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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弟小峰和媳妇小丽吵了一架。最终，决定带四岁的小女儿然然到北京看专家门诊。到北京前，他们花了半年时间，在老家洛阳几乎看遍了所有权威的骨科医院——洛阳正骨医院等，然而，并没有明确的诊断结果。
赴京
然然走起路来，有些瘸，两条腿不等长，右腿长，左腿短。通过CT片子，可以清晰地看到右腿大腿根部的骨头变形，脱位；通过核磁，可以看到骨质有问题。
做过各项检查，各家医院诊断的结果仍不同：有医生诊断是滑膜炎，有医生诊断说是股骨头坏死。有医生建议吃中药，有医生说做牵引，有医生说必须得手术。
听谁的？堂弟没有了主意。
小丽心疼四岁的女儿，不忍手术，不忍在自己的骨肉身上动刀子、开口子。她按中医的治疗方式：熬制中药。但半年过去，看不到效果。
到底是通过手术复位，还是牵引的方式复位？没有定论。是先治疗滑膜炎或是股骨头坏死前兆等骨头上的病，然后再复位，还是先复位，再治骨头上的病？没有定论。
像很多家长一样，走吧，那只能去北京看。在他们看来，去北京的医院就是到了最高最权威的地方，那儿有中国最好的医生，他们相信到北京，一定能确定病情，一定会治好女儿的病。
乐观
来之前，小峰和他父亲一起找到我，让我帮忙联系专家。他们从网上查到，北京儿童医院的老专家潘少川大夫是这方面的权威。
中国人都知道，到北京医院看病，挂号不易。所以，才滋生出“号贩子”这个名词。
我只能去找朋友帮忙，朋友说：“到时候联系下试试，不一定能行。”放下电话，我心里也没底，跟堂弟说：“如果实在不行，到时只能想别的办法！”堂弟很明白，他说，听说能买高价号，那加几百元钱买个号也行。
那就到时候再看吧。
他们到北京那天是个周日，堂弟和媳妇抱着然然，然然的姥爷不放心，也跟来了。
刚休息一会，下午，堂弟和然然的姥爷坐不住，说要去北京儿童医院看看，探探路线，为第二天做准备。冒雨驱车赶到，尽管是周末，尽管是专家不坐诊，医院门口仍是车来车往，人流如织，家长们守候在门诊楼里。
一位有过看病经验的朋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我说：“要是排不到号，就让你亲戚晚上别回家了，睡在医院大厅里等号。”我说：“那怎么行？人家刚到北京。”后来看到，在医院大厅入口处，确实有人拿着简易的铺盖，彻夜守候在楼道里。
专家号真的不好挂。况且，堂弟他们找的是小儿骨科的顶级专家潘少川。每周，老先生只出诊两次：周一上午半天，周三上午半天。怎么办？只能等。
周一上午，早晨6点出发，7点赶到北京儿童医院，门诊楼6楼的分诊台早已没有排队的人，只有几个家长还在苦苦地和分诊护士商量：“能不能再加个号？！”“今天没号了！得提前一周预约。”
没办法，跑到分诊台，按预约电话，拨过去，永远是占线，永远有人在打。护士说：“你得不停地打。”
堂弟抱着孩子，站在旁边，看我实在没有办法，他说：“那联系联系号贩子吧！”哪儿来的电话？原来，一上楼，就有人递给堂弟挂号电话。打过去问，对方说，得加三百元，还没有当天的号，要等到下周。
候诊大厅里，抱着小孩的家长上上下下地跑，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年轻的妈妈只有一个办法，撩起衣服用奶头堵住小孩的嘴。但是，挂不上号，这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堂弟一家，面面相觑。
就在这个时候，朋友的电话打过来，经过沟通加了个号。不过，这号不能确保能看上病，要看潘老先生的时间，如果有就看，如果没有，就看不了。
哇！太兴奋了。千恩万谢哪！
堂弟刚才还拧巴着的脸顿时乐开了花，一路小跑着去排队缴挂号费，回来高兴地说：“挂上了，300元。”我终于长出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几乎不能完成的使命。
随后，我离开医院去工作。晚上回到家，以为堂弟会告诉我诊断结果。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很天真。
一到家，我就问堂弟：“看得怎么样？潘大夫怎么说？”堂弟站起来，有些哭笑不得：“看是看了，人家看了看CT片子，就说了不到三句话，开了一张条子，让先去抽血，找内分泌科专家先检查。”
我问为什么。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的弟媳走出来，接过话头说：“潘大夫说，还不能确定是股骨头坏死，也不是滑膜炎，得先查病因。”
那就接着查吧。内分泌科专家是周三出诊，还得等两天。之前，第二天，还要抽血化验。
周二，在我还没有睡醒时，堂弟一家抱着女儿，怕堵车，打车到地铁站，坐地铁赶往儿童医院化验血。这次，还算顺利。到上午10点多，堂弟一家从医院返回。
一进门，堂弟又是哭笑不得：“北京看病真贵，你说做个皮试，扎一针，50块就从卡里划走了。在老家，也就是几块钱。”后来，还有其他项目的检查，卡里还余有1000块钱左右。护士说，不够，你再去充点钱。堂弟又跑去充钱，什么病还没有看，卡里的两千元都快没了，这几乎是堂弟一个月的工资。
弟媳接过堂弟的话，没有好气地说：“你说那干啥，这是北京，又不是家里头。”
确实，为了女儿，钱花多花少都没法计较。这一天，除了一点小抱怨，堂弟还觉得顺利，只等着出检查结果，等着周三上午找另一专家和潘大夫的复诊。堂弟只跟单位请了一周的假，他想着：“一周应该能看完吧？”
谁知道呢！
原地打转
周一和周三仅相隔一天，对堂弟来说，时间却显得极其漫长。每次坐到饭桌上，谈论的话题几乎全是病情，潘大夫怎么诊断的，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
饭桌上的大人，不停地争辩，分析不同大夫的诊断结果，甚至还会吵起来。堂弟的岳父，看着他们，劝说不要急。然然坐在沙发上，咬着棒棒糖，看着喜洋洋和灰太狼，嘿嘿地笑着。
周三，天未亮，堂弟一家起床，抱起正熟睡着的女儿，喊她起来穿衣服，女儿边穿衣服边哭。他们这一天，要去北京儿童医院取化验结果，找潘大夫复诊。
结果，匆匆去，匆匆回。到中午，他们就又抱着孩子回来了。怎么样？堂弟将病历本往桌上一扔，说：“哎呀，不行，医生看不出来病因，还得再检查！”
堂弟说，幸亏有潘大夫病历上写的字儿，复诊挂号没有费事。找到内分泌科专家，也很快，又是几分钟的时间，专家又给开出单子让去检查。又抽了一次血，又要检查啥项目。“你说，他们抽血干嘛不一次抽完，还要抽这么多次！”
抽完血，24小时后出结果，只能是回家等待。
周四，去医院取化验结果。拿到结果，再找内分泌科室大夫看，对方让他重新挂号，但是号已经没了。堂弟拖着四口之家，浩浩荡荡地返回来。做护士的弟媳一进门，就愤怒地说：“以前人家说医生没有医德我不信，现在我算领教了！来前以为北京的医德会好些，都一样！”
看了四天病，堂弟说：“又回到了开头，等于什么都没看。就是检查！”
到周四，这一周已经没有相应的专家出诊。不过和很多患者比，他们还算是顺利，刚到北京一周就能看上了病，还找到了两位主治大夫，尽管诊断时间一共不到十五分钟。接下来，他们还需要再等上三天，拿着化验结果，到下周一进行下一轮诊断。
三天，对他们来说又是巨大的空档，无医可看。堂弟说，能不能再去积水潭医院或者北医三院问问病情。两个医院的专家号素来难挂，想尽快看病，只能托人找朋友介绍。几经周折，通过朋友，找到了积水潭医院的小儿骨科专家，预约在三天后看病。
堂弟无所适从地在北京过了三天。
又是一个星期一。又是一大早起来，天下起小雨，堂弟抱起女儿，拿着化验报告，赶到北京儿童医院，又在潘大夫出现的第一时间，抢过去复诊。化验结果没有问题。潘大夫很和善，他建议堂弟带女儿再到内科进行排查。还是检查。所有的检查报告要等到一周后才能出来。堂弟没撤了。那就继续排查吧！
中午，离开北京儿童医院，堂弟抱着女儿坐地铁辗转到积水潭医院。诊断时间用了不到10分钟。医生拿出片子，看完病情，给出一个口头建议：还不能确定是股骨头坏死，回家做牵引，观察半年时间，看能否恢复，现在孩子年龄太小，不适合手术。平时，最好少活动，少走路。最后，专家推荐到儿研所风湿科再做一个检查，查找病因。
走出医院的门，堂弟一家的脸色和天气一样阴沉：“其实，还是没有结果。”一样的流程，但还是找不到病因。舍不得让女儿在地上走，堂弟一路将女儿抱在身上。
怎么办？这一天去了俩医院，都很顺利，但是都没有结果。那就去儿研所吧！当天，风湿科专家不出诊，只有骨科特需门诊。“挂不挂？”堂弟有些犹豫，问媳妇。媳妇挤出一笑：“挂吧！只要能看的都问问。”特需门诊100元。
会诊中，主治大夫听说堂弟带女儿已经到北京儿童医院找过潘大夫，也去过积水潭医院，他说：“那就看到头了！”他认为不是股骨头坏死，建议还是到积水潭小儿骨科会诊。100元钱专家门诊，又给堂弟一家打回原地：去积水潭医院或北京儿童医院。
就这样，堂弟用了8天时间，托人找关系，去了三家医院，找到三位主治大夫，会诊时间一共不超过半小时。其余时间，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结果，仍是没有结果。
堂弟撑不住了。从儿研所出来，他和家人商量，决定买火车票先回老家，因为只请了一周的假，他还要上班。等周日晚上再赶来。
堂弟带着浩浩荡荡的四口之家，买票返回老家，休战一周。
重振旗鼓
不看病的日子过得飞快。一周很快过去。堂弟和媳妇又抱着女儿，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地坐火车二次进京。这次，岳父大人没有来。他们带来了中药和熬制中药砂锅，给女儿喝中药，辅助治疗，准备持久战。
周一清晨，北京儿童医院。
拿到检查结果，堂弟带着女儿找到潘大夫复诊。各项检查没有问题。潘大夫建议再去查查内科，因为通过CT等片子，查不到病因，无法下药。
继续挂号，继续排队检查。
周三一大早，又跑到北京儿童医院，堂弟抱着女儿准备再找潘大夫复诊。到医院6楼特需门诊分诊台，护士通知：“潘大夫这周出去开会，停诊一周，到下周三出诊。”等在外面的家长，失望地散去。护士提醒说：“来前先电话咨询下。”
下楼，堂弟觉得不能白跑一趟。这次，随机挂了一个普通内科。内科大夫看完病历和病情，她担心四岁的然然能听懂，让然然到门外等着，她跟家长说：“既然查不出来病因，得查查看是不是白血病，或者是肿瘤，需要做腹部B超和肾上腺B超，必要时还要做骨扫描。最终可能也诊断不清。这个过程很煎熬，很多人查了很长时间查不出来。”
大夫很和善，她嘱咐说：“当然了，最好是没有结果，没有结果是最好的结果。谁都不想查出来这个结果。”
一出门，堂弟和媳妇就同时否定：“肯定不是！不用查了。要这样查，什么都得查一遍！”找不到病因，怎么办？查还是不查？堂弟抱着四岁的然然，和媳妇站在北京儿童医院门口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一筹莫展。
走吧。找个熟人问问。
中午，找到以前从事骨科的老乡咨询，对方说：“其实，不管是滑膜炎还是股骨头坏死，差别都不大，一墙之隔，关键还是得看病因，看怎么治。”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至今，没有人能查到病因。
之前，有大夫怀疑是然然两岁时被摩托车剐蹭造成的损伤。不过，潘大夫等专家否认，因为没有证据显示是损伤引起的，股骨头坏死不明显。
下午，老乡帮联系广安门中医院的骨科主任会诊，结果，仍是没法确诊。还是建议去积水潭或者北京儿童医院会诊。
没办法。两家医院都已经去过，都没有结果。堂弟考虑说，那去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小儿骨科吧。说去就去，当天下午，又赶到301医院。
在小儿骨科大夫要离开的瞬间，推门进去，让大夫帮看了看CT和核磁片子，直接说：“很明显，股骨头坏死，做手术。”堂弟的心沉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办？是手术，还是不手术？到底该听谁的？第二天，301医院小儿骨科马大夫出诊。又去看。询问病情后，马大夫诊断：可考虑手术。
可考虑手术的结果，让堂弟和媳妇的心揪到一起。现在查不到病因，如果手术，必然是创伤性损伤。况且，北京儿童医院的潘大夫和积水潭的专家都没有建议手术，这个手术是做还是不做？
堂弟又没有了主意。
算是幸运
到北京半个多月，然然的病历本上，几乎写满了北京所有能找的小儿骨科专家的名字，除了北医三院没有去，再没有别的医院和专家可看。堂弟自嘲道：“总不能去国外看吧？！”
北京儿童医院潘大夫出去开会，要到下周三才能出诊。堂弟等不及，要上班，他一个人坐火车又跑回老家。
周三清晨，堂弟从老家坐火车赶到北京儿童医院。这一天是潘大夫停诊一周后头天出诊，特需门诊室前，坐满了患者家属，想加号的患者到处找人。
没有挂上号，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次，堂弟已很有战斗经验，在潘大夫刚走进门诊室，护士没有注意，他一步跨进去，拿着病历本，递给潘大夫。
潘大夫为人和善，见是复诊病人，仔细看了片子，还有病历上多出来的各家医院专家的名字。最终，这次他给出了一个意见：“考虑做包容手术。”继续请小儿骨科孙琳主任周五会诊。
到周五，还要再等两天。在离开时，堂弟又跑到骨科分诊台，见当天出诊的专家有孙琳大夫的名字，忙去挂号，竟顺利地拿到一个普通号。当天看完，孙琳与潘大夫的意见不一致，认为股骨头有病变，必要时考虑做活检，打开右侧取片做实验，检查病因。
这已经是最后的结果了。
堂弟说，怎么办？拿着结果，他想返回再咨询潘少川老先生。这时，老先生已忙得不可开交，一帮家长见他从门诊室里走出来，举着片子都围过去，抢着追问。一头华发的潘大夫无奈地说：“头都忙晕了，不能看了。”大步往休息室走。护士说：“老先生年龄大，别让老先生累坏了。”
这一天，通过各种关系拿到加号的家长也没能给孩子看上病。一位从外地赶来的家长等了两个星期，也没有排上，她望着护士护送潘少川老先生从自己身边走过，走进电梯，难以掩饰一脸的失望和无奈：“不看了，回家吧。”
堂弟也决定放弃，决定订票回老家。
堂弟一家离开北京不久，我与朋友吃饭。席间，聊起堂弟看病的艰辛，朋友竟有同感。暑假，朋友一同学带孩子到北京看病，北京儿童医院门口的人爆满，绵延的队伍从挂号大厅一直排到东侧的广场，一些家长背着席卷彻夜守在儿童医院门口。当时，据说一个普通号能炒到上千元，来十几天排不上号很正常。穿着时尚的北京白领，挂不到号，也只能开车到门口，下车打地铺，彻夜排号。
当时，媒体报道说，爆满是因为在当地医院看不了的疑难杂症，家长不放心，趁着暑假都会带孩子到北京大医院治疗。
其实，看病难，检查排队时间长，一号难求，又何曾是在北京儿童医院一家。媒体报道，河南一名患者孟德营因感胸闷、胸疼到南阳市第一人民医院就诊。之后，医生开具验血、彩超等数张检查单，让孟德营分别去做检查，然而，孟德营直等到下午2点30分也没有做完检查，猝死在医院。
听完朋友的经历，看到孟德营的遭遇，本以为堂弟带女儿看病很艰辛，是“千辛万苦始换来”，这样一比，堂弟还是幸运的，他的经历还是一出喜剧。堂弟来回坐火车只跑了三趟，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竟挂上了国内最有名的小儿骨科专家的号，还见到了其他医院的小儿骨科专家，尽管最终没有得到一个统一的治疗方案，但是，起码他没有在冬天打地铺，起码孩子得的还不是急病。作为父母，也可以说是尽心尽力，无愧于心了。
幸甚至哉！
赴京
然然走起路来，有些瘸，两条腿不等长，右腿长，左腿短。通过CT片子，可以清晰地看到右腿大腿根部的骨头变形，脱位；通过核磁，可以看到骨质有问题。
做过各项检查，各家医院诊断的结果仍不同：有医生诊断是滑膜炎，有医生诊断说是股骨头坏死。有医生建议吃中药，有医生说做牵引，有医生说必须得手术。
听谁的？堂弟没有了主意。
小丽心疼四岁的女儿，不忍手术，不忍在自己的骨肉身上动刀子、开口子。她按中医的治疗方式：熬制中药。但半年过去，看不到效果。
到底是通过手术复位，还是牵引的方式复位？没有定论。是先治疗滑膜炎或是股骨头坏死前兆等骨头上的病，然后再复位，还是先复位，再治骨头上的病？没有定论。
像很多家长一样，走吧，那只能去北京看。在他们看来，去北京的医院就是到了最高最权威的地方，那儿有中国最好的医生，他们相信到北京，一定能确定病情，一定会治好女儿的病。
乐观
来之前，小峰和他父亲一起找到我，让我帮忙联系专家。他们从网上查到，北京儿童医院的老专家潘少川大夫是这方面的权威。
中国人都知道，到北京医院看病，挂号不易。所以，才滋生出“号贩子”这个名词。
我只能去找朋友帮忙，朋友说：“到时候联系下试试，不一定能行。”放下电话，我心里也没底，跟堂弟说：“如果实在不行，到时只能想别的办法！”堂弟很明白，他说，听说能买高价号，那加几百元钱买个号也行。
那就到时候再看吧。
他们到北京那天是个周日，堂弟和媳妇抱着然然，然然的姥爷不放心，也跟来了。
刚休息一会，下午，堂弟和然然的姥爷坐不住，说要去北京儿童医院看看，探探路线，为第二天做准备。冒雨驱车赶到，尽管是周末，尽管是专家不坐诊，医院门口仍是车来车往，人流如织，家长们守候在门诊楼里。
一位有过看病经验的朋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我说：“要是排不到号，就让你亲戚晚上别回家了，睡在医院大厅里等号。”我说：“那怎么行？人家刚到北京。”后来看到，在医院大厅入口处，确实有人拿着简易的铺盖，彻夜守候在楼道里。
专家号真的不好挂。况且，堂弟他们找的是小儿骨科的顶级专家潘少川。每周，老先生只出诊两次：周一上午半天，周三上午半天。怎么办？只能等。
周一上午，早晨6点出发，7点赶到北京儿童医院，门诊楼6楼的分诊台早已没有排队的人，只有几个家长还在苦苦地和分诊护士商量：“能不能再加个号？！”“今天没号了！得提前一周预约。”
没办法，跑到分诊台，按预约电话，拨过去，永远是占线，永远有人在打。护士说：“你得不停地打。”
堂弟抱着孩子，站在旁边，看我实在没有办法，他说：“那联系联系号贩子吧！”哪儿来的电话？原来，一上楼，就有人递给堂弟挂号电话。打过去问，对方说，得加三百元，还没有当天的号，要等到下周。
候诊大厅里，抱着小孩的家长上上下下地跑，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年轻的妈妈只有一个办法，撩起衣服用奶头堵住小孩的嘴。但是，挂不上号，这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堂弟一家，面面相觑。
就在这个时候，朋友的电话打过来，经过沟通加了个号。不过，这号不能确保能看上病，要看潘老先生的时间，如果有就看，如果没有，就看不了。
哇！太兴奋了。千恩万谢哪！
堂弟刚才还拧巴着的脸顿时乐开了花，一路小跑着去排队缴挂号费，回来高兴地说：“挂上了，300元。”我终于长出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几乎不能完成的使命。
随后，我离开医院去工作。晚上回到家，以为堂弟会告诉我诊断结果。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很天真。
一到家，我就问堂弟：“看得怎么样？潘大夫怎么说？”堂弟站起来，有些哭笑不得：“看是看了，人家看了看CT片子，就说了不到三句话，开了一张条子，让先去抽血，找内分泌科专家先检查。”
我问为什么。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的弟媳走出来，接过话头说：“潘大夫说，还不能确定是股骨头坏死，也不是滑膜炎，得先查病因。”
那就接着查吧。内分泌科专家是周三出诊，还得等两天。之前，第二天，还要抽血化验。
周二，在我还没有睡醒时，堂弟一家抱着女儿，怕堵车，打车到地铁站，坐地铁赶往儿童医院化验血。这次，还算顺利。到上午10点多，堂弟一家从医院返回。
一进门，堂弟又是哭笑不得：“北京看病真贵，你说做个皮试，扎一针，50块就从卡里划走了。在老家，也就是几块钱。”后来，还有其他项目的检查，卡里还余有1000块钱左右。护士说，不够，你再去充点钱。堂弟又跑去充钱，什么病还没有看，卡里的两千元都快没了，这几乎是堂弟一个月的工资。
弟媳接过堂弟的话，没有好气地说：“你说那干啥，这是北京，又不是家里头。”
确实，为了女儿，钱花多花少都没法计较。这一天，除了一点小抱怨，堂弟还觉得顺利，只等着出检查结果，等着周三上午找另一专家和潘大夫的复诊。堂弟只跟单位请了一周的假，他想着：“一周应该能看完吧？”
谁知道呢！
原地打转
周一和周三仅相隔一天，对堂弟来说，时间却显得极其漫长。每次坐到饭桌上，谈论的话题几乎全是病情，潘大夫怎么诊断的，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
饭桌上的大人，不停地争辩，分析不同大夫的诊断结果，甚至还会吵起来。堂弟的岳父，看着他们，劝说不要急。然然坐在沙发上，咬着棒棒糖，看着喜洋洋和灰太狼，嘿嘿地笑着。
周三，天未亮，堂弟一家起床，抱起正熟睡着的女儿，喊她起来穿衣服，女儿边穿衣服边哭。他们这一天，要去北京儿童医院取化验结果，找潘大夫复诊。
结果，匆匆去，匆匆回。到中午，他们就又抱着孩子回来了。怎么样？堂弟将病历本往桌上一扔，说：“哎呀，不行，医生看不出来病因，还得再检查！”
堂弟说，幸亏有潘大夫病历上写的字儿，复诊挂号没有费事。找到内分泌科专家，也很快，又是几分钟的时间，专家又给开出单子让去检查。又抽了一次血，又要检查啥项目。“你说，他们抽血干嘛不一次抽完，还要抽这么多次！”
抽完血，24小时后出结果，只能是回家等待。
周四，去医院取化验结果。拿到结果，再找内分泌科室大夫看，对方让他重新挂号，但是号已经没了。堂弟拖着四口之家，浩浩荡荡地返回来。做护士的弟媳一进门，就愤怒地说：“以前人家说医生没有医德我不信，现在我算领教了！来前以为北京的医德会好些，都一样！”
看了四天病，堂弟说：“又回到了开头，等于什么都没看。就是检查！”
到周四，这一周已经没有相应的专家出诊。不过和很多患者比，他们还算是顺利，刚到北京一周就能看上了病，还找到了两位主治大夫，尽管诊断时间一共不到十五分钟。接下来，他们还需要再等上三天，拿着化验结果，到下周一进行下一轮诊断。
三天，对他们来说又是巨大的空档，无医可看。堂弟说，能不能再去积水潭医院或者北医三院问问病情。两个医院的专家号素来难挂，想尽快看病，只能托人找朋友介绍。几经周折，通过朋友，找到了积水潭医院的小儿骨科专家，预约在三天后看病。
堂弟无所适从地在北京过了三天。
又是一个星期一。又是一大早起来，天下起小雨，堂弟抱起女儿，拿着化验报告，赶到北京儿童医院，又在潘大夫出现的第一时间，抢过去复诊。化验结果没有问题。潘大夫很和善，他建议堂弟带女儿再到内科进行排查。还是检查。所有的检查报告要等到一周后才能出来。堂弟没撤了。那就继续排查吧！
中午，离开北京儿童医院，堂弟抱着女儿坐地铁辗转到积水潭医院。诊断时间用了不到10分钟。医生拿出片子，看完病情，给出一个口头建议：还不能确定是股骨头坏死，回家做牵引，观察半年时间，看能否恢复，现在孩子年龄太小，不适合手术。平时，最好少活动，少走路。最后，专家推荐到儿研所风湿科再做一个检查，查找病因。
走出医院的门，堂弟一家的脸色和天气一样阴沉：“其实，还是没有结果。”一样的流程，但还是找不到病因。舍不得让女儿在地上走，堂弟一路将女儿抱在身上。
怎么办？这一天去了俩医院，都很顺利，但是都没有结果。那就去儿研所吧！当天，风湿科专家不出诊，只有骨科特需门诊。“挂不挂？”堂弟有些犹豫，问媳妇。媳妇挤出一笑：“挂吧！只要能看的都问问。”特需门诊100元。
会诊中，主治大夫听说堂弟带女儿已经到北京儿童医院找过潘大夫，也去过积水潭医院，他说：“那就看到头了！”他认为不是股骨头坏死，建议还是到积水潭小儿骨科会诊。100元钱专家门诊，又给堂弟一家打回原地：去积水潭医院或北京儿童医院。
就这样，堂弟用了8天时间，托人找关系，去了三家医院，找到三位主治大夫，会诊时间一共不超过半小时。其余时间，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结果，仍是没有结果。
堂弟撑不住了。从儿研所出来，他和家人商量，决定买火车票先回老家，因为只请了一周的假，他还要上班。等周日晚上再赶来。
堂弟带着浩浩荡荡的四口之家，买票返回老家，休战一周。
重振旗鼓
不看病的日子过得飞快。一周很快过去。堂弟和媳妇又抱着女儿，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地坐火车二次进京。这次，岳父大人没有来。他们带来了中药和熬制中药砂锅，给女儿喝中药，辅助治疗，准备持久战。
周一清晨，北京儿童医院。
拿到检查结果，堂弟带着女儿找到潘大夫复诊。各项检查没有问题。潘大夫建议再去查查内科，因为通过CT等片子，查不到病因，无法下药。
继续挂号，继续排队检查。
周三一大早，又跑到北京儿童医院，堂弟抱着女儿准备再找潘大夫复诊。到医院6楼特需门诊分诊台，护士通知：“潘大夫这周出去开会，停诊一周，到下周三出诊。”等在外面的家长，失望地散去。护士提醒说：“来前先电话咨询下。”
下楼，堂弟觉得不能白跑一趟。这次，随机挂了一个普通内科。内科大夫看完病历和病情，她担心四岁的然然能听懂，让然然到门外等着，她跟家长说：“既然查不出来病因，得查查看是不是白血病，或者是肿瘤，需要做腹部B超和肾上腺B超，必要时还要做骨扫描。最终可能也诊断不清。这个过程很煎熬，很多人查了很长时间查不出来。”
大夫很和善，她嘱咐说：“当然了，最好是没有结果，没有结果是最好的结果。谁都不想查出来这个结果。”
一出门，堂弟和媳妇就同时否定：“肯定不是！不用查了。要这样查，什么都得查一遍！”找不到病因，怎么办？查还是不查？堂弟抱着四岁的然然，和媳妇站在北京儿童医院门口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一筹莫展。
走吧。找个熟人问问。
中午，找到以前从事骨科的老乡咨询，对方说：“其实，不管是滑膜炎还是股骨头坏死，差别都不大，一墙之隔，关键还是得看病因，看怎么治。”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至今，没有人能查到病因。
之前，有大夫怀疑是然然两岁时被摩托车剐蹭造成的损伤。不过，潘大夫等专家否认，因为没有证据显示是损伤引起的，股骨头坏死不明显。
下午，老乡帮联系广安门中医院的骨科主任会诊，结果，仍是没法确诊。还是建议去积水潭或者北京儿童医院会诊。
没办法。两家医院都已经去过，都没有结果。堂弟考虑说，那去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小儿骨科吧。说去就去，当天下午，又赶到301医院。
在小儿骨科大夫要离开的瞬间，推门进去，让大夫帮看了看CT和核磁片子，直接说：“很明显，股骨头坏死，做手术。”堂弟的心沉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办？是手术，还是不手术？到底该听谁的？第二天，301医院小儿骨科马大夫出诊。又去看。询问病情后，马大夫诊断：可考虑手术。
可考虑手术的结果，让堂弟和媳妇的心揪到一起。现在查不到病因，如果手术，必然是创伤性损伤。况且，北京儿童医院的潘大夫和积水潭的专家都没有建议手术，这个手术是做还是不做？
堂弟又没有了主意。
算是幸运
到北京半个多月，然然的病历本上，几乎写满了北京所有能找的小儿骨科专家的名字，除了北医三院没有去，再没有别的医院和专家可看。堂弟自嘲道：“总不能去国外看吧？！”
北京儿童医院潘大夫出去开会，要到下周三才能出诊。堂弟等不及，要上班，他一个人坐火车又跑回老家。
周三清晨，堂弟从老家坐火车赶到北京儿童医院。这一天是潘大夫停诊一周后头天出诊，特需门诊室前，坐满了患者家属，想加号的患者到处找人。
没有挂上号，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次，堂弟已很有战斗经验，在潘大夫刚走进门诊室，护士没有注意，他一步跨进去，拿着病历本，递给潘大夫。
潘大夫为人和善，见是复诊病人，仔细看了片子，还有病历上多出来的各家医院专家的名字。最终，这次他给出了一个意见：“考虑做包容手术。”继续请小儿骨科孙琳主任周五会诊。
到周五，还要再等两天。在离开时，堂弟又跑到骨科分诊台，见当天出诊的专家有孙琳大夫的名字，忙去挂号，竟顺利地拿到一个普通号。当天看完，孙琳与潘大夫的意见不一致，认为股骨头有病变，必要时考虑做活检，打开右侧取片做实验，检查病因。
这已经是最后的结果了。
堂弟说，怎么办？拿着结果，他想返回再咨询潘少川老先生。这时，老先生已忙得不可开交，一帮家长见他从门诊室里走出来，举着片子都围过去，抢着追问。一头华发的潘大夫无奈地说：“头都忙晕了，不能看了。”大步往休息室走。护士说：“老先生年龄大，别让老先生累坏了。”
这一天，通过各种关系拿到加号的家长也没能给孩子看上病。一位从外地赶来的家长等了两个星期，也没有排上，她望着护士护送潘少川老先生从自己身边走过，走进电梯，难以掩饰一脸的失望和无奈：“不看了，回家吧。”
堂弟也决定放弃，决定订票回老家。
堂弟一家离开北京不久，我与朋友吃饭。席间，聊起堂弟看病的艰辛，朋友竟有同感。暑假，朋友一同学带孩子到北京看病，北京儿童医院门口的人爆满，绵延的队伍从挂号大厅一直排到东侧的广场，一些家长背着席卷彻夜守在儿童医院门口。当时，据说一个普通号能炒到上千元，来十几天排不上号很正常。穿着时尚的北京白领，挂不到号，也只能开车到门口，下车打地铺，彻夜排号。
当时，媒体报道说，爆满是因为在当地医院看不了的疑难杂症，家长不放心，趁着暑假都会带孩子到北京大医院治疗。
其实，看病难，检查排队时间长，一号难求，又何曾是在北京儿童医院一家。媒体报道，河南一名患者孟德营因感胸闷、胸疼到南阳市第一人民医院就诊。之后，医生开具验血、彩超等数张检查单，让孟德营分别去做检查，然而，孟德营直等到下午2点30分也没有做完检查，猝死在医院。
听完朋友的经历，看到孟德营的遭遇，本以为堂弟带女儿看病很艰辛，是“千辛万苦始换来”，这样一比，堂弟还是幸运的，他的经历还是一出喜剧。堂弟来回坐火车只跑了三趟，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竟挂上了国内最有名的小儿骨科专家的号，还见到了其他医院的小儿骨科专家，尽管最终没有得到一个统一的治疗方案，但是，起码他没有在冬天打地铺，起码孩子得的还不是急病。作为父母，也可以说是尽心尽力，无愧于心了。
幸甚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