5] [奥]《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冯至《冯至全集》(第十一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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