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是文学家吗？这就要说到他的文章、诗和词了。他的词，脍炙人口的不足十来首，而被人们称道的仅是《大江东去》及与子由有暧昧之嫌的《明月几时有》两篇；同时代的柳永与李清照每每对苏东坡的词嗤之以鼻，就连东坡自己也对自己的词并不自信，往往要把自己的词与柳永的词和秦观的词相比，得到的多是讽刺与讥笑。至于他的诗绝大多数味同嚼蜡，不堪卒读。究其原因是没有特色，平铺直叙，且用典生硬晦涩。当然写多了，偶尔也有一两句好的句子，比如游山时想到了朝云，就来了一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究竟是写山呢，还是写女人的身体呢？林语堂先生对苏东坡的诗词是欣赏的，但从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一书可以看出，林先生的诗词功底是很差的，差到读不懂苏东坡的诗和词的地步。林先生是老前辈了，我想，写闲适散文和有点文化特色的散文是林先生的长处，但涉及到严谨的学术，先生就捉襟见肘了。苏东坡自己唯有自信是他的文章，据说，他写文章既是“文思如泉”且用“八面受敌”之法。我想说的是，苏东坡的词比他的诗好，他的文章比他的词好。可惜，他的文章堪称精品的不多，仅前后《赤壁赋》而已，但前后《赤壁赋》不及初唐诗人王勃的《滕王阁序》。王勃的《滕王阁序》文采飞扬、用典贴切、语言极具张力，连高宗皇帝也是读一遍哭一遍，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王勃。就是那最不服初唐四杰排位的杨炯，他认为“愧在卢前、耻于王后”，但当读到《滕王阁序》，内心由衷地佩服，也是哭着四处搜集王勃的诗文，并整理成集，为之作序。真正是孤篇压全唐啊！而东坡的前后《赤壁赋》能使人感悟的仅是那求而不得的仙风道骨以及莫须有的羽化登仙，其影响远不及王勃的《滕王阁序》。
　　苏东坡是书法家吗？他的书法不及自己的书童高俅，更不及蔡襄和奸相蔡京，即使跟赳赳武夫的岳飞的书法相比也相差很远。岳飞书写诸葛亮的《出师表》时，泪珠与笔墨俱下。毛泽东在延安时专练过岳飞的书法。而东坡的书法差在结构和骨力上。黄庭坚一贯就看不起苏东坡的字，很尖刻地说东坡的字很扁，就像大石头下压着只大蛤蟆。至于书法“宋四家”之说——苏黄米蔡，也只是苏东坡贬到黄州时的写的两首“寒食诗贴”而已。当然，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现象，苏东坡文章、词、书法的最高成就都是因“乌台诗案”而贬黄州时完成的，并且数量极少，仅文章两篇、词两首、书法两幅而已。就连生活的性情和乐趣也只有两个物件——东坡肉、东坡提梁壶。我没考证东坡肘子是不是贬到黄州的佳作，不敢妄加揣測；但东坡确实在黄州写过一篇《猪肉赋》，这篇赋真是下里巴人，俗得不忍录下，姑且就当东坡肘子是在黄州发明的罢了。
　　苏轼是政治家吗？苏东坡进入仕途后，好像一生都在与宰相发生冲突。王安石变法时，他与王安石发生矛盾；后来司马光当了宰相，他又与司马光发生矛盾。在新党与旧党之间、在变法与保守之间，受打击的总是他。以至于他在京城里待不下去，就请求到外地当官。即使做了外官，也屡屡被贬。总结他的一生就是：“在朝——外任——贬官”。所以，苏东坡算不上一个政治家。
　　但是，谁都不能否认，苏东坡是中国古代文人中最为炫目、最具人格魅力的一位。他既是超逸绝尘、遨游物外的诗人；又是匹马貂裘、铜牙铁板的词人；既是一个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好官，又是一个接地气的智者。……真是说不尽的苏东坡啊！
　　苏东坡不仅仅属于中国，他还属于世界。说他是世界文化的巨人，也是实至名归。大学时代刚读国学大师陈寅恪的《柳如是传》，总以为陈寅恪先生是柳如是的隔代知己，方才为她作传。读完之后，初明白陈寅恪先生的苦心：“士大夫阶层之人，有贤不肖巧拙之分，其贤者拙者，常感痛苦，因其不善适应标准与习俗之变易之故也。”这已经很明确了陈寅恪在特殊的年代“著书唯剩颂红妆”的目的，即贬斥势利、尊崇气节。陈寅恪所贬斥的是中国文人，有点才华便自得；特殊时代，其人格匮乏远不如一个风尘女子。犹可恨者，中国文人从来就没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但是，苏东坡先生是有的，新旧党之争，他不偏不倚，始终有自己的思考及政治原则。在这原则下，苏东坡有着包容大度“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博大胸襟。苏东坡太有才了，攻奸东坡的多半都是文人，有东坡在，他们就没有了光辉。章惇把东坡贬到了岭南，可东坡仍乐观豁达地写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岭南是什么地方？初唐诗人宋之问贬到这个地方，呆了仅一个月，心想死在这里了，于是偷偷跑回长安，并写下了“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诗句。可是苏东坡坡偏偏活得有滋有味。章惇一见东坡的诗，咬牙切齿，叫你吃荔枝！一纸令下，又把东坡贬到海南，这回真的是要东坡死呀！可东坡仍然顽强地活得快活，教当地人种地，教当地人养殖，自己造房子，好一个自由自在簑笠翁啊！处逆境如履平地，居困厄而显真性。风水轮流转，苏东坡遇赦回京，章惇却贬到了海南。心里一片光明灿烂的苏东坡，立刻给章惇写信，告诉他到海南要带那些药物，要注意那些风俗，要如何保重身体，如何与当地百姓相处等等。就连章惇的儿子读着苏东坡的信也感动得豪淘大哭。这就是认为天下无一不是好人的苏东坡呀，他的确是在“以天地胸襟来处理人间事务”。
　　唉，说不尽的苏东坡啊，说不尽的苏东坡……
　　（作者单位：广东省顺德德胜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