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法的门前》的多义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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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 卡夫卡曾入布拉格大学学习法律,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其《审判》 《诉讼》 《判决》 等小说蜚声中外。 《法的门前》是卡夫卡存在主义的代表性作品。文中的两个主体对象,即“乡下人”“卫士”是其象征意义的载体与出发点。从法理学等角度,以两个主体对象为切入点,探究《法的门前》的寓意所在,有利于获得对文本更加全面的认识。
  关键词:卡夫卡 《法的门前》 寓意 表现主义
  意志论的代表卢梭认为,法的本质是意志,可能是人民的意志、君主的意志或公共意志。從人民的意志来看,乡下人对于法律门前的种种规定是认同的,对于进入法律之门以后的情况也是向往的,即乡下人的意志构成了法律权威的来源之一。其次,从君主的意志来看,法律之门的背后巨大的社会权力机构的支撑,构成了法律权威的又一来源。从公共的意志来看,乡下人与卫士共同遵守的社会契约,构成了法律权威的另一来源。从以上三个角度切入《法的门前》,有利于探求文本的多层含义。
  一、“乡下人”的漫长等待
  (一)君主意志——原生家庭
  卡夫卡的父亲是一个毫无温情的人,经常任意地辱骂与训斥卡夫卡。父亲如同君主权威一般,对卡夫卡实行高压教育。他要让卡夫卡明白,儿子应当服从于父亲,应当以父亲为榜样。这种权威高压式的家庭教育,使得卡夫卡变得越来越内向,也日渐习惯于对权威意志的服从。正如乡下人一般,卡夫卡就在服从于父权统治的阴影下度过了漫长的一生。《法的门前》中的乡下人,“头些年还骂得大声大气、毫无顾忌,到后来人老了,就只能嘟囔两句”。而在整个漫长等待的过程中,卫士承担的是一种否定性角色。首先,卫士不断否决乡下人进入法律之门的想法,消磨掉乡下人内心的希冀与希望。其次,卫士不断施压给乡下人,例如卫士对乡下人说道:“就是那第三个守门人的模样,我甚至都不敢正视一眼。”不断暗示乡下人在门后又更多的阻碍,有更加难以逾越的权威力量,进而让其自信心逐渐泯灭。在漫长的等待之中,乡下人已经理所应当地服从于权威。
  (二)公共意志——国家机器
  卡夫卡所生活的奥匈帝国是一种类父权力量的社会存在,对内实行高压的严酷统治,强制性地要求人民服从其权威。从整个西方法制史的角度来看,19世纪末,垄断资本主义兴起,相较于之前资本主义法律强调“个人本位”,法的本位逐渐转向了社会本位。处于大陆法系的奥匈帝国深受德国法系的影响,特别强调国家干预与社会利益,成为垄断资本主义时期资本主义法的典型代表。尽管法学出身的卡夫卡内心更倾向于古希腊以来的自然法学派所强调的观念,例如“法律体现了人的理性”“恶法非法”等,然而实际的法律运行则更贴近19世纪以来分析法学派和社会法学派的观点,前者强调“恶法亦法”等观点,后者强调“现实中的法”“法的社会性”等观点。《法的门前》中的种种规则,并没有正式合法的法律解释以说明其存在的合理性,反而理所当然地以“恶法”的外衣充当着“法”的绝对权威地位。卡夫卡在奥匈帝国的高压法治下,感受到了巨大的权力机构运行的魔力。在卡夫卡的眼里,人民似乎无须也无法理解法的产生、运行、解释等一系列问题,唯一要做到的,只有服从。这种服从贯穿了卡夫卡的一生,从家庭、学校、工作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法的门前》中的乡下人并不知道法具体指的是什么,法官在哪里,法庭在哪里,进入法律之门的条件是什么,法律之门的准进规则是否合理,法律之门的背后究竟有什么……他要做的,只是服从国家机器统治运行的需要。
  (三)个人意志——原罪意识
  根据《圣经》的记载,由于亚当与夏娃的原罪,人类从没有出生就注定在上帝面前有罪,因此人类需要精神救赎。在奥匈帝国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天主教,对信徒宣扬原罪思想是其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出身于犹太民族的卡夫卡,其作品中更是表现出异常浓烈的原罪意识。卡夫卡除了将《法的门前》作为《审判》的一节之外,1915年,他又在犹太人办的周刊《 自卫》 上单独发表此文,与其背后的原罪意识不无关系。根据犹太法典的规定,“一个没有妻子的男人不是男人”。卡夫卡多次恋爱,又多次分手,多次订婚,又多次解除婚约,从未结婚,使得卡夫卡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与批判之中。卡夫卡的名字在希伯来语中意为“穴鸟”。据犹太族古书记载,穴鸟是鸟类中感情和睦的典范,在雄鸟与雌鸟结对以后,雄鸟会倾尽所能地照顾好雌鸟,双方相敬如宾,幸福美满,而卡夫卡的恋爱则常常呈现出“对方退缩,自己就陷入自责”的恶性循环模式,婚姻对于卡夫卡像是无法跨越的一道门槛,正如《法的门前》中的乡下人,“这位卫士成了他进入法律之门的唯一障碍”。卡夫卡一生三次订婚,三次解除婚约,他的内心深处是孤独的,别人很难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讲,他自己就构成自己了的守门人。乡下人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中死去,临死前,卫士说道:“这道门任何别的人都不得进入;因为它是专为你设下的。现在我可得去把它关起来了。”一直到乡下人死去,卫士都没有放其进去,而其唯一的使命,也伴随乡下人的死亡而结束。乡下人从头到尾都在服从于法律门前的权威,他害怕打破规则带来的罪行,只能慢慢地等待,以求得到认可。他本来准备了很多东西,可是在巴结讨好卫士的过程中都花光了,而卫士说道:“我这样做唯一目的,仅仅是使你别以为你的礼数有什么不周到。”他本来有大好的人生年华,就在这漫长等待中垂垂老去,直至死亡。正如《审判》中写道:“这审判之所以是审判,只是因为我承认它的权威。”
  二、“卫士”的执行规则
  (一)君主意志——父子关系
  父亲对于卡夫卡的统治是一生的,直到父亲死亡,都没有放松对卡夫卡的高压控制。就像敲门人始终都没有迈出第一步一样,卡夫卡曾给他的父亲写过一封将近一百页的信,但他却始终没有将信寄出。父亲始终如守门人一样,不愿为卡夫卡放行。卡夫卡与朵拉的热恋遭到父亲的反对。父亲对他说:“她多半是穿了一件特别的衬衣,布拉格的犹太女人们就会用这一套来勾引男人,你一见到这件衬衣,自然就决定娶她了。”对于卡夫卡的文学事业、婚姻状况,父亲始终持反对态度。强势的父亲如守门人一般影响了卡夫卡的一生。   (二)公共意志——权力机构
  除上文提到的卡夫卡服从于统治阶级的需要之外,从学生时代到步入社会,卡夫卡无不生活在对规则的努力贴合之中。“在内心深处我经常看到那些可怕的教师会议……”在学生时代,从小学到中学,作为学校的一名学生,卡夫卡都在努力贴合学校规定的秩序。在成年以后,卡夫卡选择保险公司作为职业归宿,“保险事务如同原始部落的宗教,通过形形色色的法术挡开灾祸”。作为保险公司的小职员,卡夫卡如履薄冰地维持其社会地位。乡下人为了巴结卫士把带来的东西都送给了他,而卫士只回答道:“我这样做的唯一目的,仅仅是使你别以为你的礼数有什么不周到。”正如卢卡契认为卡夫卡表现了社會阶级关系的本质,在卡夫卡笔下,政府、学校、公司……社会中的每个权力机构,似乎都成了守门人。
  (三)个人意志——理性意识
  20世纪的西方,伴随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人类陷入了对自然无休止的开发与掠夺,陷入了对“物”的无休止的欲望探求;其次,在机器构筑的天图面前,人类越发显得无力与渺小,人的主体性逐渐被机器所泯灭,卡夫卡的许多文学作品不约而同地体现了科技给人带来的异化感与渺小感;再次,科技飞速发展的同时,“非理性”观念逐渐兴起,原有的基督教价值体系被打破,上帝不再是唯一值得信仰与服从的对象,固有的文化价值体系走向分崩离析,而新的价值体系并未建立,卡夫卡的作品中也呈现了人类面临的荒诞与迷茫。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进一步加重了现代人对于文明体系的忧虑。在这种背景下,相较于以往古典主义、启蒙主义等思潮中的理性意识,20世纪西方文学中的“理性”出现了更为宽泛的新内涵,常常泛指一切抑制非理性的神秘力量。《法的门前》中守门人正是这种神秘力量的象征,正如卡夫卡想要努力冲破这种力量,敲门人想要进入门内,他在门前不断徘徊,却又看不清未来的方向。这在卡夫卡的作品中也得以大量体现,例如卡夫卡常常借助病态、幻觉、梦境、独白等手段,表示对这种神秘力量的突破。
  正如《诉讼》中所写:“皆出于我表达内心个人生活的欲望。”卡夫卡几乎是以自己的切身遭遇与心路历程来写作小说。《法的门前》同样可以看出卡夫卡浓厚的个人传记色彩。以卢梭意志论为切入点,可以看到家庭、民族、国家等方面对卡夫卡的影响,也有利于看到《法的门前》背后的丰富含义。
  参考文献:
  [1] 弗朗茨·卡夫卡.卡夫卡全集[M].叶廷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作 者: 王广鹏,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艺美学与文化研究。
  编 辑:赵红玉 E-mail: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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