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补结构还是述宾结构?

来源 :现代语文(语言研究)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410504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洗一次”的语法结构为“V+数词+动量词”,对于这一结构的定性问题,语法学界历来有分歧。丁声树等著《现代汉语语法讲话》、朱德熙《语法讲义》《语法答问》中都将这一结构中的“数词+动量词”定性为“V”的准宾语,即认为它是述宾结构。胡裕树主编的《现代汉语》、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贾彦德的《汉语语义学》等将这类结构中的数量短语定性为动词的补语,即认为它是述补结构。本文倾向于后一种观点。
  
  1.“洗一次”的句法属性概述
  
  1.1“洗一次”是述宾结构
  丁声树等(1953)认为:“有一部分数量词表示行为的次数,如‘一回、两趟、三下’等。有一部分表示行为经历的时间,如‘一辈子、两个月、三天’等。‘一回、三天’都常常放在动词后头……占的都是宾语的地位,性质也接近宾语,可是跟一般的宾语又不尽相同,我们管它叫准宾语。”[1]准宾语和宾语性质接近,区别在于“数+量词”能否单说,能单说的是宾语,不能单说的是准宾语。如,“借你一双袜子”中“一双”跟后头的名词能单说,“回一趟家”中的“一趟”跟后头名词不能单说,故管“一双”叫宾语,“一趟”叫准宾语。同时他们又指出,跟名词的宾语连用,准宾语放在前头的时候居多。例如:
  (1)婆婆家人口多,小梅一天要推两回碾子,做两顿饭。
  (2)又擦了一次粉,加了几件首饰。
  (3)小梅过了门,当了三天新媳妇,过了三天好日子。
  他们认为“做两顿饭”和“推两回碾子”结构很相像,但因为“两顿饭”可以单说,“两回碾子”不能单说,所以用两种分析法。“做两顿饭”中“两顿饭”是一个宾语前头带数量修饰语。“推两回碾子”中“两回”是准宾语,“碾子”是宾语。同样,“擦了一次粉”和“加了几件首饰”结构相像,“当了三天新媳妇”和“过了三天好日子”相像。
  朱德熙(1982)认为[2],准宾语包括动量宾语、时量宾语和数量宾语三类。动量宾语指由动量词充任的表示动作次数的宾语。分为专用动量词(看一次)、借用名词作动量词(洗一水)以及重复动词用作动量词(看一看)。如果述语是及物动词,动量宾语后头还可以有名词出现。分为两种情形:
  A         B
  进一次城   等一下老王
  看一回电影  看一看表
  逛两趟上海  管一管孩子
  A组里的数量词可以跟名词一起移到动词的前头去,例如:一次城也没进/一回电影也没看/两趟上海一逛,光旅费就花了两百块钱。“一次城也没进”跟“一碗饭也没吃”“一本书也没看”在结构上是平行的,“一次”应该看成是“城”的定语。“一次城”不是说明“城”的数量,而是说明“进城”的次数,可是在结构上还是“城”的定语。B组里的数量词不是后头名词的定语,这一类格式应该看成双宾语结构。
  朱德熙(1984)还指出[3],动词后头带表示动量词语的格式(洗一次)跟述补结构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点。把这个位置上表示动量的词语归到补语里去,主要是因为不愿意承认它是宾语。其实“洗一次、住一天”之类跟动词后头带表示名量的宾语的格式(买一本、吃一块)都是由动词和数量词组成的,而且在结构上有许多平行的现象。可见“洗一次”应该归入述宾结构。
  何杰(2001)认为朱德熙先生摆出的这一语言现实一直引人思索,她从量词词性出发,探讨了述宾结构中的量词扭结现象,认为“进一次城、看了一回电影、逛两趟上海”中的“趟、回、次”在以上短语结构中表示动作的次数,做动量词。它虽做后面名词的定语,但只发生结构联系,却不能充当名量词。这表现了语义和语法形式的不一致。可见她也认同述宾结构的观点。[4]
  马庆株(1990)认为,“动词后面时量、动量、度量成分在名词之前主要作定语,经常不形成双宾语构造或动补宾格式”。[5]虽然没有具体阐述,但可以看出,他也认为这种情况是述宾结构。
  现将这一观点的句法结构表示如下:
  


  1.2“洗一次”是述补结构
  《现代汉语》(邢福义,1991)[6]指出:从补语所表达的内容看,补语可分为结果补语(如“修<好了>钢笔”)、程度补语(如“美<极>了”“好<一些>”)、趋向补语(如“跳<上来>”)、可能补语(如“去<得>”“去<不得>”)、动量补语(如“看了<一遍>”“打了<一棍>”),等等。
  张志公[7]指出,补语的表示法是动词、形容词、数量词(动量)用在动词或者形容词后边(赶跑了,念熟了,长多了,去一趟)。副词“极”和“很”(要求用“得”)可以用在形容词后边作补语(漂亮极了,紧张得很)。补语和中心词的关系是补语表示行为的结果或者行为的量(洗干净,赶跑了,去一趟);补语表示性状的程度(好得很,长多了)。
  黄伯荣、廖序东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增订三版)认为:“量词总是出现在数词后边,同数词一起组成数量短语,作定语、状语或补语等”。[8]“量词短语里用动量词的那一类,经常做补语,也可以做状语”。 [9]胡裕树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增订本)认为:动量词“经常用在动词后边(‘看一下’、‘说一遍’),要求与动词配合”。[10] 贾彦德的《汉语语义学》也将这类结构中的数量短语定性为动词的补语。
  依据以上观点的叙述,可以认为“洗一次”里,“一次”是“洗”的补语,则“洗一次”是述补结构。
  现将其句法结构表示如下:
  


  
  2.“洗一次”句法结构的平行分析
  
  朱德熙先生在《语法答问》中把“洗一次,住一天”归入述宾结构。他认为这类格式和“买一本,吃一块”形式一样,都是由动词和数量词组成,而且在结构上有许多平行的现象。例如:“买一本/买了一本/买个一两本/买他一两本/买一本书/一本也没买”;“洗一次/洗了一次/洗个一两次/洗他一两次/洗一次头/一次也没洗”。既然“买一本,吃一块”是公认的述宾结构,因而“洗一次,住一天”也应该看作述宾结构,而不是述补结构
  这里朱先生采用平行分析法,得出了以上看法。但是他没有把述宾结构的关键特征列出来,只说了细枝末节的特征。这一分析是不具备说服性的。在同一本书里,朱德熙先生从七个方面回答了“述宾结构形式上有什么特征”,我们用这些特征重新平行分析“买一本”与“洗一次”: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朱德熙先生的“洗一次”与“买一本”并列是假象。(斜体字不列为普遍述宾结构的形式特征)可见,“洗一次”是述宾结构不能成立。
  
  3.“V+数词+动量词+N”中动量词的语法、语义分析
  
  本文还认为不能笼统地谈动量词构成的量词短语的语法功能,因为动量短语的语法功能不但与动量词有关,更受到构成动量词短语的其他词的语法性质的制约和影响。不同性质的词与动量词构成动量词短语,其语法功能会有所不同。
  邵敬敏(1998)指出[11]动量词的语法特点是能用在动词后边说明动作的次数,名量词的语法特点是能用在名词前面说明事物的数量。但是当我们碰到如下语言事实:这是一次战争/这是一次冒险,“次”从语义上讲是表示动作单位,但形式上却是修饰名词,两者按上述定义恰恰是矛盾的。这是由于动量词的语义定义跟它的形式特点有一致的地方,也存在不一致的地方。对于“他看了一次电影/他进了一趟城/他念了一遍生字”中的“一次、一趟、一遍”是动词的补语还是后面名词的定语问题,他把“进了一次城”分析作“进了一次”(动补)带上宾语“城”的结构。并且用了三个标准进行测试,把所有的动量词及其组合的结构作了一次全面的分析,大体上有五种情况:(1)只能分析为数量短语作补语,如“干了一气∣活”。(2)数量短语作补语与作定语两种分析并存,如“下了∣一场∣大雨”。(3)数量短语在动词后只能分析为补语,但它与名词组合可以有条件地出现在句首,如“去了一趟∣北京——一趟北京∣花了不少钱”。(4)出现两种组合:A.只能分析为数量短语作补语;B.两种分析都成立。如:A.“请了一顿∣客”,B.“吃了∣一顿∣饭”。(5)只能分析为数量短语作定语,这时的动词都是无量动词(不能自由地跟通用计数量词或计时量词组合的动词叫无量动词),如“这是一次冒险”。
  由于“书”是论“本/部”,读书才说“遍”;饭论“碗/斤”,吃饭才说“顿”;电影论“部”,放电影才说“场”。因此,当动量词修饰名词时,相应的动词有三种情况:(1)“数+动量+N”移到句首,表示周遍性,相应的动词后移,动作与动量关系仍很清楚。如“一遍书也没读完”。(2)“数词+动量词+N”出现在句首作话题主语。后面相应的动词跟的是一种情状补语,该动词既表示与动量联系,又表示与情状结果的联系。如“三顿饭吃得他妻子心疼不已”。(3)“数词+动量词+N”出现在句首作话题主语,相应的动词没有出现(隐含着,可以体会出来),句中出现另外的动词或形容词表示某种动作行为导致的结果,这是一种隐性的动量关系。如“一趟广州花了她八百元钱”。鉴于以上分析,作者认为动量词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修饰名词,但它的词性并没有改变为名量词。
  
  4.普遍语法移位理论引入“V+数词+动量词”分析
  
  对于上文所提出的动量词修饰名词的情形,我们用“洗一次”为例来进行移位分析。
  a.洗一次b.洗了一次头,就感冒了 c.一次头一洗,就感冒了。
  b、c两句的结构不同,语义相同。语法理论对付结构不同、语义相同的句式,常用的办法是认定它们源自共同的深层结构形式,其表层语法结构的不同是不同的派生过程作用于相同的深层结构形式所造成的结果。[12]我们采用这个分析原则,作如下变换:
  


  由于名词性成分移位的普遍规律都是向上的提升式的,而不是向下的下降式的,所以b、c两句的深层结构是c,b是前移名词性成分造成的派生形式。
  “一次头一洗”中的“洗”含有被动意义,我们称之为暗含的被动句。把这个句子扩充为“小王一次头一洗就感冒了。”它也是通过名词移位推导派生出来的。(移位图示略)我们可以认为“一次”是状语,“头”是宾语前置。故“一次”不是“头”的定语。
  
  5.结论:“洗一次”是述补结构
  
  通过以上分析,本文认为“洗一次”是述补结构。
  
  注释:
  [1]丁声树.现代汉语语法讲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38-40.
  [2]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17.
  [3]朱德熙.语法答问[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51-53.
  [4]何杰.现代汉语量词研究[M].民族出版社,2001.8,213.
  [5]马庆株.数词、量词的语义成分或数量结构的语法功能[J].中国语文,1990,(3).
  [6]邢福义.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1,328.
  [7]缪锦安.汉语的语义结构和补语形式[M].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73.
  [8]黄伯荣 廖序东.现代汉语:增订三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67.
  [9]同上,22.
  [10]胡裕树.现代汉语:增订本[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3,321.
  [11]邵敬敏.动量词的语义分析及其与动词的选择关系[J].见句法结构中的语义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0-57页。
  [12]徐杰.普遍语法原则与汉语语法现象[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马菊华,湖北省郧阳医学院公共管理学院社科部;冯志华,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公课部)
其他文献
“我的长梦被心中飞出的鸟啄醒。”(流逸《梦原跋涉》)“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歌曲《牵手》李子恒词),对于近些年来文艺作品中出现的类似句子,每每总有人感到莫名其妙,进而群起而攻之,批判它们不合语法,不合逻辑。其实,这里有误解和偏见。这些误解和偏见都与对一种文学创作技巧缺乏了解有关,这个技巧就是语言的陌生化。    一、陌生化的语言性质    关于语言
期刊
近年来,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各领域中出现了很多新事物、新现象和新观念,大量的新词新义随之产生。类词缀在创造新词的过程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热”便是其中一个。随便翻阅报刊杂志都可看到由“热”构成的新词,如:  (1)80年代中期以来的第二次文化热正在到来。(人民日报.1995.01)  (2)有限电视热的兴起,还为光纤通信创造了新市场。(人民日报.1995.01)  作为现代汉语词汇中的新成员,“X
期刊
fans这个词,《朗文现代英汉双解词典》(1988年11月,现代出版社)的解释为:(运动、表演艺术、或某名人的)热心的追随或支持者;迷。很明显,两方面都是意译。以前,我们在使用这个词时存在两种方式,一是直接使用fans,英汉夹杂;二是使用“迷”,如“金庸迷”、“琼瑶迷”、歌迷、影迷、足球迷,或者直接称为“追星族”。例如:  (1)老人们是国债忠实fans(《新文化报》2005年04月11日)  (
期刊
词义是客观事物在现实中的反映,客观世界是多样的,反映在词义上,表现为词义的多样化。客观世界尽管纷繁复杂,但有一定的规律,对立统一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规律。对立统一规律反映在词义上,就构成了词义的同义、反义关系。   说词义具有同义、反义关系,并不是单指某一个词而言,而是把这个词放在其所在的系统里面来看,是通过它和别的词的对比,揭示其内在的对立统一关系。   为了把问题说得更明白,我们不妨把同义看作二
期刊
一、引言     “现场所有穿红(蓝/黄)色上衣的朋友将获得罗西尼手表一块。”   这是中央电视台《幸运52》节目主持人李咏每期节目必说的一句话,但有时带“朋友”一词,有时不带,说成“现场所有穿红(蓝/黄)色上衣的,将获得罗西尼表业提供的精美礼品一份。”“穿红色上衣的”这个“的”字结构有两个功能,一是修饰中心语“朋友”,作定语;二是直接指称“穿红色上衣的朋友”,作主语。   同样的例子很多,如:
期刊
何满子,1919年生,浙江富阳人。解放前曾任报馆记者、编辑、总编辑。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书店总编辑,大学中文系教授。1978年后任上海古籍出版社编审,兼任上海科技大学、上海师范大学、宁波大学等校教授、客座教授。何满子先生先后从事文艺理论、古代小说、中国思想史、民俗学等学科的研究。已出版的著作有《艺术形式论》《论》《论金圣叹评改水浒传》《汲古说林》《文学对话》(与耿庸合作)《中古文人采风》《中国酒文化》
期刊
引言  古今字、通假字是长期困扰中学语文教学而语文界又没有解决好的问题。由于二者关系错综复杂,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在字形、字义及读音上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都给语言工作者的实践操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为减轻学习古代汉语的难度,一部分学者提出不对二者加以区分,遇到同一声符的字就以通假字来说明。结果把许多本应归为古今字关系的,错误地归纳为通假字关系。虽然这样有利于减轻学习和研究古代汉语的负担,但这是一种对
期刊
标点符号是书面语言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书面语言不可缺少的辅助工具。它帮助人们确切地表达思想感情和理解书面语言。通常,人们认为它的主要作用是这三种:表示停顿、表示语气以及表示词语的性质和作用。其实,标点符号更多地还起到对语意进行提示和补充的作用。认识这一点,将有助于我们更确切地表情达意和理解书面语言。  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室编著的《现代汉语知识》一书中有“常用标点符号”一节,其中叙述道:“口头上说
期刊
襄樊方言存在大量“V+起个+N”格式的句子。如:  1)他靸起个拖鞋到处跑。  2)她披起个头发在那儿疯玩儿。  3)他马起个脸好像别人欠他五十斗陈大麦。  “V+起个+N”结构似乎可以理解为“V起一量N”,比如例1)可以改换为:他靸起一双拖鞋到处跑。数词“一”常常省略,量词可以换成个体量词“个”。然而,对于例2)、3)就不能做此变换:  *4)她披起一头头发在那儿疯。  *5)他马起一张脸好像别
期刊
1.引言    我们常常发现人们会无意间犯些可爱的错误,如:点菜时要“西红柿炒番茄”(西红柿炒鸡蛋/番茄炒鸡蛋),观架时说“坐虎观山斗”(坐山观虎斗)等,听来让人忍俊不禁。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口误,又称“舌误”(slip of the tongue),其实口误广泛地存在于我们的日常语言中。  什么是“口误”? Boomer&Laver(1968)指出,“口误是说话人对其试图表达的一种偏离”。它并非因发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