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间,唯有爱不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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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天之上,暮霭虚设幻境
  淡粉。淡紫。淡蓝。苍穹层层相染
  湖面壮阔,风从遥远的地方奔涌入怀
  我的爱总在黄昏醒来
  夕光镀亮一切,万物都有柔媚之色
  转瞬即逝的美令人言词穷尽
  迫切想要说出内心欢喜时
  悲伤总不期而至
  —《我的爱总在黄昏醒来》
  好的诗歌应是意念与形象的相互借力,完美融合,形成情感或精神的风暴,直击心灵。这首诗从平常景象入手,如同风起于青萍之末。暮霭、苍穹、夕光、爱、欢喜和悲伤,它们相互呼应,构建了一条幽远苍茫的生命精神之路。它们的出现并不偶然,而是基于某种生命必然的情结或本能的冲动。时光不再,命运难逃,许多美好的事物转瞬即逝;曾经的固执、伤害、错过,都远去了,不可更改。生命苍老,已无法承受生命之重。生命的过程原本就是爱的能力逐渐丧失,原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一场告别。一个人伫立湖边,风吹来,面对那永恒之景,闪电蓦然划过心头,这是怎样的欢喜,又是怎样的悲伤。其中的疼痛唯有词语知道,唯有诗歌知道。
  想起了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或许有些不相及,但就诗的内在而言,它们是同一的。个体与永恒猝然相遇时的震撼,欢喜与悲伤潮水般涌起,欲说无语,由此自然展开苍茫而辽阔的诗意。
  ……而远山影绰,我只愿是暮色的一部分
  在山水间,我相信一切神灵的存在
  相信俯视众生的眼睛有善恶之分
  风吹动树叶,我习惯是飒飒低语的其中一片
  用缓慢的欢喜陷入更深的甬道
  —《暮色》
  与暮色结拜成姊妹,融入自然,敞开心扉,天人合一。这是传统的自然神论的想象方式。风吹动树叶,一切卑微的生命与神灵共同呼吸融为一体。诗歌散发出一种朴素的光芒,寂静而战栗。这应是诗人向往的精神状态吧。
  读周玲的诗,脑子里总浮现这样的情景:宽阔的河面,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不知不觉慢慢就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她的诗具有这样的一种力量,或这样的一种魔力。
  周玲家住江西都昌县,那里有鄱阳湖,有南山,有好风景。去过几次,就认识了她。但没什么交谈,印象最深的是她眼里常流露出的那种惊慌躲闪的神情以及一种特别的气质。沉默不语时,似乎本能地将自己遮掩,让自己低到尘埃;偶尔又异常兴奋,充满激情,好像整个世界正扑入自己的怀中。她总让人联想起徘徊在森林边缘惊魂不定的鹿,一会儿感觉她离你很远,一会儿又感觉她离你很近。与朋友一起偶然的谈话,才了解一些她充满变故与动荡的人生经历。这使我对她的诗歌有了更深的理解,使我看到了作品与人生间彼此摩擦分裂生发出的炽热的火花和张力。看来真正能诠释一个人诗歌的是生活,是命运本身。
  逃离与爱构成了周玲诗歌核心的精神情结。但她逃离得牵挂而心事重重,爱得纯粹疯狂而虚幻。
  周玲的诗歌简洁纯粹,弥漫着某种莫名的情绪。是惆怅吗?是忧郁吗?是哀伤吗?似乎都是,似乎都不是。这应是一种久远而古老的情绪,一种对生命的彻悟与悲伤的情绪,一种怜悯博爱具有宗教情怀的情绪。
  一入深山,我就想成为山里人
  我胸藏火光,有与生俱来的野性和欲望
  它们总在春风里被点燃
  去热爱脚下的土地,亲近每株植物
  识百药,闻香折花,与流水结为近邻
  用竹篱笆围好墙院,翻地种菜,劈柴生火
  跟山里人学会在圆木上种各种香菇,木耳
  数着笛风布衣粗食,生活随意从简
  偶尔想出山涧时
  就备好一天的光阴和干粮
  沿着三百几十个弯道往尘世走
  运气好的时候搭辆顺风车
  在熟悉的小镇上看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再在暮色前沿途返回
  许多小念头在体内暗自汹涌
  像春风乱心,百毒入侵
  像抵达后無端的幸福与愁绪
  —《望晓源》
  想成为山里人,这是诗人内心的命令,是山外生活受伤、厌倦和看破的一种必然走势。许多年又许多年,生命早已粗陋,内在已异化丧失了许多。但生命最初的火光、野性与欲望还在,尽管它们在尘世里奄奄一息,可当春风吹起万物复苏时又被点燃,于远方摇曳召唤。想象中的梦幻般的生活开始了,这里没有刻板、空虚和迷惘,没有猜忌、倾轧和冷漠,没有喧嚣、哭泣和尖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自由充实的劳作,与平常的事物相遇,生活随意从简。冷漠板结的心灵慢慢复活,爱不知不觉渐渐生长。爱脚下的泥土,亲吻大地,亲近每株植物,抚摸它们。生活回到了本身,生命回到了本质。沿着三百几十个弯道往尘世走。两个世界相隔多么遥远,其中的道路艰难曲折。再次面对山外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诗人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诗人清楚这是座虚构的深山,是昙花,是海市蜃楼。真正的深山已荆棘丛生,葳蕤一片,年轻的生命如同小溪早已被城市的大海带走,唯有苍老的身影在篱笆旁踽踽独行。这注定是场虚幻之旅,但诗人在这痴人梦境里得到了喘息与安慰。这正是抵达后无端的幸福与愁绪。
  诗人似乎痴迷于这种逃离。逃离成了一种疗伤方式。
  “枫叶在头顶高声喧哗/而雨,迟迟不肯落下/席地而坐,与草木相扶而歌/我们有着共同的卑谦与柔情”(《等雨来》)。“此时,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瞬间陷入痴人梦境/圈地种稻,伐竹汲水,搭灶酿酒/糯米酒,玉兰酒,桃花酒,桂花酒,菊花酒/我们的酒坛子应季而生/虚掩的木门只等有情人”(《玉兰溪》)。“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涉草洲,画沙痕,一把雨伞共天涯/遇见的每一种草木都说不尽喜爱/小小的光带来风向与坐标/而我们病痛一生的灵魂,某天之后/终将会与它们相互依偎”(《草在返青,草在开花》)。
  关于爱,诗人倾注了心血,是她诗歌最核心的部分。爱是个很古老的话题,而对于诗人,爱是她打量这个世界炽热的目光,是她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是她的精神支撑,是她的真理,是她永恒的诗篇,更是她的生存方式。从这些诗中,我体会到了周玲的单纯与复杂,卑微与尊贵,实在与虚幻,沉稳与疯狂。   喧嚣绝于耳际,夜影没进长夜
  河流只在胸中迂回
  你要的江山,一抬头就能看见
  向黑暗交出肉身与色相
  时间把一切羽化成最后的模样
  我们在月光下变换身份
  有时是云,有时是树
  或者是追着山涧的流水,相互啄食的飞鸟
  每一天的流浪都充满了新意
  每一天,我们都有崭新的名字
  那时,风随意翻动草甸
  隐秘的坟茔上,有着永不止息的风声
  —《永不止息的风声》
  没有喧嚣,唯有寂静温暖的长夜。这是另一个时空。我们与大地融为一体,河流在胸中迂回,江山就在不远处,抬头就能看见。赤裸裸地来,赤裸裸地去,所谓的人世不过是一声短暂的叹息。而黑暗,绸缎般如水的黑暗永远在身边荡漾。人世远了,痛苦远了,我们在时间里找回了自己,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最初的模样就是最后的模样,是自由、快乐、爱的模样。灵魂飞翔。我们是云是树是流水,是飞鸟,是自然中的一切,是精灵,是爱本身。这片土地上许多东西正逐渐消失,爱却无处不在。爱弥漫于天地之间,踪迹无可追寻,唯有永不止息的风声向人间诉说着生命的秘密。可有谁来倾听?除了草甸的风以外,还能有谁来倾听?
  还是给你我的葵花吧,它是我胸腔里最温暖的部分
  还有我整片的岛屿
  岛屿上的白月光,红土地,我的后花园
  给你我冬天里的柴火,纯净的歌谣
  它们曾撑开我的骨架
  驱赶了所有的风声与呜咽
  如若不够,亲爱的,再带上我的眼睛
  一缕一缕的光绵绵不绝,穿过你的身体
  我要让你的河流重新沸腾
  —《我要让你的河流重新沸腾》
  你是谁?是外面的世界吗?是恋人吗?抑或是另一个自己?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一条冻封的河流复苏,重新汹涌奔流,这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情,需要多么大的勇气、爱与关怀,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给你我的葵花,给你我的岛屿,给你我的肉体,给你我的柴火,给你我的歌谣,给你我的精神,给你我的眼睛,给你我的鲜血,给你我的生命。我看见一个人卑微地跪拜在祭坛上,把自己作为祭品奉献给爱。我看见一堆火在寒冷的荒原上熊熊燃烧,一个灵魂在召唤着另一个灵魂。
  没有爱的世界一片荒芜,没有爱的生命毫无意义。这人间,唯有爱不可辜负。
  “马匹还没涉过我的湖泊/听我说,我多么需要那些哒哒的马蹄声/来敲碎过往的光阴/做一个心向光明的女子/俯首低眉间,一寸寸炽热柔软”(《我看见你》)。“以一日为人间,一语为誓言/夕光下,从容相望,寸寸入泥”(《湖滩上的舞蹈》)。“如果最后的影像是幻灭/那么,我愿意敞开的身体上/每一寸都涂满/被时光钟爱过的甜蜜与悲怆”(《睡在夏天的芦苇荡》)。“宝儿,当你呼吸到湿漉漉的空气时/请记得一定要放慢脚步/让内心柔软些,再柔软些/你要把这世间欢喜的事物,爱得比生命更长久”(《宝儿》)。
  周玲是属于用生命来写作的诗人,她的每一首诗都有强烈的内在精神的驱动,具有生命的质地。周玲是敏感的,具有某种巫性的直觉,她敞开心灵,平常外物感应似的随之舞蹈。在她的诗歌中,风花雪月都具有灵性,都具有生命。她關注生命,却很少直接通过玄虚的观念来传达自己对生命的看法,而是从日常中找到与之休戚与共的事物与景象,融入自然的共鸣中。她的诗歌自然、朴素、传神,如同土地上长出的庄稼,有一种天然的丰富。周玲是一个行走在生活边缘的孤独的人,她不回避苦难,却有着与苦难和解共处的能力。诗歌是她为自己熬制的药,自救的药。诗歌使她的灵魂安静了下来。周玲是平静的,但她的心中常有风暴,这是她诗歌的泉源。我相信,她的诗歌会越写越好;我相信,多年后回望这个时代的诗歌,她的名字会被人们提起。
  (作者单位:江西省湖口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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